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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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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阑干说笑片刻,享受魏宫内难得的一分轻快。直到身后传来重叠而上的脚步声,尤是中间那一人穿透力极强的刺耳声打破了廊中半时的宁静。

    绿荷皱眉,俯着阑干转身,看着迎来的浩浩荡荡人马,垂手拉了拉身侧冯善伊的袖子。冯善伊甩了甩满是水珠的腕子,率先听得那一声由隔廊传来——

    “你们听我的没错,昱文殿的那位冯皇后是假的”

    这声音俨然熟悉,冯善伊捏着袖子擦干了手,饶是兴致地探眼瞧看。对廊中随众宫人缓步行来的正是沮渠夫人沮渠福君。

    沮渠福君一身朱红宫装一眼望去于众人拥簇中正是乍眼,高高竖起的华鬓珠花簪玉华贵端重。冯善伊随着笑笑,远远听得福君再次开口。

    “我今儿就随你们去瞧瞧那位冯皇后。我可是亲眼瞧着她哥哥指着她尸体说她死了。如何又蹦了起来。”福君朝着这边廊子走了几步,抬眼平视时,正瞅见冯善伊笑着朝自己挥挥手立时也眉开眼笑,挥手而回,“这不是冯姐姐吗?”

    冯善伊拉着绿荷步了上去,沮渠福君身后那一群宫人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福君尚有些不自在,回身予她们道:“乱跪个什么,烦不烦。”言着拉紧冯善伊袖子与她贴步走了一侧,压低声音道,“恩人你如何也来了魏宫。噢,难不成是放心不下我吧。”

    冯善伊咳了咳,除了笑还是笑。

    福君眨眨眼,脸即是红了:“该不会是李郎不放心我,才要你入宫里来照看我。我就说,他看我的眼色不老对劲。”

    冯善伊随着她的话想了想,暗声问她:“李郎又是谁?”

    “那个那个李敷嘛。”福君连忙垂下头,拍了拍自己两颊,但想起那一日李敷冲入冯熙军中将自己和陈将军一并救出。她就觉得李敷那厮对自己有意思,她却是生得国色芳华,可也禁不住人见人爱啊。

    这般想过,缓了口气,即朝冯善伊点点头允道:“可我如今也是有了夫家的人了。再况且这皇帝待我也不错。”

    冯善伊笑了一声,戳着脑门明白过来,继而又笑:“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初在我眼皮底下你们两个都敢眉来眼去?好个李敷,我自要回去严审不误。”

    福君松开她腕子,回身看了看仍是跪着的一群人:“你说这些人有病不?走一步跪三圈的,跟着我一路都是要烦死了。我这是前去给那个皇后请安。我还真不信她就是个真货。我那日明明是见到了。。。。。。冯家该不会是滥竽充数,又充了个冯皇后。”

    冯善伊抬手捏去福君肩头的一片落叶,含笑道:“福君啊,你这个脾气在宫里也是要吃亏的。这张把不住门的嘴,是要招祸患的。我若是你,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要处处较真,再明白再清楚,又落你什么好处啊。”

    “我要当皇后啊。”福君急急道,她就是明确了目标才入的魏宫,如何能不认真。

    冯善伊皱眉:“为什么一定要是皇后啊?”

    “这才有脸面。”

    “成为皇后,仅仅是脸面吗?”她这样的回答才是让自己吃惊,冯善伊敛笑,静静看着她。

    福君点点头,又退下几步:“我不与你说了。不如你去我宫里等着。”

    “皇上,皇上来了。”

    这一声匆忙而起,竟是乱了众人脚步。

    廊前几步之外,池中架有莲蓬石桥,一弯而下,接着水榭楼亭。拓跋濬正是由中宫越过御花园而来,行过水榭,已走至石桥一侧。他身后追着几位尚书台要臣,身前崇之压着声音为其让开道路。

    福君见状,才稍有收敛,急急回身告诫着冯善伊:“躲我身后,千万别说错话。”

