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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等,纷至沓来,品流比较杂乱。
在‘图籍所’这里当差的人,做事就得担着几分小心,谨慎的注意着某些可能值得注意的人,也算是一个耳报神吧。当然愿意到这里看书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有心读书上进的人,能够让图籍所的人悄悄记上一笔,那也是他们的运气,这也是一种资历,说不定哪天就能让他们因此而直上青云。
章莼与同僚换班完毕后,依着向来的习惯,吩咐手下做事的‘试官吏’守在抄书阁的签押房,自带着跟前使唤的两个小厮在阁里四下巡视一番。
‘抄书阁’与图籍所所属的其他楼阁屋宇一样,完全是砖石构造,没有使用一根木头,这是出于防范水火灾害的需要。整个抄书阁看起来就象一座三层高的坚固堡垒,虽然土木营造大师已经尽量建造得美观,但仍然给人以一种森然厚实的压迫感——在久经战阵的章莼眼中,图籍所就是一处巨大的堡垒,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依托它的坚固厚实,抗击数倍于己方的敌军。
一层一层的各处细细查看,章莼就好象老猫一般,行走间点尘不惊,举步时悄无声息,而他身边使唤的小厮,也跟了他两年,纵跃飞腾术已经练到了相当火候,行动之间也是落靴无声。
转到二层的乙字大房,章莼本想走进去看一眼,不合听到隔邻的丁字大房内正有两个人刻意压低声音,悄悄说着闲谈——贴砖包铁皮的房门在白天都是敞开的,章莼又耳识敏锐,那丁字房中之人虽是小声的说话,也难避开他的耳朵。
“啊,那个人也会读《中庸》、《大学》这样的书 ?''”一个妩媚的女声,以大为惊奇的语气追问着她的同伴。
“是真的。”一个清冷的女声小声答道,“呐,你看这本手抄的《〈中庸〉义理新探》,扉页上有‘幽篁里主人’‘著作’等字样,就是那个人的别号,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后面书跋上先后留了名号‘恭录’、‘敬录’的就有十余人,我手上这本其实已经是副本的副本,是籍贯陕西兰州府的一个叫‘黄泰’的吏士,转抄出来的副本,他在书跋中隐晦暗示了‘幽篁里主人’的真正身份,大概是不会错的。这个黄泰,原先的身份是税务巡检局侦缉处稽查队的密探头目,已经得到证实了。”
倏然止步的章莼,这时就听到了细微的‘沙沙’之声,显然是其中一人在快速翻动书页。
稍顷,那个妩媚的女声轻声说道:“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哪是对儒学义理的探究啊,嗯,—至少不全是。
……你看这里,这段,不仅涉及了形而上的深奥理法,其间更是深入浅出细述了吐纳养气入手的诀窍,锤炼心灵元神的法门,这一节还叙述了种种修养心得和修行次第,阐幽发微,这,这简直就是一部秘传心法,道德开示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儒学,在他的注解之下,完全变了味道。呵,程、朱之流,如果能死而复生,怕也会目瞪口呆,气个半死吧?”
“《〈中庸〉义理新探》?”章莼已经想起那是一本什么书了,因为他不仅精研熟读过这本书,而且家里也收藏有这本书的手抄副本。
他心里嘿嘿一笑,技击武艺这东西,本质上还是靠身体练出来,靠脑子悟出来。什么拳谱、剑经、心法、秘笈,那白纸黑字的东西,都只有靠身体力行,功夫一点点练上了身,才算得了真谛正传,光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如果看了秘籍就能上手的话,还要师傅干什么?普天下人都可以是武学大宗师了。
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有修行技击武艺到了一定的境界层次,再去看那些拳谱、剑经、心诀、秘笈之类的东西才能触类旁通有所进益,否则只是误入歧途罢了。何况各家门派秘技自珍,自家的秘籍往往满纸暗语,隐藏玄机,没有师傅指点关窍,那些个所谓的家传秘籍对外人而言,不说是鬼画符的天书,也该是误人性命的邪书了!
