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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缘于云南战事的胶着不下,让平虏侯的脸上连续多日冰霜不化,即使是笑的时候,也透着一股邪气的冷意,令得上下人等见了平虏侯都尽量躲得远远的,免得撞在风口浪尖上冤枉吃顿排头。
平虏侯不爽,整个平虏侯府怎么可能热闹?虽然银子是花了,花灯是挂了,焰火也早准备下了,但是完全没有往年闹元宵的精气神,没有了往年的热闹劲儿。
侯府中很多人都在嘀咕:“今年元宵真没意思。”
临近上元灯节在几天,雷瑾这时已经不需要主持那些祭祖祭天祭神的繁琐仪式了,便又恢复到午后处置一般公事的惯例,每日都是深居简出,不在人前露面,只是偶尔在各堡寨中各处间走动走动。
虽然这黄羊河农庄的堡寨被西北人尊称为平虏侯府,但实质就是当年的堡寨扩建了一下,也许现在叫堡城也是可以的,只是作为平虏侯府的话,从外观上来讲,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雷瑾的平虏侯府说起来可能是全帝国最寒酸的侯府宅第和最具田园风味的侯府宅第,因为它的前身黄羊河农庄就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大农庄,葡萄和小麦是农庄的两种最主要作物,当然高粱、大麦、大豆,以及这几年才引种的番薯、土豆、玉蜀黍等也没少种,一望无垠的葡萄园,广袤辽阔的麦田,还有边墙之外的茫茫黄沙,围绕在黄羊河农庄周围,哪有一点侯府的样子?虽然黄羊河农庄的堡寨群经过逐年的扩建,规模已经大了许多,从以前的五堡连寨,扩建为十七连城,但是这些扩建也丝毫没有考虑美观之类的问题,仍然是老一套的坚固厚重,犄角相望,以军事防御为第一要务,当然具体到某个小院,只要不影响防御需要,个人怎么美化修饰都是可以的。
雷瑾如今白天常居之所,便是位于其中一个堡城以青砖厚砌楼高三层的不起眼小院,下面的两层实际上就是内记室女官们的公事房,雷瑾最近甚至连续几天都在第三层歇了,连楼都懒得下。
说来,云南战事把雷瑾弄得十几天里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要不是他的心识修行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否则真要被折磨疯了。
进退两难的处境,粮秣输运的艰难,让习惯于铁骑冲锋酣畅淋漓的雷瑾颇有点无所适从,憋闷无比,这样的战争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雷瑾自认在云南那样的复杂地形指挥作战,他绝不会比王金刚奴等人来得强,如果云南是一马平川,雷瑾倒还有一展身手的可能,对这一点雷瑾还有点自知之明,毕竟自己还年青,真正打过的仗并没有几次,不是什么都擅长的。
而云南省恰恰是山林密布,道路崎岖,而且眼看旱季就快要结束了,即将到来的雨季又会给平虏军带来更大的麻烦,种种不利的态势让雷瑾颇是烦心。
现下门沧海的镇南军围攻云南府城已经有十余日,其中有两次通过秘道成功地攻入府城,但都被预有准备的平虏军击退,这些以雷瑾对王金刚奴等将领的认识,原是意料中事,如果是那么轻易的就被镇南军攻陷云南府城,王金刚奴、孟化鲸这辈子都算是白活了。
让雷瑾有点意外的倒是阿迷州土知州沙定洲带了二十万土兵,到云南府城与门沧海的镇南军会合,使得围攻云南府城的兵力,光他们两家就达到四十万,而其他土司或两三万,或三四万,总的兵力超过五十万,虽然这五十万兵力中,至少有三四十万是滥竽充数,只能做些构筑营垒、挖掘堑壕、运送粮秣之类的事,又或者充当攻城消耗,消磨守军的矢石弹药,疲敝守军,然后再伺机以精锐突击攻城。
沙定洲与门沧海龃龉甚深,在云南一省不是什么秘密,但现在两家却连起手来,这里面有什么因由却是耐人寻味的。
是门沧海许了沙定洲什么诱人的条件吗?雷瑾以为事情绝非这么简单,沙定洲能够力压许多土司,大肆扩张其势力和地盘,门沧海【“大权在握【“炫】兵力雄厚却【“书】不能压制【“网】其扩张的势头,由此可见沙定洲的奸狡之处非常人可及,他可能为了门沧海许诺的那点利益而兴师动众吗?这太不正常了,沙定洲必定是另有所图。
但是不管沙定洲是不是另有所图,门沧海与沙定洲的暂时联手,这都可能对雷瑾正在实施的补救计划造成不利。
要不要再等等看?我能期待门沧海与沙定洲之间会再次翻脸吗?
