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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铁棠神剑无敌,可我却连自己的娘子都保护不住,神剑无敌有什么用?纵横天下又有什么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蓦地举起掌来,啪啪啪啪,照着自己的脸上便是四记耳光,每一掌都落手极重,片刻间面颊便高高肿起。
“萧夫人想要阻止他不要自殴,但重伤之下,抬不起手臂来,低声道:‘铁棠,你答允我,无论我怎样,你都不可损伤自己,更不可轻生厌世。’
“萧铁棠颤声道:‘小蝶,你待我如此情重,让我怎生报答来?我……我真恨不得替你受这毒痛!’萧夫人微微笑道:‘我几时要你报答了?天下千千万万男子,除了我的铁棠,谁又甘愿不顾性命替我受这毒痛?有你这一句话,我……我好喜欢,这些年的含辛茹苦全都不枉了。’萧铁棠泪如雨下,抱紧夫人,抽泣得说不出话来。
“起初我还觉得萧铁棠儿女情长,失了英雄气概,但听到后来,也不禁心里酸了,暗想:‘这么一条凶恶粗豪的硬汉,对夫人竟然如此爱怜。’他哭了一阵,忽然从地上拣起长剑,振指一弹,将剑锋震成两截,恨声道:‘这些年我夫妻隐居山林,未入江湖一步,更没有做过害人之事。他们却还不放过咱们,非要赶尽杀绝。我萧铁棠也是堂堂八尺男儿,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断剑为誓,不报此仇,决不罢休!’
“我见他指力这般厉害,吃了一惊,听他发下毒誓,更加担心,只怕江湖中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这时却听萧夫人道:‘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来?常言道: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你早年做的恶事太多,今日已在我身上得了报应,你若再打杀下去,不怕灾祸沿到咱们的孩子身上?’萧铁棠道:‘我早年杀孽深重,若有报应,也该由我来承担。你却是连小鸡小鸭都不伤害的人,为什么竟受如此折磨?这叫什么糊涂天理?什么混帐昭彰?’萧夫人叹道:‘冥冥中的安排谁能预料?这是天意,那也无可奈何。铁棠,你答允我,永永远远,不再杀人害人,好么?’望着夫人恳切的眼神,萧铁棠脸色连变几次,终于涩然道:‘好。小蝶,我答允你。’
“萧夫人道:‘既然你已答允了我,就快将那位风神医放了。’萧铁棠立刻道:‘不,别的依你,这一条却是不依。姓风的见死不救,毫无济世惠人之德,我若不将他碎尸万段,就不叫萧铁棠。’说着,他向我这边望了一眼,那目光竟似一枝利箭般刺入我的心底。我虽早已横下必死之心,但见到这充满仇恨与怨毒的眼神,仍不禁一阵战栗。
“哪知萧夫人却道:‘风神医见死不救,必有原因,多半是你伤害过他的朋友亲人。唉,这也难怪人家恨你,他救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你若为此杀他,终是无理。’萧铁棠道:‘小蝶,你总是为别人着想,别人可从没为咱们想过。’萧夫人道:‘咱们不幸,那是命苦,让别人快快乐乐的,不是很好吗!’