技击武艺的堂奥理法,天下间尽有人肯说与他人知道,但是这技击武艺的修行次第,入手的门径却往往是秘中之密,非至亲至近者,难以得到良师高手的悉心传授和无私指点。
就《〈中庸〉义理新探》这本手抄书而言,这两位女子能够敏锐的发现书中所蕴藏的价值,并重视其中所阐发的义理,通常意味着她们的技击武艺,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修行境界。
丁字大房的这两个女人,一个都不简单,都是有心人啊。
章莼想到,她们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在这里?
想到着,章莼快速做了三个手势。两个使唤小厮当中的一位见状,便知道章莼是让他进丁字房去,找个理由悄悄打探一番,当下也不出声,立即躬身领命,快步走进丁字大房,找管房的打听去了。
一会儿,小厮便悄然出了丁字房,也不说话,只恭敬地递上一张便笺,上面即以小楷写着那两位女人的姓名来历和事由:一位是‘牛头禅’出身的封七娘,一位则是‘华严宗’出身的伊十一娘,这两位都是‘佛道戒律会’中‘天龙罗汉’‘真武神将’‘诛邪真君’这一级数的干将,今天到抄书阁就是为着抄录几本书籍带走,持的是军府秘谍司发出的出入牙牌和门禁文牒。(可参见 第五十五卷 等)
嗯,这戒律会的人,不是说跟咱西北一向不太对付吗?怎会出现在这里,上头还给她们发了牙牌、文牒?这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可是很有点怪啊!
不会是她们已经察觉有人监视,故意这么说的吧?
章莼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两位毕竟是‘戒律会’中大有身份的人物,不至于玩弄这点小聪明。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她们也不象是察觉到有人隔墙偷听的样子,这事可就有些蹊跷了,以她们的修为而言,绝不应该,也不合理啊。
忽然间想起一事,章莼不由以手加额,暗道:咱怎么把那事给忘了?
大概半年之前,平虏侯麾下‘鬼魔部队’的精锐小队忽然在某日深夜奉命出动,据说平虏侯直属的秘谍小队也有派员配合,但具体是为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章莼还是因着他‘带刀近卫’的出身,才从几个袍泽兄弟那里听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风声,在鬼魔部队那次秘密出动之后不久,据说平虏侯府中就悄然多了好几位生面孔。这多出来的几位,以章莼的理解,那就是被雷侯爷给‘软禁’了——反正那几位不能离开河中府,甚至不能离开平虏侯府就对了。
“莫非这二位,就是被软禁的那几个人之一?也许连修为也被禁制了大半。”章莼暗忖,他可不认为自己的修为能远超戒律会的‘天龙罗汉’这一级数,他既然能隔墙听清这两位的悄声耳语,那两位正常来说也应该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除非在不正常的情形下才会有例外——今天碰见的这个事儿,也许就是例外?
