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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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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善伊听着殿中动静,黑暗中盯着床顶吊下来的如意平安坠屏息敛声。

    帐子抖了抖,探出青竹小脑袋,她将声音压得极低:“这回,您可躲不开了。”

    “真是祸害人。”冯善伊撇嘴满是不满,甩开帐子坐起来,“朝上憋了火找我发,醉酒撒泼也要我伺候。但凡好事怎么想不起我来。”

    青竹急急拿手捂上她嘴,挤眉弄眼着:“我让崇之公公先扶去东阁子的书房了,如今正吐得厉害。不知喝了多少。”

    冯善伊咬牙起身,跟在青竹身后转出暖室,绕了书房,才一推门,迎面冲来逼人的酒气。拓跋濬人事不知地半卧在罗汉榻上,崇之正端着口盂伺候他把酒食吐出来。冯善伊以袖掩鼻靠了几步过去,拍拍崇之肩头:“那什么,没什么事吧。”

    崇之皱眉仰了半头,如今这模样倒像是没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自回去了。”冯善伊一脸自觉道,“有事你再让青竹唤我。”

    崇之苦着脸看她,眼神之中默默的无辜。

    冯善伊最看不下去这神情,死咬了牙,往榻前一坐,轻拍着拓跋濬后背抚弄。青竹见状笑了笑,转过身去接了顺喜递来的湿帕子塞了冯善伊另只腕子里。

    拓跋濬吐了几刻,才有稍许好转,平躺在榻上闭目浅睡过去。冯善伊忙命崇之将那些脏秽东子端出去,空出手来以帕子擦着他汗淋漓的额头,边擦边抱怨出声:“醉酒吐得难受,有火没处撒,头疼脑热,这都是想起我来了。我是你老妈子啊?”

    不料拓跋濬猛得抬眼,反握紧她一支只腕子,狠力将她箍至身前。

    冯善伊盯着那由他攥得一刻不分松落的腕子,素白肌肤生生勒出红痕,她稍稍抬眼,见得拓跋濬混浊的眸子便落在额顶。

    “七叔。”他唤了一声。

胡笳汉歌 二四 是他老妈子投胎

    二四 是他老妈子投胎

    拓跋濬睁大的眼睛一派空洞,他望的不是她,而是清冷烛光下那隐约模糊的身影。他似乎看到了什么,那是谁自烟下,月白的单衣由风起摆,恹恹的微笑,几分散漫。香烛滴泪,人烟散灭,缓缓地,他垂闭了眼眸,沉沉而睡。长睫上沾染点缀的晶莹,连成一片水雾瞬然垂落。

    冯善伊本是笑着,却恍惚愣下,盯着那湿盈怔忪。

    拓跋濬七叔,是拓跋余。

    残烛陡灭,妖白的烟丝在昏室中摇摇坠坠,她自漆黑之中探出手,摸向他眼角那似曾相识的泪光,便似今晨在正阳宫外所见那般。指尖染湿,她蹲下身来,凑在他耳边,闻听他沉眠的呼吸声,浅浅笑着:“拓跋濬。如今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

    冯善伊笑得渐有些倦,靠在榻前轻了呼吸。

    她其实并不想知道那么多秘密,唯期望可以成为别人心底的秘密,哪怕只有一人。

    转日的大朝推了,也是拓跋濬即位而来第一次推朝不上。这事放在历朝历代倒也不稀奇,只落在这么一个勤政爱民的年轻皇帝身上,宫中难免有闲言碎语传开。很不幸,这一回皇帝“废政”亦同昱文殿那个姓冯的女人有关。

    一大清早,冯善伊坐在窗前呼吸新鲜空气闭目养着神便听青竹将那些杂七杂八的谣言一一道来。所谓人言可畏,至了一等境界,便如冯善伊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

    听过一番言禀,平静的漱口,平静的擦脸,平静的走出暖阁,平静的端坐在早膳桌前,再至平静地用完膳时,终于爆发,将剩下的半碗粥连汤水带瓷碗一并掷了脚边。

    “祸害”她咬牙骂了一句,转眼喝着顺喜,“那祸害醒了没?”