    冯善伊应,果真随着福君一并朝由石桥疾步而来拓跋濬行礼。

    拓跋濬几步跨过石廊,无心细瞧看一众宫人,只觉莺莺燕燕尚有些挡道碍眼,匆匆掠去瞥了眼,又予崇之一个眼色,即是换了方向转去另道。

    隔着半座池子行礼,福君本也是满心期待拓跋濬能飘了自己几眼,只见他转去另一条廊路,款款而起的步伐虽有些迟钝,更掩不住的失望,只面上终是痴痴地叹气:“这么一副不把人放在眼底的清冷,最摄人心魄了。”

    冯善伊同望去拓跋濬逐步远去的背影,嗤嗤一笑:“你还真是犯——”话到了口边又是吞下,再看着福君,换了口气道:“沮渠福君,本宫看着你很有意思。”

    福君霎时愣住,正琢磨着她口中一时脱出的本宫,冯善伊已牵着绿荷离去。

    身后众人忙又转去她们离开的方向躬身行礼,口口声声念着:“恭送皇后娘娘、南安公主。”

    冷风一浮,福君袖子摆了摆,于众人中失了魂般仰头四望。

    身后一个小宫女拉了拉她的袖子:“主子,您不好再犯糊涂了。”

    “冯,冯。”福君瞠目结舌,落字难成音,“她就是那个冯善伊。”

胡笳汉歌 020 傲娇的男人

    020 傲娇的男人(两更的量)

    潋滟春妆,华衣逶迤曳地,裙尾碧色珠玉炫彩流光。一路皆行得缓慢。草木刚浇过水,泥土湿泞,染脏了金履,却也是一步深一步浅。潜邸府中的后花园竟是同魏宫的御花园同一规模,便连景物罗列规制都无二般。听所拓跋濬即位初入宫时,便是依照李申的喜好重置了御花园,原来是和他们自己府中的一模一样。

    庭院沿壁青白一片,千干万蕊,不叶而花,清香习习,引人驻步。

    冯善伊捧起一株笑看无声,清凉的水珠抖落指间,身后李申的声音更凉。

    “听说拓跋余曾经为你在宣政殿前植了一株梅。你眼前的这株玉兰也是皇上为我种的。他们叔侄二人总有些像。”

    冯善伊“噢”了一声,将手心的一叶兰花瓣紧紧握攥。

    “那梅树当初由我砍了,你该不会也想移了这棵兰。”李申一袭杏花暖色绸衣幽幽行了兰花下,一黑一白正是分明。

    冯善伊摇摇头:“就留着吧,做个念想也好。”

    李申陡然一笑,却声声凄苦:“你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爱他,我都可以让了你。偏你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明明不爱,为什么一定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他眼中。”

    “是啊。为什么呢?”

    “贪许那虚荣?”李申掐花而念,声是低转轻回。

    冯善伊呼了口气,徐徐走了她身后,将手中方捏下那一朵娇滴滴的兰花插于李申鬓间,正是色白微碧,绰约新妆。

    “不骗你。我的确贪图这一分虚荣,握了我手中也不忍松落。从没有一个人能给我这么多。不仅仅是一个皇后的位子,而是比那更多。一个孩子,一分牵挂;一丝担忧,一腔勇气。或许这些比你们言中的爱情更值钱。”

    “我不懂。”李申冷笑摇头。

    “因为你不是,也从来没有真正想看清我。”冯善伊轻笑着,最后看她一眼,“你真的不是冯希希,不是我的姐姐。”

    李申愣愣看紧她,一丝一丝摇头。

    “我的姐姐冯希希从来不会穿杏花色的衣服。还有,她受不了兰花的香气,闻久了会眩晕。你为什么就不能装得再严密一点呢?姐姐还活在世上,这样的话,哪怕让我多相信片刻也好。”她最后扬起头来,说着,泪便由双目中落下,“知道她为什么不肯穿杏花色的衣服吗?是因为我从小一见到杏花色就会哭,没有原因地哭。”李申可以瞒过所有人,甚至骗过那个生下她就将弃之不顾一眼都未见的生母常阿奴,可她千百万般地瞒不过自己。她是冯善伊,是将冯希希的人生背在双肩,将冯希希的喜恶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冯善伊,只需稍冷静,便可以看出从中所有的破绽,李申的破绽。她自己也是还过魂一次的人了,从前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的许多事,如今都能够信了。

