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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前方在爆炸之前就没有活人了。
远处依然有爆炸发出,只不再有刚才那么激烈。瓦砾在继续坍塌掉落,车辆警报器依然绵绵不绝,任火光把天际线映得通红,却惟独缺少警车与消防车的汽笛呼啸声。
不知是爆炸的冲击波还是入夜的缘故,风刮得越来越大,天空中开始有黑灰色的絮状漂浮物,那样子就像下雪一般,并越来越多。一不小心就会吸进鼻孔,喷嚏不止。附近已经有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块的碎石瓦砾落下,砸在路面上砰砰作响。
张城低头一看,一转眼的工夫,自己身上的白色条纹衬衫,已经被飘来的絮状黑灰沾脏大半。
爆炸偶尔还在发出,声音有大有小,似乎由刚才的爆炸中心向四周扩展开。风中已能闻到焦糊的气味,远处的火光也有扩大的趋势。
如果不是这颗面目全非的死人头颅占用了他们的时间,恐怕张城已经作出决定,带着大家向前去了,那结果就会是在他们刚刚抵达时,便被大爆炸轰上西天。
他注视着远处的烟火,喃喃着说:“看来我们只有掉头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迅速转身上车,别无他选,掉头向回开。
由于不断的声响,以及爆炸带来的巨大心理震撼,郑卫国甚至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掉转车头的时候,那颗被撞扁凹陷一半的头颅,被转向的汽车轮胎碾得粉碎,像只不慎滚落在马路上的西瓜。
车渐行渐远,远处爆炸声渐渐平息,火光已看不见,只剩滚滚浓烟不住地升上天空,天色已经暗到极致,像个罩子蒙住人们的双眼。
在确定爆炸与大火都波及不到他们后,大家决定绕路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人家。
郑卫国把车拐上来时遇见的一条岔道,“××区郭家埭”,道路指示牌如是说。
这个夜晚的色彩浓厚极了,以至于车灯只能照射到不远的一段距离,再往前就被黑暗吞噬。农田出现在道路两旁有限的视野里,似是刚收获过的原因,地里光秃秃的,显得很荒芜。车轮下的路面从刚开始的平坦逐渐变得颠簸不平。
郑卫国打了几次远光灯,终于看到远处依稀有房屋的影子。
就在这时,从路面传来“扑哧!”一声大响,车身猛地颠簸起来,并开始沿着右前轮倾斜滑动,一车人随着车身的不稳前仰后合,惊叫不已。郑卫国忙踩下刹车,赶在他们翻入路沟前将车停稳。
爆胎了。
真是祸不单行。
“怎么办?”
“我看到前面有房屋。”
“要是有死人怎么办?”
“那样的话,要是我们坐在车里,亮光会把它们引来——”
车顶昏暗的小灯被关掉,车厢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开灯的话,夜里被死人包围了都不知道。”
“也不一定就有死人啊,我们不也只看见一个,况且这边这么荒芜应该没什么人……”
“就在这里凑合到天亮再说吧!”
“好冷!”
“……”
“不然我们先过去几个人到前面看看,没有危险再回来叫大家?”
“谁去?”
“……”
“前面的房子里说不定没人。”
“现在真的很冷,在这里睡觉一定会生病的。”
“呜……我就知道本来不该进城!”
“真他妈倒八辈子霉!遇上的到底怎么回事?”
“根本没有备胎,就算天亮了车也开不动。周围有死人……我是说很多死人的话我们迟早都要跑……”
“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谁带着手电?”
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车顶灯重新亮起来,郑卫国在驾驶室的挡板里找到一个小手电递给张城。这就是他们十个人现在唯一的光源。
“我跟你一起去。”马青海说,他跟着跳下车。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刘志强居然也跳下车跟上来:“我也去。”
手电筒里的电池大概有些时候了,张城把两节电池颠来倒去又转又磕多次,手电终于亮起来,发出昏黄的光,而在眼前这种黑暗里,几乎是照不了几步路的。
三个人小心地前进,走不出几十米远就听到身后急促的奔跑伴随着压低的呼喊:“等等!我们一起去吧!”
原来是车里剩下的人跟来,王翠芳一马当先,张城问她:“怎么不在车里待着,你不怕前面有危险吗?”
“哎哟妈呀!我在车里听到风刮得呜呜响,吓死人了!我不想干等,我跟你们走放心点!”
说着,后面的几个人也赶上来,田璐、袁茵和于晓娟跟在王翠芳身后,郑卫国背上背着郑斌,孙淑兰在旁边扶持,孩子身上裹着爸爸的外套,生病身体难受的缘故,他不时发出低声啜泣。
“我刚才看清楚房子的位置了,没几座,人肯定不多,即使有死人我们人多点应该可以应付,斌斌在生病,得快点找个暖和的地方,我们不想耽误时间在车里冻着。”郑卫国解释说。
张城犹豫了一下,因为他没看到赵强,像是看出他的担心,田璐说:“我拉不动赵强,要是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再回来接他,万一遇到什么东西,他又突然不肯动的话,跟着我们更危险呢。”
“……好吧。”
一行人摸索着缓慢前行,这时候迎面刮来的风里夹上了毛毛细雨,钻进众人单薄的衣领中,寒意森森,他们下意识地彼此接近,凑在一起加快前进的步伐。
忽然,一声响亮的爆炸在他们左侧很近的地方发出。
地面在抖动,爆炸的冲击让他们站立不稳,纷纷蹲下。大家只觉得内脏都要碎裂。潮湿的空气中顿时泛起混合着火药味的土腥味,立即有人被呛得大咳不止。
幸运的是没人受伤。
张城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透过黑暗,他模糊地看到身边的人影张大了嘴巴喊着什么,可她的声音好遥远,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现在关心的是,怎么会有爆炸?
