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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荷皱眉:“云中受难,皇上自是担忧您母子安危。”
冯善伊摇了头,淡淡笑着:“他即位已有四年,**一无所出。他是要带回这个孩子。”
“那么。”绿荷明白过来,定定点头,“困住小雹子,才是为您求来机遇。”
冯善伊没有回应,望去远处,隐忍咬牙:“任何人,都不要妄想从我身旁夺走这两个孩子。否则——”目光陡然一沉,“不要怪我拼尽一切。”
绿荷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冯善伊,惊得困步不前,只是暗中下定决心。
冯善伊走回拓跋濬房中,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得了侍从传唤。初进入房中,便见拓跋濬平躺在软榻上闭目歇息,手中尚捏着折子。他就这样睡去,连有人进来更未察觉,失去了一个帝王所该拥有的警觉与防备。
午后柔风一扫,夹在奏折中的一页纸笺随之拂出。冯善伊抬手握住,目光淡淡看去,清晰分明的四字落在纸中——“拓跋云中”。莫不是给小雹子赐下的名字。
“云中这二字,举义非凡,且与我鲜卑缘分深厚。”榻上之人突然醒来,却未睁目,只是平声静气道,“朕想了又想,还是赐名云中最适宜。”
“皇上是笃定赏赐这野孩子名分了?”冯善伊幽幽抬眼,看去他。
拓跋濬坐起身,揉着额眉,淡道:“这孩子是我们的。”
“不是。”冯善伊甩甩袖子,幽幽坐了桌前,倒了杯茶。
拓跋濬稍愣,而后虚眸浅声:“四年前,李敷在予朕最后一封密奏中将诸事言得明白。他希望朕不要给他名分。”于魏宫中,诞下皇长子并非什么喜事。皇长子,必定意味着即位之君,然而若不是东宫所出,那么立子去母,冯善伊必死。李敷已是将万事预料于心,做了全盘筹措,才撒手而去。所以,他一压四年。只可惜魏宫明争暗斗之辈皆非寻常,落胎失子之事屡屡而发,四年之间,可笑他纵是雨露均沾,却无子嗣能出。朝中已有人碎碎言,言是他皇命无根基,权不逾二代!
冯善伊抖了抖唇,轻抿口茶,反是一笑:“这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但不是我们的。我的意思,皇上该懂。”
没有人能同帝王成为“我们”,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
拓跋濬站起身来,手落了案前,似是犹豫了许久:“我给你自由。”想了又想,缓缓念,“冯善伊就当病死云中。我会带这个孩子回去平城,立为储君。而你,自可以抛去旧身份再嫁,嫁得好人家,把失去的人生再活回来。”
“貌似我还是赚了。”冯善伊笑了笑,仰起头来,“我这是靠卖了儿子换人生吗?”
拓跋濬闭上眼睛:“有什么不好吗?朕以为,这样最好。你要的是自由。朕,需要子嗣稳固江山。”
“那么又是谁?说希望看到我像个人一样活着回去?是哪个说腿长在我身上,能否回得去在我!”冯善伊摇摇头,轻问了一声,“你不是不记得了吧。可是,我是靠着这句话,活到今天。”
