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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驾马车由城内缓缓驶出,便听在他们身侧,由车中爬下来的苏夫人摇摇晃晃地走了来。她将宗长义由冯善伊怀中抱过来,她以干净的袖子替他擦着狼狈的容面,宁静得无声无息,她轻轻吻他的额头,唱起送他入眠的儿歌,一声一声延绵幽远。
唱着唱着,眼中滚出血泪,苏夫人小心翼翼地抬手触去他眼睫:“你很小的时候睫毛就长,你父亲说这孩子脾气肯定不小。果然大了,就更不听劝。娘都说了,不要你争,不要。你到最后都还在说要娘看着你争。娘能说什么呢,说看到了,看到我们义儿真本事。”苏夫人笑了笑,又继续哼起歌来,一遍又一遍,以她宁静平和的歌声送她的儿子前去另一个世界。
冯善伊撑起身来,那一刻,她也分辨不清眼前的苏姨是痴傻,还是清醒。佛说,皆是虚妄,活着是痴,是傻,是清,是醒,一切都是虚相。再明智的人,心也会混沌,再癫痴的人,也有清醒那一时。
那一骑马车轻尘而来,便停在不远处,牵领马车的侍卫跪在她面前,他们是奉了皇命接皇后回营地。
冯善伊模糊望去他们,她没有上车,只想自己走回去,心底空落,死一般的静谧。
那些侍卫亦步亦趋,追随了她一路,他们谁也不说话,因为适才皇上有吩咐,哪个也不能惹了皇后。而不吱一声,才是保全之术。
李敷牵马而来,他挡住了她的步子,又看去她身后的众随从。他知她难过,只是难过归难过,她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仍是一个活人的身份。他见她发抖的厉害,便取来干净的长袍为她换上。
只她扯进身上的这件脏得不行的袍子,是宗长义昨夜脱下来披在她肩上的。他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独留了这一身脏衣服。
李敷没再坚持,叹了一息:“何苦为难侍卫们呢,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她由这一言激醒,点点头,连忙转过身去,将身后跪了一地的侍卫一个个亲自扶起来,呓语喃喃:“我不为难你们,不为难。”
她登着梯子想爬上马车,脚下却空软无力,几次都跌在梯子上。李敷看不下去,几步走过去,将她抱上车,他环紧她时才发觉到她身上没有一寸不在抖。她紧紧捏着他的袖子,将她头埋入他胸前,颤抖着出声:“你告诉拓跋濬,因为我知道他是皇帝,所以我不生他的气。可我不是故意推他的,他病得重不重,看大夫了没有。我怕他气我,气得连身子也不顾。”
一种情绪涌入心头,酸楚得厉害。她难过之余,多多少少竟也是在怕,怕那个人不理她,冷落她,她也是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能连他也不在了。那一丝心疼,泛着说不穿道不明的复杂心绪狠狠地扎在李敷心尖上,极痛。
胡笳汉歌 060 坦言错事
060 坦言错事
抽调而出的五万兵马驻守于灵丘营地,兵不血刃即俘虏了失去领头羊的判军五千人。起先叛党极是不服,而后见魏军待她们又实在不错,脾气才有慢慢软下来。后来军中开始另起谣言说皇后英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退了宗长义,否则五千精兵都将阵亡,更不要说乱党祸事将会牵连死伤无数。于是无论魏军,还是叛党对这位冯皇后肃然起敬。便连一些鲜卑贵臣,也上书言表此次皇后与冯家确立了大功。只有闭门不出静养中的冯善伊知道,再英明,也英明不过这位魏帝。他欲要平叛,杀一人是杀,千人也是杀,他或许从不在乎。而如今以宗长义一死,为千人代罪,多少为魏帝添了仁和大度的赞誉。
灵丘驻守十日,对外只言是军中整和,对叛党一一审问,轻罪则当场释放,或充入军中,重罪即收押监禁,交予京都再议罪。内臣尚书们却心里明白,驻守不能前,是因为魏帝的病体一时不能承受车马劳顿,再有则是皇后精神不济,二人都对回京没有明确的一番指示。
冯善伊在营帐中睡了十天,她没有去向拓跋濬探病,而是装作一只蜗牛蜷缩在自己体壳中。白天睡,夜里醒,不怎么说话,也不会召见无关紧要的人。期间冯熙每日都来,可她也都在睡觉。太医一日三次请脉,从不肯多说什么,她的情况也多是报去另一处营帐中的那位皇帝。
第十一天晚上,她做了噩梦醒来。梦中依稀是那城楼下,她抱着满身是血的宗长义,后来她捧起他的脸,却猛得看情怀中人是拓跋濬。惊醒后,她便再没能睡着,将营帐中所有的蜡烛点燃,仍是觉得暗得可怕。
她终于下了决心,将长袍披上,持起一盏长灯走出困步不出十一日的营帐。
营外的女婢见了她,忙打发下人去传冯将军来,她们暗声传言说是皇后又要趁夜私奔了。于是一路上,她身后追随着不下二十人的队伍,实在冗长。
待她走至那高扬起金色龙幡长旗的营帐前,身后二十人释然微笑,忙退出五步。
冯善伊撇了撇嘴,将灯递给迎来的崇之,崇之面上由惊转为喜,又命帐中的其余奴才退出来。瞬间,崇之有一丝谨慎,喜色退去,满脸犹豫和紧张。冯善伊展开两臂,拍了拍袖子,予他道:“要不要验身,没带凶器,毒药也没有。”
崇之忙谢罪,为她让出身前路。
冯善伊瞪一眼他,弯身入帐。
帐内昏影忡忡,拓跋濬静静躺在帐中,灯影映出他瘦削的脸庞,整张脸似乎已经凹进去了,这一次他真的病得不轻。在自己的帐中,心慌得难受,只入了他的帐,待自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她才有些心安理得。