雷瑾现在整天翻来覆去的琢磨着这些事儿,种种利弊得失,总在脑海里转个不停,以至整个第三层就象被冰冻住了一样,死寂无声。
雷瑾就躺在一张花梨摇椅上,一上一下一起一落的摇着,但是偏没有一点摇椅摇动时通常应该发出的声音,无声无息,邪气诡异。
二楼的禀事云板,铮然鸣响,一位轮值女官上楼禀事来了。
其所禀之事,不外乎是长史府那边各衙署的琐碎事务,譬如内务安全署如何部署防备可能的骚乱、踩踏等事件,防备偷盗之类,譬如各地方府衙、县衙划定灯市起止等等;
而属于军府方面的事务,譬如各处守备军团的巡逻、防火等事的部署,总而言之,闹元宵是闹元宵,但各相关衙署却得预先防范一些意外之事的突发,尽可能做到不影响上元灯节的太平气象。
雷瑾对这些事务,只是例行公事的与闻而已,甚至连批复圈阅都不用的,因为这些事务都是臣僚的应分职事,例由职掌其事的官吏处置,又有内记室、监察院等衙署的监督,吏曹的考绩评核等,一般是不需要雷瑾来过问这些事的。
雷瑾虽然现在已经不插手长史府以及长史府辖下衙署的绝大部分具体政务,但他坚持‘与闻其事’,即他不插手长史府的政务是一回事,但长史府在做什么他必须与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长史府每天都会分门别类的把各种政务列出上报,这一般都是在平时的‘政务简报’中会有涉及,但有的时候也会有临时的上报。
现在这女官向雷瑾禀报的就是关于上元灯节前后三天,长史府的种种部署。
想想今儿就是元宵正日,灯市也以今晚最盛,雷瑾不由叹气,他今晚上是完全没有心情去观赏花灯、焰火了。
“知道了,让他们好好办差使就罢了。”雷瑾又吩咐道,“问问刘长史那边,如果把五大钱庄在西北的分号封他娘的十天八天,长史府会不会在度支上有困难。就这事,不许泄露出去。”
“是。”那女官敛衽万福转身下楼。
“妈那个巴子,五大钱庄以为是西北的债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哼哼,老子的地盘上也是那么好玩的吗?看来不抽上他狗日的两鞭,鸟人们都是不肯服帖的了。”
雷瑾自言自语的粗鄙话让正在走下楼的女官脸孔涨得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拼命捂着嘴,逃命也似的奔下三楼。雷瑾平时极少说那些粗鄙之语,尤其不在妾婢面前说这些。这次竟然无意中连说了好几次,而且花样还不少,怎么不让那女官吃惊之余又大觉好笑,忍不住的就想笑,偏又不能当着雷瑾的面笑出声,这憋着实在很不好受。
三楼又慢慢沉浸到冰一般的寂静当中……
天色还没怎么黑,满城已是灯彩流光,性急的人已经在不时的放焰火、鞭炮了,飞上天空的焰火绽放着璀璨眩目的飞火流焰。
“总算是到成都了!哎呀,正月十五闹元宵啊!”骑在一匹黄骠上的蒙逊大声说道。
“哈哈,”独孤岳摸了摸自家坐骑的头,抖缰碎步向前,道:“到了成都,蒙兄的职责就算了了,愚弟还得接着受呢。”
专门到德阳官渡迎接的雷水平,却骑着一匹小川马,一边走一边笑道:“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下官略备了几样时鲜小菜,几坛子好酒,两位大人若是不弃,稍时到下官的下处小酌几杯如何?”