“那个时候。朕不知道你有了孩子。”拓跋濬别过脸去,冷袖在抖。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倒霉。”冯善伊依然笑着说,“不是不知道生下魏宫的皇长子是多么大的灾难。不是不知道我的孩子一旦被魏宫接走,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生下他,如今更没有办法生下又抛弃他。”
“那么。是要同朕回去吗?”拓跋濬转过身,凝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亲口告诉朕,朕会带你走。”
“就算是死,也要回去看一看。”冯善伊微微笑,言得诚恳。
拓跋濬恨恨地捏紧她下巴,力道很重,目光慢慢变得阴冷:“原来,你也是这种女人。为了野心,可以拼尽一切,死不足惜?那么好,朕成全你的死心。明日午时,启程先回行宫。”他慢慢松开她,放下冷袖,转身大步而出。
胡笳汉歌 云中篇之五 出宫之行
三月十二这一日,陵宫众人皆蜂拥而出,汇集于离宫的御道两侧。步辇是天**妃的规格,金玉华盖,黑虎纹旗,一路铿锵鼓乐,云中陵宫从未有过的盛世浩壮。依规矩,冯善伊只得端坐于辇中,连多看都不能他们一眼。只是她稍破了规矩,命随行宫人将她辇中四面软帐皆是打起。她记得自己初入云中时,尚是萧索的败秋,那一时入抵云中,狼狈得不成模样,曾也想过就此落为陵中妾,至死无出。然而,绝望越深,这希冀便愈猛烈。如今出山,已是万物勃发的春期。小眼睛和小西施已在云中安了家,如今已经子孙同堂三代过着和和美美的日子,她走之前特同这两位商量过,结果就是家族太庞大,尤其是他们孙媳妇是地地道道的云中品种,出了云中很难生存,又是孕中,不好动了胎气。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小眼睛搂着老婆与自己握手拜别没有一丝惆怅,反倒是冯善伊酸楚连连,特嘱咐宫人一日三餐要供奉齐备,侍奉终老。
绿荷跪在送行宫人之首,百合色的素衣在微风中延绵一如新生的花蕊,她很美,却不该老死在这深山孤独之地。冯善伊与她对视着,交错的目光在移动中越来越远;绿荷昨夜的话仍浮荡在耳边。
“我所见得宫中来的娘娘们个个是掩泪红颜,声声哭着自己命薄。我也知,那些遣派守陵的
魏宫争斗中被猜忌迫害的牺牲品。陵宫是一个足以磨灭尽欲望和情爱的死地。然而我所见到的钦安院却与她们都不一样。您不曾期待三千集一宠的眷顾,亦没有留恋宣平殿长乐宫的奢华权贵。您的眼中,分明有一丝更真实明亮的光芒。您势必要因它而归,为它而活。所以,请钦安院将云中此处当做人生中最后的低谷。从今以后,您只能抬头,只能往更高的地方走去,不能回头。”
似听见鼓声中交杂哀怨弦声,凄凉决绝。那曾经将自己与世外深深隔绝的赤色宫门缓缓拉开,
朱色宫墙,灰白瓦檐逐渐焕发成满目青山,流水云空。未曾见过宫外世界的小雹子惊讶地睁大双眼,须臾不动地盯着窗外,伸手握来一束风,便觉这风都有新鲜的气息。
冯善伊将头低下去,绿荷的影子仍在目中晃抖,除了她,似有许多人。赫连,李敷,姑姑,还有春,无数双眼睛正盯紧她。戏谑玩闹了许多年,终于,不得不认真地对待这些曾经失去,或即将重新拥有的人。
千秋功名,她不要。
帝王霸业,她不要。
盛世隆宠,她更不要。
所要的,又是什么。。。。。。
“母亲。”小雹子仰起头,肉肉得小指滑过她唇畔,奶声奶气地问,“宫是什么?”