熄灭了灯,她蹑手蹑脚地脱了鞋,坐在他榻上,抱膝静静看了会他沉静的睡颜,一只手小心翼翼探去他高挺的鼻翼,有些凉。盯着盯着就有些困了,想睡去,想和他睡在一处。心底万分纠结,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天人交战一番,终是豁出去,翻身入了他内侧,侧卧在他身旁,闭上眼时,睡得极是安心。十几日来,她都在睡,不间断地睡,却没有一刻如此时心底的宁静。
转过身,脸贴着他的,一手摩挲着他脸颊,轻轻出声:“对不起。我太任性了。十几天来我每天都在想,害死宗长义错不在你。如果我是你,或许我会和你一样,甚至更为心狠。”
拓跋濬紧闭的眸眼宁静沉郁,双唇已不是那一日的青紫,而是苍白。
她微微有些心疼,继续道:“对不起。我偷了你的令牌,偷看你的奏折,还将你母后兄弟和宫中禁卫军骗得团团转。我不知你病得这样重,也没想到你脑子转得比我快,竟暗中追来了。”
说罢一叹,又转回身去,满心坦然地想睡去,只闭上眼又难心安,老老实实地又转回他面前,盯着他,握去他的腕子,十指紧扣:“对不起,其实我刚刚虽然那样说,心底还是多少在怪你。我放不下宗长义,想起他我就难过,难过了我就不想来见你。我怕忍不住不对你发火,我怕我发火了口不择言会伤了你,又怕你明明被我伤了却又什么也不说。你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最可怕。”
帐中极是静谧,她想索性可耻到底,仰头贴去他唇间轻轻一吻,蹭着他鼻尖道:“我们扯平了。可你还要答应我两件事,我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退下身来,贴在他胸前静静闭眼睡过去,同衾同枕,与往日一般习惯自然,甚至不忘将他的手抬起放在自己腰上,就这样睡去,醒不来也是一种幸福。
三更时,遥远的更声飘入,回荡耳边,朦胧中睁开一只眼,她又眨了眨,确信无疑面前这张脸是拓跋濬。他已是醒了,也不知醒了几时,正不动声色地瞧着她,更不知瞧了几时。
“你醒了。”她闷哼一声,见他身上的被子又被自己夺了过来,果然是这样。她将被子分给他一半,有些自责道,“是我冻醒你了吗?”
拓跋濬没有说话,只是摇了头。他睡眠从来很浅,容易惊醒,其实她进来时,他便惊醒了,却不知道该如何睁眼与她面对。
他一臂将她圈紧,长叹了一声:“我以为你一时半会不会理我,也不会想见我。”
因为太久不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扬起头来,很奇怪地看着他:“小时候做了错事,无论错得多离谱,你母亲亲不都最终原谅你了。”
拓跋濬愣了愣,接过话:“她从没有理过我。”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比喻不恰当,于是又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事,无论对错,特别伤你的心,你会不会就此不理我了?”
拓跋濬想过,平静地摇头:“我不会。”
她点头,予他道:“所以,我也不会。”
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拓跋濬淡淡微笑:“冯善伊,你当真乃一朵奇葩。”
冯善伊连连点头:“我是永远盛开不会凋零的那朵。”
“即便是永远盛开,心底也会痛吧。”
“自然。”
“那为什么还要硬撑。”
她很认真地望着他,打心眼里坦白:“如果我纠结着放不下,就此不理你,不同你说话,不肯见你,将你视作空气。我不是会更痛吗?”
她的逻辑从来简单,所以拓跋余那般伤她,她也能一笑置之,仍将他看得那么重。拓跋濬今日才明白了冯善伊这朵奇葩,永远盛开不会凋零的那一朵。她说受创的人都是因心痛而死的,受伤在所难免,只要心不去痛,就能好好活着。看似简单的道理,他却不知她费尽多少努力才做到了。
她见他又在发愣,便在他眼前摇晃着腕子。
他拉下她腕子,攥在手心里,轻轻出声:“在想你决定原谅我的前提,是要我答应哪两件事。”
她一时脸红,原来他都听了去。
“你可以为难我。”他又道,柔软的目光细细绵绵盯着她,“却不要太为难朕。”
她目中一抖,他如此说就好比杀宗长义的是魏帝,而非拓跋濬。这就是常人与皇帝的区别。凡人是有心无力,皇帝却是有力,但不可有心。
她应允,表示理解,扬头一言:“我不敢为难皇上。”
“这第一呢?”
“如若一日皇上定要杀我亲近的人,请不要让我知道。”
拓跋濬的眸光瞬间一暗,只是这样吗?不是不杀,而是不要让她知道就好了,她的要求便是这样简单,简单得残忍又荒唐。
他点头:“朕不会。”
“这第二呢。”她笑着笑着突然静下,只觉得有些苛刻。
他暗暗抬眸瞧着她,等着她说出更苛刻的条件,是不准杀冯家的人吧。他想至少他会答应她,自己在世时绝不会动冯门。
她吞下笑意,闪烁一丝担忧,轻道:“答应我,再也不要生这样重的病了。”
拓跋濬一手滑过她脸颊,吻了吻她皎洁明润的额头,淡无声息地轻闭上眼睛。
她翻过身,抚弄着他襟领,将脸贴在他胸口:“这就是我所有的条件。”
“。。。。。。”
她抬起头,又推了推他,似觉得他睡着了,低声询问:“还没答应我呢。”
“困了。”静了许久,他突然闷哼了哼,只是说自己困了。
她倚回他胸前,将眼闭紧,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心安理得道:“好吧,那明日醒来,要记得答应我。。。。。。”
胡笳汉歌 061 遗留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