在丁字房中悄声语的封七娘和伊十一娘,作为被软禁着的两个人,没事搞几本书回去消磨消磨,也是很可以理解的理由了。
章莼侧耳听了听,那封七娘和伊十一娘的闲谈,这时已经突然转到吃螃蟹的事情上了。
“那个人,倒是至今不改江南纨绔的习性,嗜吃大螃蟹。”声音妩媚的封七娘悄声低语,几不可闻,“据说自螃蟹上市之日起,到螃蟹断市之时终,他府里有上百只大缸,始终装满螃蟹,由仆佣以鸡蛋白饲喂催肥。另外还用花雕腌制大量醉蟹。
他那里吃的大螃蟹,也就是一般稻花芦荡里捉的,二三十斤才一两个银圆,论昂贵,远远比不上从江南运来河中府的大醉蟹。”
声音清冷的伊十一娘,就接着话头子,往下说道,“我看他那内眷吃蟹,都是蒲包蒸熟了吃,五六成群,嬉笑共食,也不喜欢侍女代劳,都喜欢自揭脐盖,细细挑剔,蘸了醋蒜佐酒,说是这样更香甜;也有手巧的,剔开大蟹胸甲,吃完了蟹肉,壳甲还完整如初。”
封七娘、伊十一娘虽然是杀人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但这话匣子一开,也就没那么容易闭上嘴了。这会子她们两个就象平常女子一般,嘀嘀咕咕,悄声细语,似有说不完的话题,幸好还记得这里是给人看书抄书的清静地儿,为了不惊扰其他人,她们俩说话闲谈时都刻意的束音成线,竭力压低声音,错非章莼的耳识灵敏,远超常人,休想听到半个字。
章莼就站在乙字大房前的走道上,倾听两个女人的无聊闲谈,一会儿他就觉得没啥新鲜而又值得注意的消息了,正待举步走开,那声音妩媚的封七娘又将话题转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你说,明水庵的梁玉真仙姑,多著名的干净人儿呀。衣物、器用乃至居室,都洗刷收拾得点尘不染;庵子里外的庭院、道路,也打扫得干净无比。水一样清爽明丽的人儿,怎么就落到那个人手里了呢?”
“梁仙子肤白如玉,明眸澄净,一言不出而高华清逸的气质尽显。她这人呀,就是天性过于爱洁,又生来憎厌男人,这才出了家。”声音清冷的伊十一娘叹息,“那也是个纯粹人儿,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默然伫立,倾听壁角私语的章莼,听得这话撇了撇嘴,暗暗想道:那个什么梁玉真,要是真有说的那么好,落在咱们的侯爷手里,怕是能嚼吃得皮骨都不剩半点。天下人可都知道咱们的侯爷很好色呀!江湖上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最好是女冠,次好是女尼,三好是在家修行的女居士,还有一好是信佛崇道的女信士——中土之内,还有不信佛也不崇道的女人么?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编排出来的——咱们侯爷啊,天生就是戒律会的对头,出家人的魔星,美人儿的祸害。
呵呵,只是你们两个,在这里为别人可惜,那么谁又来替你们可惜呢?
哎,坏了,怎么又给自个找了件麻烦?我这里听到了这么些话,都得报上去啊,呈文该怎么个写呢?
章莼有点头疼,这可是牵涉到平虏侯了,一字一句都得好生斟酌落笔,但呈文还不能隐瞒听到的每一句话,实在是为难得紧啊。
第四章(一)荒淫怠政?
远出河中府城六十余里。丘原起伏,草木滋生,禽兽孽息,属于平虏侯‘大沙苑行馆’猎场的一部分,恰是双鞬驰走,放鹰纵犬,骑射追猎的好地方。
鞚飞尘起望不见,从骑寻我鸣鹘声。
雷瑾一手托着金雕,往上一送,金雕即刻腾起空中,振翼冲天,翱翔长空。倏然之间,金雕又在雷瑾的口哨声中,从后方俯飞而至,双翅一敛,稳稳当当地降落在雷瑾手上,睥睨雄俊,顾盼威风。
策马在后,落下约有十来个马身的独孤岳,不无惊羡的遥望着那头威风十足的金雕——出自西域‘金山’(即蒙语‘阿尔泰山’)的金雕,以凶猛劲悍著称。哪怕是五六十斤重的鹅喉羚都敢抓攫捕杀,而雷瑾手中这一头金雕,便是西北治下的哈萨克牧民所驯养贡献,素来是好猎者们的心头之爱——他这会儿正捉摸着,自家是不是也该去农牧工商署的‘鹰鹘处’或者‘军府’的‘鹰鹘所’弄上那么一两头?
受命经略塞外、安抚岭北,多年与北方草原的鞑靼诸部族打交道,独孤岳原本就不算差的骑射之术,如今越发的精熟了。这会儿落在雷瑾身后十来个马身,其实是独孤岳刻意为之,曾经在仕途上跌倒过一次的他,并不想抢了谁的风头,太过于招人嫉妒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若不是雷瑾点名要他随扈行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