半日之后,车马入得阴山行宫。出于巡幸与巩固北疆须要,魏帝在阴山早设有巍峨煊赫的行宫,与云中祖地陵寝山宫毗邻,一山为隔。宫外北境长城自赤城至五原,延袤两千余里,以抵挡柔然,稳固防线,守护行宫尊址。而自兴建行宫后,魏帝多有巡幸阴山,至拓跋濬这一任便更是频繁。新政四年间,便有二次巡幸阴山。
夜入行宫,驻守众官员皆跪出迎接天子之驾。腾空而起的九色灯笼将天映得格外透亮,俨然失了夜宫的静谧。行宫以广德宫立名,是意为恩威并施,德布广远。前有广德大殿议政之朝堂,后设焜煌堂生活起居。峨峨广德,奕奕焜煌。
落驾后,拓跋濬回过身来,向着冯善伊所在的车辇走来。群臣跪地皆埋下头去,方不敢睁开眼瞧看这一回帝王又是领了哪一位美人归来。
拓跋濬向着车中小雹子抬了一只腕子,片刻之间,冯善伊只觉自己心跌向谷底。如若这一握隐约表露着那层含义,她的命运便是永坠深渊,满朝皇室怎会容忍汉血统母子把持**,觊觎要政。那么她生下这孩子,到底是幸,还是孽。
生下他,并以此与帝王交换自由,是拓跋濬眼中的幸,却是她的哀。
重回宫中,得来名位与权贵的同时,才是她的大哀。
只是,她便游走于这大幸与大哀之间,哪怕仅仅一日,仅仅片刻,她也要争求。
她看去拓跋濬,一身正宝蓝色的朝服反在夜中闪出刺目明光,是天子与生俱来的光环,这荣光挡在她与他之间,阻隔了她窥探他的目光。看不清他的脸,风拂起的乱发似乎该与他心照不宣的表情融合为一体,所传达的是一种隐晦纠杂的心情,一个帝王的挣扎。他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出自本能的需要。
小雹子好奇地仰头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又去看那只袖腕,薰貂的袖端,五爪金正龙各一,沿片金缘所闪熠而发的耀色,正是一个四岁孩童所难以抵挡的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袍袖,起先都会这么想,而后便也想要这身袍子,再以后就会想要的更多。
小雹子攥了拳,朝着那袖子伸出手去,只差一寸。
“皇上。”由广德殿快步而来的崇之先是跪了行礼,而后立起身来,附了拓跋濬耳后低声言着什么,听得拓跋濬目中陡然浮出惊色,猛然放了袖子。
“当真?”拓跋濬压低了声音。
“奴才不敢言假。行宫主事的嬷嬷报上来的。”崇之骇得浑然发抖。
拓跋濬面上千般表情一一略过,竟也不知是喜是忧:“怎么不早报!”
崇之将身子探得更低,无能回应。
拓跋濬自顾转身而去,步子越走越急。
雹子对着空气愣愣地收回手来,声音很弱:“那袖子真好看。”
紧绷的神经终于释下,冯善伊呼了口气,才将小雹子一把夺回怀中,紧紧依偎着,眉头缓缓舒展开,闭着眼贴紧小雹子的额头,再不出声。这一刻,便如同从悬崖边上捡回了半条命。她一时竟有些忘了,这不过是开始,以后她要时刻行走在艰难困险之地。
胡笳汉歌 云中篇之六 李氏御女
行宫半月,冯善伊母子皆被安置在焜煌堂一处后殿中,未有宫人来访,亦没有再见过拓跋濬。后来方妈塞了殿中宫人几两银子才问出消息。原是皇帝入住行宫当日,立时召见了早些年收入行宫的一位御女,见那御女面色苍白,小腹高隆。问下才知龙胎暗结已有半年之余。
“子嗣有望,这种喜事行宫不该不报魏宫,怎能压下半年。”听这番话时,冯善伊正给小雹子喂饭,见他入得行宫水土不服,稍有些胃口不济。
“彤册确有记载,这御女是去年巡幸时于商丘选中的。说是人生得极美,被皇上一眼瞧中,而后便收在了行宫,没能往魏宫领去,还不就是怕吃人的魏宫将这小姑娘活活吞了。想来皇上对这丫头是极其当心在意。今年重返阴山,听得怀有龙嗣,必是大欢喜。”方妈如是照说着,又看了看小雹子说,“不论怎么说,只要皇上肯给名分,我们雹子始终都是皇长子。且夫人过去的名位也比那御女大。立长为储的规矩,皇上破不了。咱没什么可担心的。”
冯善伊也没有出声,方妈生得粗鄙,自懂不得魏宫许多不为人知的旧规矩,诸如立子去母。拓跋濬要立雹子为储君,首先就先除掉冯善伊。
这储君不是什么好当的,储君的亲娘更不是幸事。
午后半晌,冯善伊正欲小睡过去,闻得宫人匆忙来唤,才知殿里来了稀客。意识模糊着便由宫人推去曲水亭园。远远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