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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皇儿偏心,何来哀家的狠心。你我都清楚明白。”常太后抖了袖袍,立起身来,转眼看他,低低一笑,“你当真以为,她会为你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拓跋濬黯下冷睫,捏紧袖口不语。
常太后叹了一声,缓缓摇头:“期待那孩子的人,恐怕只有你吧。对她而言,只是牵绊负担。十年之后,她一走清净,定不想由任何束缚。”
拓跋濬不想听她再多言一个字,面已发白,常太后所言未必不是实情,却实在伤人心。抿紧的唇发寒发痛,他撑起身来,往殿上走,稳稳做了书案前,淡目看着常太后远去的身影。
常太后停落至殿门处,余辉映照她一侧华髻,她只稍稍侧首,清冷的声音夹杂低笑:“论说想知道那女人心中有没有你,便问她可愿意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刚持起来的奏章垂落案前,拓跋濬勉力握笔,沉墨滴坠,染了金笺白纸。
常太后身影一晃,即是步出,静无人声的殿室内袅烟浮摇,只轻软的步子自风抖起的长帐中缓缓走来。
正欲垂下头的拓跋濬敏感地扬起头,目光一紧望去那肆飞的纱帐。由那帐中走来的身影清瘦又明艳。今日是冯润第一次入宫,她兴奋地整夜无眠,晨起时满心愉悦地套上胡氏送来的新裙衫,红牡丹白团花,喜艳又清丽。
她一步步走来,朝着那对她而言仍然很高的案台,那案后的人正收敛起怒色,转而平静又稍显温和地凝着自己。
拓跋濬将笔一放,低柔了问她:“你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冯润眨眨眼睛,声音很静:“许久了。”
她本是照规矩来予他行礼的,却躲在帐后,看了很久,听了更久。
“你,你都听到什么?”拓跋濬长吁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遥遥看去下殿中那嫣红的小身影。
冯润扬起头,抿唇:“听见你们要送走云中,送他去寺庙。您会送走他吗?”
拓跋濬走下殿,掏出自己腰间的玉佩,晃了她眼前:“你答应朕不说出去,朕便给你这个。”
冯润稚嫩的目光幽幽扫过他,只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她由他身侧走过,步入上殿,踮起脚来够去案上,袖手扫过一摞奏章便是随后一抽,旋身对殿下皱紧额眉的拓跋濬扬出:“我喜欢它。”
拓跋濬立起身,清淡一笑,眼前的冯润,与死去的拓跋余神色相近,尤是那长眉下不羁又阴冷的目光,最似。
“只可惜,你不是个男孩。”拓跋濬走上去,由她手中接过奏章,“所以,你不可以喜欢这个。”
“如果我是男孩,您会传皇位予我吗?”冯润狐疑地探看着他的反应。
拓跋濬眉间一紧一松,似忖度,又似平心静气地寻找一个合适的答案。
“您会吗?”冯润又问了一声。
“或许。”拓跋濬答。
“你在撒谎。你眼中分明写着不可以。”冯润竟不知畏惧,朗声反驳他的话。
拓跋濬蹲下身,兴趣正浓地抬手想抚去她额头,却由她脱身一躲。清冷的腕子怔怔落下,拓跋濬问她:“你很讨厌朕?”
冯润别过头,只咬下一言:“我没法不讨厌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诚实坦然的语气像极了某个人,引得拓跋濬一笑,更不予计较。
“如若你是男孩。朕不会传你皇位,也许会在你成年时给你一支军队,连并着一把剑。自那以后每一年,朕都会在这大殿上等着你举兵逼宫。如果你连逼朕退位的能力都没有,便更没有资格主掌朕的江山。”
冯润努力想着他的话,咀嚼了几遍,总算有些明白,低声询问:“你是让我自己争取吗?”