“听到这里,我只觉一阵热血直冲上头顶,陡然间天良发现,只想张口大叫道:‘萧夫人,我风霁月见死不救,猪狗不如。我愿意救你,愿意救你啊!’但我穴道未解,身子一动都不能动,也喊不出声,这一刻我心中之苦,真非常人所能想象。”说到这里,他悲不自胜,目中泪光莹然。
狄梦庭心中也是一片凄然,既为师父难过,更为萧夫人的善良感动。
风霁月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道:“只听萧夫人柔声说道:‘铁棠,我知道你心中难过。我双眼一闭,什么都完事了。死是很容易的,你活着可就难了。我死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我……我心中真是舍不得你。’萧铁棠强作欢颜,道:‘我有咱们的麟儿呢。我瞧着孩子,就如瞧着你一般。’萧夫人微笑道:‘是啊,将来咱们的麟儿大了,也要学你的样,作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唉,我要能看得到那一天,该有多好!’萧铁棠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抱着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
“萧夫人又道:‘麟儿呢?快抱来给我瞧瞧。’萧铁棠将孩子抱到夫人面前,道:‘看,这孩子睡得多香。’萧夫人轻轻抚摸孩子熟睡的小脸,含泪道:‘麟儿,你生下不过百日,便成了没娘的孩子。你爹爹粗心大意,将来冷了饿了,谁给你缝衣煮饭?受了委屈,谁来疼你怜你?娘……娘真是……对不起你……’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垂下抚摸孩子的手,终于双手一张,慢慢闭上眼睛。话音终止,也停止了呼吸。
“萧铁棠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搂着夫人的尸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啸,嚎啕大哭。他怀中的孩子被惊醒,也放声哭叫,父子俩直哭得天昏地暗。我在一旁望着,泪水也止不住地流淌,心中只想:‘我对不起萧夫人,也无颜活在世上,倒不如让萧铁棠一掌将我击毙,一了百了,省得承受这份良心上的煎熬。’
“然而,萧铁棠却没有杀我。他渐渐止住了哭声,伸出双手,将萧夫人抱起,轻轻叫道:‘小蝶,小蝶,你不是最爱西湖的景致么?我现在就带你去。那里有杨柳、杏花,有清风、明月……咱们在一起听雨吟歌,永永远远都不分离。你……你喜不喜欢?’他一边说,一边将幼儿缚在背上,抱着夫人,大步走出庙门,往西而去,消失在旷野之中。”故事讲到这里,风霁月垂目不语,黯然神伤。
狄梦庭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风霁月道:“我从萧铁棠的话中听出,他必将夫人葬在西湖之畔。于是我散尽家财,来到这里隐居行医,一来是为避开江湖中的恩怨仇杀,二来也为给萧夫人护灵,以求解脱心中的愧疚。”
狄梦庭又问道:“您与世无争,铁衣山庄为什么要逼您出面与萧铁棠为敌?”
风霁月道:“我在此隐居十六年,再没听到过萧铁棠的音信,只道这段故事将埋在我心底,一直带入黄泉了。哪料不知如何,此事竟传入铁衣山庄薛野禅耳中,此人野心勃勃,欲杀萧铁棠而威震天下,却寻不到萧铁棠的行踪,因此请我助他寻找萧夫人之墓,竟要以掘墓曝尸的手段,逼萧铁棠露面。”
狄梦庭心中充满对萧夫人的敬意,听到铁衣山庄为逼萧铁棠露面,竟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不禁义愤填膺,啐道:“不要脸!”
风霁月道:“江湖就是这样子,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在这里,礼义廉耻都变得无足轻重,人也就变得分外可怕,象一群狠恶凶猛的狼,都在伺机去撕碎一只比自己更弱的狼。你若不想被对方吞噬,随时都要提防、伪装,眼睛都不能眨一下。太累了!我为了不变得那么凶狠虚伪,才退隐江湖,想不到仍不能摆脱,唉……”他深深叹息一声,那叹声仿佛深秋凋零落叶的风声,说不出的苍凉悲怆。
狄梦庭道:“师父,咱们以后又该怎么办?”