    是冯希希的身体或许没有错。

    她却不是冯希希。

    李申猝然抿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流泪的冯善伊,对冯希希来说却绝非第一次。自心底涌出那丝丝心疼,有奋不顾身的冲动想要出手环住她,紧紧的依偎。左手制住另一手的颤抖,这是冯希希的痛心吧。

    “请脱下杏花衣,成为我的姐姐冯希希。我也想自欺欺人地说出这番话。只是占有姐姐的身体,却借由姐姐的手伤害我的人,我实在没有办法再面对。李夫人,自此以后,死了回宫的这条心吧。”说出心底最坦诚的一句话,冯善伊前所未有的宁静,再回身时,凝着面目发白惨痛的李申,连勉强勾起的笑意的气力都没有。

    “你和拓跋濬的姻缘既是由这一处宅子而起,便于此终吧。这座潜邸所带给你的完美爱情,是你在魏宫中得不到的。你深爱的拓跋濬会在这里陪你终老,厮守一生。而那个不能继续爱你的拓跋濬,也请你松手,任他成为最盛名的君主,护守他的子民庇佑他的基业。”

    风袭来,花枝颤颤,枝叶零落,浮荡于冷空偏庭。

    冯善伊深深吸了口兰花馨香,予她幽声道:“我所知道的魏宫是一个不能言爱的地方,而你做梦都是想将拓跋濬占为己有,犯了内宫大忌。身为魏宫的女主人,即便只是一刻的女主,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借由爱情之名便将内宫所有悲苦的女人逼上恨嫉这条绝路,所以这样做的你绝不能留守魏宫。”这是她答应他成为皇后的底线,也是她与李申之间那个赌约的真正意义。

    在魏宫,依靠爱情而活的女人很可怜;只靠爱情活的人更可怕。李申所要的内宫是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盛世荣宠,冯善伊所要的是一个能够助拓跋濬兴就胡汉同治大业革新改政的清平后宫。也正是因此,她二人便如山中二虎,片刻也不能共存。

    “如果我是冯希希,真正的冯希希,你便不会同我说这样的话了吧。”李申抬眸,湿润的睫子颤了颤,哽咽的喉咙中滑出一丝不忍。

    “即便是姐姐做了同样的错事,我也不会原谅。”冯善伊迈出了几步,渐停下身子,人立在三月春风的兰花雨中映得格外消瘦。

    抬手握起簌簌落花,她终是一笑:“如果你真的是姐姐,我说不准会将后位让给你,再代你去受过。可是即便我让,你也未必坐得上。”

    “如何说?”李申抢前一步,似乎急急要询一个答案。

    “因为比起你我,拓跋濬更应该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后宫。他不会立你。”踩过满地落英,脚步很轻,每一脚都落得有些不忍心。望去后花园九曲十弯长长深幽的廊道,她确能幻想看出从前这一对倾世佳人倚阑而靠的清丽身影流曳水榭软溪,过往的那些总是格外美,可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目光紧逼着下一步。

    “他曾经给过你机会,你却宁愿自负,也不肯相信他。如你所言,我或许不爱他,但我至少信他。相信他是一个好皇帝、好父亲、好丈夫。”此一刻,她说出这番话却又恍惚了,如此的李申,当真爱那个男人?她确该知道他日夜勤政该有多辛苦?确知道他鬓间青丝下藏了多少与年纪不符的白发?知道身为帝王的他该有多难多苦?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去知道,她用尽气力歇斯底里地维系他对她的所有情感,却实在一种折磨,对一个帝王的折磨。他的心中有万民、有江山、有天下,却不能独独只有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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