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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有些蹊跷,”雷瑾说道,“怕就怕,他是蓄意暴露形藏,以自身作饵,吸引锄奸营的注意,从而掩护暗中进行的诡谋。张玉此人来历非同一般,锄奸营不要被他蒙蔽了。告诉锄奸营,要他们特别注意这点。另外,铁血营要加强警卫,注意防范可能针对执政府重要僚属的袭击、刺杀。大家伙出入都要小心了。”
独孤岳微微点头,“侯爷说的极是,这事卑职今晚就交代布置下去。”
“那就好。来,满饮此杯!”
雷瑾举杯,座中诸人齐声应诺,花厅中一片笑语喧阗。
玉河水静,桨声灯影里,一条官船悠悠滑过水面,荡起涟漪。
国朝初年,蜀王府宫城修建时,挖土筑城,高垫地基,隆然居于成都重城的中心,又疏导开挖环绕宫城的河沟,广设明渠暗沟以宣泄大雨洪水,使宫城之内免受洪涝之害。
环绕蜀王府宫城,外通金河,内连摩诃池的河沟,由于河面甚宽,建造宫城时,可以船只来往运送木料砖瓦。王府既成,王府生活所需之物,亦可由船只运入,民间俗称为玉(御)河。
这一条官船,就是给蜀王府运送柴炭、蔬果、牛羊猪肉、活鸡活鸭等生活必需品的船只之一,每晚三更开始,由金河转入玉河,最后驶入蜀王府宫城卸货交割,第二天一早再由执政府指定的专人,点算清楚,逐一按品秩分发给王府上下主仆人等。
官船驶过水道转弯处,船工都专注于划桨、使橹、操舵,根本没有察觉一个窈窕人影从官船上纵身飞起,宛如大鸟腾空,无声无息地横越水面,跃到岸上,借着夜色掩护,贴着墙根奔行,迅快无比的闪入一条街巷。
黑影忽动忽停,如同一缕轻风,七拐八弯之后闪入一条巷子。
前无去路,但一侧高墙底下有一道门户,想是这户人家平时出入的小门。
黑影闪到门边,倏然潜入,原来紧合的门扉只是虚掩而已,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山石嶙峋,花木扶疏,点点流萤映照,显得影影绰绰,宛如鬼怪,蛙声虫鸣的细碎合奏则因了黑影的进入,打乱了原有的节奏。
“拿到了吗?”
在突兀奇异的假山石后,一个低沉沧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男人的嗓音,年纪不会太年轻。
“拿到了。”
自外而入的黑影答道,软媚轻柔,自是女子无疑,显然黑暗中问话的声音是女子所熟知,丝毫不显惊诧。
“后面没人跟着吧?”
“我搭顺风船进的城,不会有人跟在后面的,放心啦,我江湖上的字号可不是白叫的。”女子似乎很有把握,“哦,你肯定那人会来么?”
黑暗中的男人回答:
“以那人的脾性,我的举动迟早会引起他的注意。如果他来了,你拿到的东西,就是他的阎王催命符。如果他不来,那只能说他命不该绝,气数未尽。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能以后再找机会。这次你从汉中南来,正是八方风雨汇聚成都的时候,又赶上了眼下这档子事,正要借重你的本事。诗经有云‘远客来矣,维风及雨’,或许真能一击得中亦未可知。”
“不要信心太足,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女子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
“好啦,不说这些了。把东西给我。”
男子在黑暗中说到,并没有察觉女子的异常。
在黑暗中接过女子递过的物事,男子又道:“你先歇息吧,我从地道过去那边院子。”
“真的要致那人于死地吗?”女子在黑暗中问道。
男子稍稍停顿了一下,“你怎么了?此人一身系军国之重,最适宜偷袭暗杀,一旦身死,军心必乱,其手下乌合之众肯定作鸟兽散。哦,对了,刚好得了一样东西,你看看趁手与否?”