风霁月道:“铁衣山庄死了两位护法,岂能罢休?随时都可能来人查察,这里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庭儿,咱们师徒的缘分已尽,你带着我的医经速速离去,盼你逢凶化吉,日后终成大业,不负师父的期望。”
狄梦庭道:“是,弟子决不忘记师父的教训,更不敢累了神医门下的盛德。”
风霁月道:“庭儿,你心地仁厚,原该福泽无尽,但江湖中人心叵测,你日后行事处世须得小心谨慎,千万不可轻信于人。咱们师徒从此永别,师父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望你好自珍重。”话到此处,他身子往后微微一仰,声音忽然哑了。
狄梦庭急道:“师父,您不走么?”他连问两次,风霁月只是不答,身子也是一动不动。狄梦庭吃了一惊,伸手一搭他的脉博,不料心脉早停,竟已气绝身亡。原来他独战铁衣山庄两大护法,身受重伤,真元已然大损,方才讲述往事,又耗尽了全部力气,再也苦撑不住,竟然油尽灯枯。
狄梦庭抱着风霁月的尸身,放声大哭。他原本是个孤儿,从记事起便随风霁月一同生活,内心深处,早已将师父当作了父亲。此刻师父逝世,他心中顿觉失了依靠,伤痛便如洪水溃堤,难以抑制。
直哭得筋疲力尽之后,他从房中取了一柄铁铲,在后院挖了个浅坑,将师父的尸身葬下,又捧些石头土块,堆成一坟。他找了一块木板,写上“恩师风霁月先生之墓”,跪倒拜了几拜,忍不住悲从中来,又哭了一场。
天色渐晚。一轮弯月斜偏西天,凄清如水的月光从树影间洒下,落得满地斑驳的清辉。
狄梦庭葬下师父之后,只觉心中空空落落的,不知何去何从,坐在坟前默默发呆。忽然间,只听西南角上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蹄声中夹杂着阵阵胡哨,往这边急速而来。片刻之后,胡哨声东呼西应、南作北和,四面八方都有人影出现,不时传出断喝叫嚣之声,竟似将这片杏林团团围住了。
狄梦庭听到这阵势,心中登时涌起一种不祥之感。他见四周皆是树树杏花,难以藏身,只有三株高松,杂在杏树林中,夭矫若龙。他想这三株高松枝繁叶茂,犹若伞盖,藏在其中,倒不易发现。当下紧跑几步,一口气爬上了古松的顶端,抱住一根粗大的虬枝,缩身在松针丛中。
他才将身子藏好,便见杏林西头十余匹骏马直奔了过来,马上骑士一律穿着青色劲衣,头戴斗笠,背插钢刀,眉目间杀气腾腾。当先是一名虬须大汉,五十来岁年纪,一身青衣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肉上,显出一身肌肉凹凹凸凸、盘根错节,甚是威武强悍。他纵马奔到这片废墟前,猛地一勒坐骑,大喝道:“停下。”
在他身后的众骑士同时勒马站住,动作如一,显然平日训练有素。狄梦庭见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与早晨暴亡的古北鹏一模一样,便知是辽东神龙堂的人马,不禁暗暗心惊。
那为首的大汉翻鞍下马,走到风霁月的坟前,默默打量着墓碑,脸色极是阴沉,口中喃喃道:“死了!死了?”。他忽然将手一挥,道:“给我打开。”随着话声,从他身后闪出四个随从,蹲在坟前,八只手掌有如铁铲,插入坟土之中,随起随落,将坟土一大块一大块的铲起。顷刻间,竟将风霁月的遗体刨了出来。
狄梦庭见这伙儿人连师父死后都不放过,浑身鲜血一下子涌到头顶,便想跃下松树去与对方拼了,但转念一想,自己人单力孤,冲下去定是死路一条,才强忍下这口气,只是恨得身子颤抖,眼泪夺目而出。
只见一个人将风霁月的遗体仔细查看了几遍,说道:“仅凭对掌之力,便将心脉震断,果然是……果然是……”那为首的大汉接口道:“果然是铁衣山庄的‘枯禅掌’!”那人点了点头,低声道:“对方确是铁衣山庄的高手。程坛主,你说该怎么办?”
程坛主眉头微皱,道:“这几年铁衣山庄势力大张,对辽东亦有染指之意,实是神龙堂的心腹之患。这次咱们暗请风神医,本以为行踪隐秘,想不到还是让铁衣山庄抢了先手。”正说着,从前院快步奔来一人,道:“程坛主,方才弟兄们在前院发现两具尸体,都挂着铁衣山庄的腰牌。”一边说,一边双手递上一对黝黑的铁牌。
程坛主目光一扫,神情顿时大变,脱口道:“这是铁衣山庄的护法腰牌,难道……难道四大护法竟有半数毙命于此?”他脸上的惊愕之色一闪而逝,沉声道:“是谁下的手?他们是怎么死的?”
那名属下回禀道:“这两人一是被短杖贯胸而死,另一人尸身青紫,似是中了剧毒。”
程坛主凝神思索,道:“‘铁衣四鼎,德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