煤气管道明明没有铺设在这里!况且煤气管道爆炸要比他们刚刚经历的激烈得多,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们根本不可能安然无恙!
虽然小电筒的光照非常有限,但他可以确定他们走在道路的正中,两边都是农田,根本没有什么可爆炸的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慌忙继续向前走,穿过这一片被爆炸搅得飞沙走石的地方,正七嘴八舌地交流各自所受的惊吓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喝,嘈杂的人声瞬间静止:
“统统站住,不准你们再往前走!”
是活人!
“太好了!真的有人!”
“救救我们!”
“我们不是坏人!城里爆炸我们没地方去!”
静止很快被欣喜的呼声打破,这是这群难民几天来遇到的第一拨活人。
在当前因为失去交通工具而感到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个极其振奋人心的消息,于是他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仅争先恐后地向那个声音呼救,而且纷纷跳起来向前跑去。
“站住!再往前走就开炮了!”
第二声喝阻甚至比第一声更严厉。
张城顿时感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他忙伸出手臂阻止众人向前跑,以沉稳的声音说:
“我们是十一出行的游客,遇上危险,从山里逃出来的。我们有妇女和儿童,以及病号,想进城求助,但看到爆炸,现在缺吃少穿,需要找个地方过夜。我们没有恶意,请不要伤害我们!”
他觉得前面的不是普通人,“开炮”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军队?可那声音却夹杂着浓重的乡音,听起来并不像喝惯号子的军人特有的语调。
还来不及多想,一道手电筒光芒就照向他们。在那刺眼的光芒映衬下,他们小手电所发出暗淡光芒可被忽略不计。
从黑暗中走来的众人适应不了过强的光芒,纷纷抬起手臂遮住眼睛。然而手电光没有丝毫躲闪,依然牢牢罩住众人的脸孔,并向他们移近。
背着光,只能大概看个轮廓。张城发现向他们走来的至少有三个人,中间那个拿着手电,他们并不是军人,普通的打扮,看上去更像是农民。
这些人手中都拎着棍棒等武器,有个人甚至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在手电光罩的边缘划过,反射的寒光让人脊背发凉。
感觉到身边的人都紧张起来,张城心下一沉。
那些人又走近点,打量他们片刻,拿手电的说:
“是他们派你们来的?”
第14章 炮楼(1)
张城正被带着走进一座二层小楼。朝阳照射出的金色光芒在他踏进小楼大门时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他贪恋地瑟缩一下,想起不久前醒来时的情形。
雨后的空气里泛着秋凉的气息,一缕晨光照到张城脸上,刺得他睁眼醒来。
屋檐下的麻雀唧唧叫,耳边传来几个人规律的呼吸声,使这个早晨显得宁静祥和。阳光带来的些许温暖使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叫他起床前的情景,不由沉浸在这种气氛中。鼻孔里感受到的一股淡淡的霉味使他不得不回到现实,他睡在一张茅草垫成的床上,说是床,其实由两张桌子拼成,靠窗摆放,十分简陋,他甚至得蜷一下腿才不至于掉下去。他的正对面还有这样一张床,马青海正嘴巴微张,发出轻微的鼾声。两人中间有一张大床,郑卫国、赵强还有刘志强三人挤在上面。三张床呈“凹”字形摆放,让这间不大的屋子显得很拥挤。
昨晚他们被带来,领头的人指了指两间旧屋子说:“你们歇在这。”就带着那几个人进院子里去了。于是他们把条件稍微好些的那间屋留给女人们,简单收拾一下倒头就睡。
白天的光亮使屋子显得比夜晚更加破旧,低矮的房梁已是黑色,屋顶处处可见用茅草填补的痕迹,窗户缺了几块玻璃,用报纸糊住,颜色已经发黄。张城还没见过这么简陋的民居——因为有床在,说明这屋子以前有人在住。
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张城坐起身,看着房门被“吱——”地推开,一个中年人探进半个身子看到坐在床边的他,向他招招手。
“我爸要见你。”张城出来后他简单地说,随后转身引路。
张城立刻认出来,他就是昨晚拿手电照他们并且分房子给他们的人,五十多岁,腰杆挺得笔直,只是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和晒得黑褐的肤色,使他看上去像个老年人了。他身旁还有个年轻人,正是拎砍刀那人,两人均是面色严肃,默默地走在前面带路,一言不发。
转进大门,张城发现这个院子相当大,坐北朝南,西侧的院墙塌了一段,用木头和砖块堆着,痕迹很新。南边是一排较整洁的房屋,最东边靠墙的位置是一座砖砌的二层小楼。他们走在院子中间的小路上,两边是一畦一畦的菜地,种着青菜、韭菜、萝卜,还有些不知名的蔬菜,菜地边沿种着西红柿,挂在树杈支起的矮架子上,角落里还有一颗橘树,枝头还零星地挂有几个青色的小果,树下是一个低矮的鸡圈,只是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年轻人看着张城走到小楼门口,便转身走开,张城跟着中年人迈进门槛。
屋里光线很昏暗,一步一步地迈上狭窄的楼梯,只见拐角处墙上有一个通红的毛主席头像,万丈光芒下,写有一个大大的“忠”字,吸引了张城的视线在上停留几秒钟,只觉得那艳红的颜色和周围污黑的墙体放在一起,给人一种怪异又现实的感觉,既违和又协调,就像他们昨天一路看到的景象。
“爸,这就是他们领头的那个,我给带来了。”中年人说着,推开楼上房间的门。
一阵沤热的气息扑面,张城看到屋里大床上靠卧着的老人。
张城有点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