    顺喜不敢应,自当没听见她埋怨。青竹亦只低头拾捡旧碗。

    冯善伊提了裙摆匆促走去东阁子,转入里间,拓跋濬仍在睡。崇之正立在案前摆折子,边摆弄边回眼瞧看榻上歇息的主子,见到冯善伊步近,才低声禀报:“皇上辰时醒了,说是头疼得要裂开。早半刻吃的清粥也吐了。”

    “请太医听脉啊。看看是胃伤了,还是肝损了,或者。”冯善伊咳了咳,故意扬了声音,“或者心坏了。”

    崇之面上难看,忙借了熬汤药的借口撤出去。

    冯善伊回至拓跋濬榻前,知道他这是头疼得睁不开眼,所以闭目养神,意识清晰着,她俯低了半身,凑到他耳边无限幽怨道:“这回是打算遣臣妾去哪里守皇陵啊?”

    拓跋濬只睫毛一抖,未张眼。

    冯善伊叹了口气,端坐在他腿边绞着衣带缓缓道:“上回也是玩了这么一出,把我赶出去守了这些年祖陵。如今是又想把我扫得更远了?”

    拓跋濬胸前稍有起伏,却是缓缓抬了半目,眼底红丝蔓布,眸光更是混沌。他无声瞥了眼冯善伊,转目看去案前高高隆起的奏本,目光一紧,便欲挣扎起身,挪了挪身子才觉身重如泰山,才又幽幽望去冯善伊,无言求助。

    冯善伊挑了半眉,压着心底惨笑腹语拓跋濬你也有今日,却也老老实实依着他目光行事,先由榻前将他扶起,垫了团枕于他腰后,自他两膝上又架起精雕细镂红木案。靛青长衣披了他双肩,却见拓跋濬承受不住疼痛地紧攥额头用力捏揉。

    冯善伊背后身去低低一咳,眼底藏尽那么一种叫做幸灾乐祸的东西。

    拓跋濬闭目揉了好半刻,长长舒了一口气,声极淡:“开心了?”

    冯善伊挤出满脸哀怨,苦苦道:“龙体有恙,妾担心不及。”

    “你担心,是又遭牵连受罪。”拓跋濬白她一眼,面色不善。

    冯善伊自知心底由人看穿,无可再言,转去案前把他盯了许久的奏折抱出来摞在他身前木案上,一份份按照顺序码好。另端了笔墨置放他手侧。拓跋濬持了一份章方打开,便觉剧痛袭来,额顶便似要裂开,钝痛沉沉,另手捏着案角撑出满身汗。

    冯善伊见他这副模样确不是娇气,夺了他手中案折,低声建议:“交由尚书们回批吧。”

    拓跋濬瞪她一眼,仍欲坚持。

    “就死撑吧。”冯善伊闷了一声,转身要走,袖子却由身侧人猛地带住。

    拓跋濬低头攥紧她腕子,静得没了声息,隔了许久,他微微沉吟:“你代朕回批,有拿不准主意的,来与朕议。”

    “这不得体。”冯善伊立时回应。

    拓跋濬冷一笑:“你替先帝回批朝臣奏本时,怎不想得这句。”

    冯善伊愣住,她仿拓跋余字体从来未有出过岔子,时而连拓跋余自己都难辨真假,如何就由拓跋濬一个外人瞧出眉目来。

    “先帝朝的事,朕不会追究。”拓跋濬抽出一本批过的折子丢了过去,而后推开小案,揉着眉心平卧于榻,闭目间轻声道,“朕的笔迹,对你而言应该不难练。练熟了,今日的奏本就交由你。”

    冯善伊望去满案红黄间杂的奏章,亦觉头疼,苦闷着寻了借口要推脱,回眼再看去拓跋濬已是呼吸平稳着熟睡,鼾声极细。

    “我果真是你老妈子投胎。”冯善伊抱怨着揣着满怀奏本回了书案前,一一摊开,看着满眼蝇头小字,更是困怠。她好日子不干这等弄虚造假,自有些心虚。苦皱了眉头砚弄朱墨,比着拓跋濬的字体细细揣摩,又要模仿他回批的行文语气,着实头疼。相对于拓跋余每每要飞起的狂草笔体,拓跋濬的字的确舒整规矩,回旨批文皆以字字清隽。以字观心,便也知道拓跋余的心浮气躁,然而,拓跋濬的字,却是异乎寻常的沉定自持。