雷水平这倒没有多少拍马屁的意思。他的差使现在是‘执政同知’。作为独孤岳的副手,他只比独孤岳低半级而已,而官阶品级也不低了。可以说,雷水平除了资历上差点,能力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不差什么,现今也是差不多能够与蒙逊、独孤岳比肩的人物了,且又是雷氏族人,又有平虏侯的另眼相看,一路青云直上,哪里用得着拍长官的马屁?
蒙逊笑道:“都别说闲话了,这食宿都安排妥当了没有?这孙家的人很麻烦,雷大人可得做好头痛的准备。”
独孤岳在一旁笑道:“兄弟这位副手,他办事,蒙兄你就尽管放心就是。”
雷水平呵呵一笑,答道:“下官已经早早和蜀王府打过招呼了,食宿都尽量安排在蜀王府中,太妃和王妃下官都依礼拜谒过,太妃、王妃也都应允了在蜀王府安顿孙家的人,不会有多少让人讲闲话的地方。”
“别是蜀王府怕着你们,所以不敢不从吧?”蜀王府的衣食目下都依赖四川执政府供给,没有别的来源,蒙逊所以有此一问。
独孤岳笑道:“蜀王府怕是应该的,他们的衣食都掐在我们手里,能不怕吗?不过我们从未亏待他们。
蜀王府中说起来老的小的不老不小的妃嫔都有几百号,四代蜀王的妃嫔就不是个小数;还有那些虽然有身份却没封诰的宫人、选侍、才人、淑女,又有好几百号;有身份的太监也有一百多。其他奴仆也很是不少。
蜀王府失势,王府中没有男人主事,我们就怕王府的一些刁奴黑心欺主,坏我们西北幕府的名声,所以我们接管了蜀王府第一遭就是清退了王府中的一些奴婢。
然后又请了一些比较信得过的豪家巨室的夫人们,让她们专门深入王府,每人各负责十几二十几个王府女眷,直接将各人额定的丝绸绫罗等衣料,每月的口粮和柴炭酱醋油盐茶,每天的鸡、鸭、鱼、肉、蔬果,都直接交到每个妃嫔宫人选侍手里,一一交割清楚。这些豪家巨室的夫人本身都安富尊荣,眼皮子不会太浅,不太至于去克扣供给蜀王府的那些衣食之物,她们自己家的仆从也不少,又尽省了执政府很多人力,还大大减少了王府中刁奴欺主的可能,而这些豪家巨室的夫人平时都闲得发疯,执政府给她们找一件‘大事’来做,一个个热情焕发,都不用督促,把事情做得几乎没有差错。蜀王府那些年华老去,早被人遗忘的上上一代的妃嫔算是老来有福了,目下衣食充足,不再有短少情事了。”
“哈哈,狡猾。”蒙逊笑道,“用这些豪家巨室的夫人们来做事,不止是省人力那么简单吧?这是完全把四川执政府摘了个干干净净,让人找不着什么口诛笔伐的话柄,而且就算衣食上出了什么问题,执政府还隔了一层,前面有这些豪家巨室顶着,这招实在高啊。
兄弟怎么没有听说过这回事?”
独孤岳呵呵笑道:“蒙兄的分管职事不在这方面,大概没怎么注意吧?这个以前是上报过的。再说,这也不是很大的事,只是对蜀王府识时务的优待罢了,蜀王府的几千人,我们还是养得起的嘛。”
“那倒也是。今儿闹元宵,希望孙家不要闹出什么事才好。”蒙逊皱着眉头,说道:“兄弟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孙家带给西北的麻烦会远比他们带给西北的好处多。
等侯爷大婚,公爷和公爷夫人,还有孙家家主等大人物齐集西北,我们的麻烦就更多了。”
“兵来将挡罢,再说有些麻烦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由侯爷自个扛着了。”
独孤岳说话的工夫,回望了一下身后浩浩荡荡的骡马队伍,“象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