“也不是所有人,朕都会允许她争。”拓跋濬意味深长地笑,起身扶去案后落座。
冯润仰视着他坐落高殿的身影,目中微颤:“我父亲曾经也坐在这里吗?”也如眼前这一身英姿伟岸,气势逼人。
拓跋濬点头,直接道:“是。”
冯润点点头,退了一步又一步,远远望着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到现在为止,你问了我不下三个问题。”拓跋濬埋下目光,扫眼看着奏折,气息依然保持着轻柔。毕竟他眼中的冯润不过是七八岁的稚童。
“我想问你。母亲为什么同我父亲生了我,却又为你生下云中。”
这一问,实在骇人心。
拓跋濬敛息凝着她,静言:“你以为呢?”
冯润垂下的头又扬起,目中闪烁冰冷的倔强:“大人们说,这叫背叛。”
有朝一日,她会懂的吧。
如今他也只能这般安劝自己,未言垂眸,深深望进笔下奏章满满的墨色字眼中,却看不入半个字。
冯润越退越远,最后予他行了礼,站立身时,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你杀了我的父亲,夺走我母亲,如今又要送走云中。我如何不能恨你?”
拓跋濬浅浅阖目,一滴墨,洒了指间。
胡笳汉歌 043 幽州起乱人心惶
043 幽州起乱人心惶
拓跋濬的胸口又在痛,自冯润离去,他扫了几眼折子,便有些发晕,猛立起身来一下子未能站稳,贴着桌案跌了下去,而后起痛,冷汗淋漓。殿内动静惊了殿外候着的崇之,他想是因主子连夜处理云中的战事不得休息,只悉声请拓跋濬歇下半刻。
拓跋濬瞪他一眼,又扫去满案沉压的奏折:“朕歇着,你来判?”
崇之悻悻垂首,轻道:“不如小的给皇后娘娘送去。”
“让她歇着。”拓跋濬叹了一声,撑着崇之站起来,“眼下她身子也辛苦。”
“皇上,您再这样。怕是会真应了皇后娘娘那句玩笑话。”崇之退至一侧,眼瞧着拓跋濬重回案前坐稳。只话又憋紧不言。
拓跋濬抬一眉:“她背地里又说朕什么了?”说着甩甩有些发麻的腕子持握笔管。
崇之闷声言:“娘娘说,您大概是自天下一统而来,第一个累死朝堂的帝王。”
拓跋濬猛蹙眉,怒瞪他。
崇之猛跪地,重重叩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何就脱口而出了。莫非是同那位冯主子相处久了,人也随性了。
拓跋濬幽幽垂下眸子,愣了半会,平缓一笑:“她当真如此说?”
崇之点头,缓着语气:“娘娘这是。。。。。。心疼皇上呢。”
拓跋濬淡淡勾唇,落笔于纸间,写了几个字又顿住,似有似无的轻声淡语:“她。。。。。。心疼朕?”
愣神间,殿门一把由外推开,冲进来的是拓跋云,他一脸急色,来不及行礼,扬袖而道:“皇兄,幽州郡守前日子里的往例折子,您看了?”
拓跋濬想过,只一摇头:“朕尚未收到幽州的奏本。”
拓跋云怔于殿中,冷袖一落,佩剑随之跌落地间:“幽州乱了。郡守蒙义已由乱党斩暴尸街头,如今义军浩荡逼入北城,距皇都近在百里。臣也是刚刚得知。”
“何人为首?”
拓跋云凝视着他,放缓了声音:“你我的手足,宗长义。”
拓跋濬岿然不动,挑起一丝冷笑,目色深幽。
“助他起义的乱臣,皆是父亲从前的旧属。”拓跋云恨恨咬牙,“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一个不留。”
拓跋濬沉目紧闭,一手正捏紧奏本,咬牙言:“朕,如何半点消息都收不到”
“只有一个原因。宫中有内奸”
拓跋濬缓缓睁目,将他看紧:“阿云你心中已认准了内奸之人?”