    整一上午,崇之连送来三批奏折,皆是摞得有她半人来高。而后案前越积越多,她不大的脑袋终是埋落其间,挥笔落汗,右肘酸痛得几近废掉。拓跋濬的习惯,不分要次,只要是三品以上要员的奏折,不经尚书台,直接由他亲自览阅回批,于是奏章数量足有先任几位帝王的数倍。

    批至午后,冯善伊实在困怠,直接趴在奏折上睡过去。正要入得美梦,耳边传来崇之怯怯地唤声,原来是军前加急奏报送至。她接来时稍有犹豫,毕竟是军纪秘要,只又看去睡得正沉的拓跋濬,想着军机不当延误,索性拆封匆匆览了奏报,只映目几字冲醒了困乏,“云中守君左前锋冯熙战时失踪”。

    冯熙。哥哥。

    云中太守奏本上言得精练,只道云中军与柔然三战三捷,驱柔然军两千里之外驻军。大胜虽振奋军心,然而备粮草皆断,极需补充。后续言中加了将士伤亡失踪的名单,左前锋冯熙不过是其中之一。

    冯善伊目光有些发僵,回神后,将这份折子与另几份单挑出来的奏章置了一处。

    “是不是唤皇上醒来?”崇之见她面色有异,忙急言。

    冯善伊用手压了压那份折子,沉了口气轻言:“是捷报。让他再睡会儿吧。”

    崇之转身退去。

    冯善伊将剩下几本奏折判完放好,趴了桌案上,屏息闭了会儿眼睛。

胡笳汉歌 二五 就政事夫妻交流

    二五 就政事夫妻交流

    拓跋濬转醒时,正见昏景沉沉,抬眼望去,冯善伊正贴靠在窗前吹着冷风,青色长袍滚地拂展,流畅的身线落霞微醺。她合上窗时,恰也回首一望,目光对应刹那,他有些拘束,随即垂下眼皮转看去他处。

    冯善伊莞尔一笑,披着袍子缓缓走了他人前,将手里捏的几本折子丢上去,寻了一处坐稳:“这几本不好拿主意,还是您看着办。”

    拓跋濬睡了整日,发出些汗,身上已清朗许多,如今斜靠在榻上,不作声的看奏本。

    崇之方方端来一碗桂圆莲耳,想让拓跋濬润润嗓子,他忙着览折,看也不看汤碗一眼。

    冯善伊正稳坐食盘前端,眼巴巴地望着碗沿冉冉升起的丝浮热气淡去。

    拓跋濬一手按下折子,稍抬眼问去:“京城凶案多月未结,你如何看待?”

    冯善伊尚未回过神来。

    他见她一脸没出息的神态,扬了扬眉,即是将手边汤碗推进她半分,只下巴抬了抬。

    她立时反应过来,眉飞而色悦:“不客气了。”

    拓跋濬默默覆眼,无动于声。

    冯善伊嚼着龙眼,避重就轻了道:“那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冷哼了声,心里明白她这是又拿空话应付自己,手中转着玉珠子轻弹了出去。

    她低头,见滚到自己裙边的青翠珠子,声音幽幽的:“行宫时尚书们不是请皇上亲自坐审此案吗?听说那时您将他们挨个臭骂了顿。骂得痛快了,可去想这些老臣也有不能言的苦衷。”

    闻这一声,他稍紧了眉宇,淡然平静。

    冯善伊自不想多说什么,后宫干政这四个字,饶是背负不起。

    拓跋濬向后靠了靠,淡淡看去她:“恕你无罪,说下去。”

    她撇嘴摇头:“这事,不能说。”

    他一点头,有些几分明白着:“因为你是汉人。”言着满是深意笑了笑,眉间确丝毫没有愉悦。

    一语中的,她无可辩驳。

    带点脑子的人都能知道这凶杀案起自汉人官员与鲜卑贵族的敌视。死了全家的中书省大儒是汉臣,罹难前日尚在朝廷叫嚣鲜卑贵族陋行之恶,百官腐化之深。一夜之间,满门惨遭暗杀,手腕不可谓不张狂。此乃天子脚下,却能行凶作恶,百日来逃脱法网无能缉拿治罪。

    如今朝中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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