说着话的当儿,火石击刀,铮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一团微弱的火光。
男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个物事来,递给女子:“看看。”
女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看,是一支短小的匕首,鲨鱼皮鞘子做工精致,红铜剑档上镶嵌了一颗重碧猫眼儿宝石,极之珍贵华美。
匕身短小,堪仅六寸,女子一见心儿便有些喜欢,忍不住握住匕首把柄,只觉分外趁手,便顺手一抽,卡簧轻响,拔匕出鞘,微弱火光映照下,短匕青光幽幽,涟漪流淌,旋转如螺如晕的奇异纹路在镜面般的匕身上煞是特别,锋刃尚未沾手,森森冷气已是沁人肌肤!
“好!”女子在幽暗中低声赞道。
“大概古人所谓的百炼钢、缅铁、镔铁、玉钢所打造的稀世兵刃,也就是这种了。好了,我先过去了。”
声音未落,男子已然身形一转,倏忽已失踪影,那点微弱火光自是一闪而逝。
女子在黑暗中轻叹一声:“这口匕首会沾上谁的鲜血呢?”
声如游丝,袅袅消散。
一切重归平静。
2007-2-6
第六章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真珠帘下晓光侵,莺语隔琼林。
后花园中鸟语喧阗,一觉睡醒的雷瑾,看看天色明亮,已是近午时分,这时才自个儿起身梳洗装束,也懒得唤人侍侯了——
栖云凝清、倪法胜、翠玄涵秋、倪净渊、凝霜几个妾婢,虽是早已起身,却是因夜里喝高兴了,不胜酒力,起身时兀自浓睡不消残酒,这会儿都在后园中各自扎起功架,凝神运气,使劲发力,活动筋骨,藉以发散发散酒气,清醒清醒头脑,这时也自不便打扰她们。
通宵达旦的宴饮,烈性烧酒、葡萄酒、金华酒轮番下肚,混杂使酒,翻江倒海起来,即使以雷瑾的胃肠久经考验也难消受,即使以雷瑾晋身天道的修为也觉得难以支撑,在独孤岳、雷水平、阿顾都不胜酒力逐一醉倒之时,雷瑾也在薰薰醉意中回到客房安歇,直到这时才醒转起身。
在房中做得几个导引曲伸,雷瑾浑身的骨节噼里啪啦犹如爆竹般连珠价响,直到气海黄庭中骤然提起的一口真气周天盘旋,砥砺消磨殆尽,倏然尽而复生,无中生有,运转这一口新生真气,使内息达于四梢,气机活泼泼汪洋恣肆,便算补上今日的早课,自又神清气爽。
独孤岳早已将造访执政府右参议何健府上的事安排妥当,就在晚间。
当下便是梳洗、午膳等事,自也不须多说。云南、贵州一干文武大员奉命述职,这时都还在路上,尚未抵达成都,雷瑾还有足够多的闲散时间。
白驹过隙,暮云四合。
蹄声得得,两乘外观不甚出众的驷马轻车从独孤岳别业的车马轿厅驶出,车马上的徽章标识和商家幌子,表明这是四川最大的车马行“麻城约车马行”对外出租的马车。
西北幕府所有衙门官署,一律不备官用车马,亦无廪给银钱。军中武官自有军马以供乘骑,至于文官胥吏,无论公私事务,则一概使用自备车马,只是在公事上所支应开销的车马费用可以据实呈报核销,另每月支领相应的车马津贴银钱而已。就算是独孤岳这样的幕僚高官,使用车马轿子代步,亦无非租赁或是自养,都需要自掏腰包预先垫支,扣除了核实报销的公务开支后,因私使用车马部分虽有津贴补助,但总归是要自费开销,人皆自利,自家的财物总要爱惜许多,这一来自然是没了滥用官用车马的弊病,并且还相应的刺激了民间私营的车马轿行以及载客船行的兴旺。
这一条规矩,在初行之时虽屡遭官吏士绅讥刺怨言,道是鄙陋无礼,公私不便,但西北幕府却是坚持至今再没更动过,亦渐渐成了西北一种风习,再也少人说这是鄙陋之事了。