拓跋云重重跪地,坚定不移言:“恳请皇上将奸人一事交由臣弟拿办。”
拓跋濬转去目光,似有所躲避:“先行平乱再论其他。”
拓跋云咬唇轻笑:“皇兄心底也认准了某人,所以才会百般推就。”
拓跋濬立起身来,长袍抖落,一步沉过一步,声声镇定:“诏诸尚书宣政殿议政。先定下平叛剿匪的将领。”
“你允冯熙率十万精兵北伐柔然,如今可还有兵将能遣?”封冯熙为将时,他便再三阻拦,总想着事出并非简单。如今果然起了乱,只恨当初不以命顽抗。如何就任皇帝中了圈套
“无兵无将,朕就亲自去平叛。”拓跋濬淡声一出,立时寂静。他走出几步,依旧稳如泰山。
拓跋云于他身后扬了一声:“听说皇后,时常代皇上回折。断下几章言议奏本实在简单。”
一阵风来,帐起帘卷,扬起拓跋濬腰间长缨环佩。
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推门而出。
御花园中花飞叶绿,正值由春入夏,景色最宜。长春榭台上,小雹子转着袖子早是等不及,来来回回地向园口子望去。身侧青竹将拓跋弘正哄在怀中,暖风一袭,拓跋弘捏着青竹鬓发的朱钗咯咯直乐,青竹直想拍下他小肉手,好心好意抱他前来游景,这小东西仍是半刻不消停。
“姐姐,姐姐怎么还不来?”小雹子跳下几阶,清着嗓子问青竹。
青竹一擦汗,摇着拓跋弘道:“路上耽搁了吧。”
小雹子嘟着嘴,急急言:“我去前面迎姐姐,青姑姑在这等着。”
“您,您可千万别乱走。”青竹将拓跋弘放在拦椅一侧,扶着他半个身子,回首满眼担心地瞧着小雹子的走一步跳一高的小身影。
拓跋弘勉强能站了,小腕子抓紧栏杆,右脚兴奋地踩踩地,笑起来两眉弯弯,天真无邪。青竹看得也欢喜,边一旁逗趣他。又等了小半刻,不见小雹子跑回来,她便有些不放心。想抱着拓跋弘绕去前面寻他,又见拓跋弘在榭台上玩得起劲儿。
正犹豫着,身后一声软软而来——
“青姑姑。你们在这啊。”
青竹一惊,忙回头,瞪着身后几步之远的女童,反应了过来:“你就是冯润?你怎么知道喊我青姑姑?”青竹说着连忙起身,将她拉过来临靠着,“小雹子一早就等不及了,说是在前面接应你。怕是走岔了。”
“弟弟总在信中提起你。”冯润微微垂下头,紧着袖口声音极细,“我想你就是那位青姑姑。”
青竹笑了笑,回首由亭子往外望,仍是瞧不到小雹子的身影:“这小东西不是走丢了吧。”
冯润猛扬起头,一脸慌乱:“会不会有危险?”
闻听这一声,青竹心跳得极快,不只南安公主提醒过自己,便连皇上也万分交代,对小雹子一定要贴身护着。想这魏宫池子这么深,稍有不慎。。。。。。也是。。。。。。
青竹忙立起身来,急的跺脚,回首予冯润道:“我,我这就去找他。”说着目光一落抬起笑眼看自己的拓跋弘,连连抱怨,“哎呀呀,我怎么就听了主子的话,把这小祖宗也带来了。”
“姑姑去吧。我在亭子里护着太子。”冯润懂事地揽过拓跋弘正抱在双膝上。
拓跋弘自也不怕生,在她怀里蹭了蹭,仰起头正看接上冯润的眸子。他笑,冯润也随着笑,拓跋弘便与她更亲近,抬手抓她腕子。
青竹又嘱咐了几声,扭头转入池塘前的石桥上,匆忙的身影映着碧池春波一晃即去得遥远。。。。。。
胡笳汉歌 044 报应来得太快
044 报应来得太快
冯润坐在石台前,静静审视了拓跋弘片刻。一时周遭无人,空有竹林风声,池水粼音清荡人心。几刻之前,常太后阴冷寒绝的目光冲入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