“这车马不错,看来麻城约车马行很是兴旺发达嘛,你这执政大人都照顾他们的生意了。”
雷瑾倚在大靠枕上,大坐褥上还垫了四川有名的水竹凉垫,凉爽舒适,便轻松地笑了笑,对同坐马车的独孤岳说道。
这车马行走起来轻快稳便,雷瑾自是合理推知车马行的资财实力很强。这般时时租赁给人使用的车马,一直保持良好的驾乘车况比较难,而且驾驭有术的驭手车夫也不是那么易得,在在需要充足的人手予以保障,这便是无庸置疑的需要有雄厚资财后盾。再则这车内装饰布置看似平常,却无一不显匠心,无论坐卧,都尽最大限度的让人觉着舒适,这便极不简单,独孤岳命人租赁这家的两乘车马,自非无因也。
“呵呵,麻城约车马行,大概太宗时就开始兴办了,信誉很不错,远至湖广,南到云南,西上松潘,北达关中延绥,都有他们的车马。早些年因战事频频,生意萎缩了些,这几年又重新振作奋发,生意向好。公事使用车马十之七八是租用他们车马行的。他们载客运货,并捎带收寄书信,生意红火得很。”独孤岳笑答。
“哦,这么说‘革新邮政’的条陈里,建言官方专营邮政,开放收寄黎庶私人信件和包裹,不得准许民间随意私营收寄邮递信件包裹业务,就是从这上面得到的灵感吗?”
雷瑾思忖着问道。
这麻城约车马行,雷瑾通过《政务简报》、《形势汇纂》等约略也知道一点它的过去史,据说因皇朝太祖实行移民实边屯垦驻军之策,湖广麻城等地有大批移民迁徙移居于四川,这些湖广移民恋栈乡土,渐渐自发形成了同乡会馆,每年同乡集会,都会公推代表,返乡探亲,这自然在去时捎带信件、礼物,回时捎带家乡特产和亲友信件、礼物等等,久而久之,在太宗时,已形成载运货物、捎带书信的帮派会社,俗称为“麻城约”。这等帮派会社的存在,自然不会受官府待见,一则官府疑惧其聚众不法,总是设法抑制、限制;二则官吏兵丁的勒索卡拿,不但使车马行积聚资本财富缓慢艰难,也使得这等车马行帮众非常抱团和排外,虽然勉强保证了车马行能继续生存,但是这也使车马行与江湖上的黑道帮派区隔模糊,有的官员甚至就视其为黑道帮派而加以打击,因之数十百年以来,麻城约车马行也不过发展到现今的规模,主要在四川、湖广等地载客运货。
雷瑾甚至也坐过麻城约车马行的马车,正是想到了麻城约车马行还收寄私人信件和零散包裹,所以雷瑾才联想到独孤岳与刘卫辰联署的“革新邮政”公事条陈上去,故有此问。
“哦,是与之有关。不过这事,侯爷还是听听何健会怎么说吧。”
雷瑾听独孤岳如此说法,默然思忖片刻,忽然又说道:“看来得与刘长史商量商量,如何将载客运货的车马船行纳入长史府的议事日程,或许应该由长史府参股其中,合营控制,单凭〈契约合约则例〉〈新订会社则例〉、〈通商则例〉、〈贸易则例〉还不足以管治疏导,还得需要〈合伙合营商社条例〉、〈商社合股法条〉制约。先生之意,这是否可行?”
独孤岳默默思索雷瑾的新想法,说道:“照理是可行,但还需商榷。嗯,先提上长史府议事日程,由众人计议一番,并与西北几个大的车马行商社通通气,有商有量,官民皆大欢喜是最好了,免得争执动荡起来,乱了大局。”
“也好。”雷瑾无可无不可,便是概然应允。
说话间,两乘驷马轻车已到何府,提着灯笼的使女引领前行,马车辚辚,慢慢驶进车马轿厅,何府家仆早已通报进去,右参议何健已携夫人、小妾、子女一行华服盛装趋迎,华灯初上,一番行礼寒暄,亦是热闹。
右参议何健是个面皮白净,风liu倜傥的儒雅之人,一身月白底子弹墨梅花皂色镶边交领罗褶子,乍见之下,令人迥乎看不出他身上有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