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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去路……
……
……
叶其安睁开眼时,全然不知外面以她为起点的纷纭动荡,只是看着床栏边小小的、漂亮的脸蛋发呆。
“你醒了?”小女孩老成地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在她眼前晃晃小手。
叶其安本能地点头。
“醒了?”小女孩又问一遍,“醒了?真的醒了?——那好,我去叫爹爹。”她转过身,朝着房门走,手放在门栓上时,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补充,“爹爹来时,你不许又如同昨天一般再睡着,害得爹爹骂我。知道了吧?”
昨天?
望着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叶其安闭上眼,努力想记起“昨天”的事,结果徒劳无功,睁开眼,楞楞看着天花板。
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疼,她支起身体,翻开衣襟,曾经被宝剑刺入的地方却连个划伤也没有,皮肤光滑一如往常。
原来是假的……
——可是,那么真实的感觉……
她心里一阵喜悦,然后又是一阵哀愁,喜悦……哀愁……翻来覆去,心绪再无一刻平定。
有人敲门进来。小女孩朝前端着碗惹人馋虫大动的香粥,看见叶其安追随的眼神,怒:“洗脸!”
洗漱完毕,穿好外袍,端坐在桌边,叶其安才得到了粥碗。
小女孩接过同来的妇人递上的馒头,一个给叶其安,另一个自己捧了,坐在桌子另一边,小口小口地咬着。
“吴妈,”小女孩对妇人说,“您先回去吧,有我看着她便是。”
看着?
吴妈答应着,忍着笑容离去了。
叶其安咽下嘴里的粥:“雨珠儿,我是犯人吗?”
“爹爹吩咐我看住你!”雨珠儿皱眉,“若是你不见了,门主又该生病了!”
叶其安心里一顿,突然间没有了食欲。
“你不乖,惹门主生气!”雨珠儿口齿清晰地谴责着自认为罪大恶极的行为。
“雨珠儿,”原本香甜的粥也变得苦涩难当,叶其安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和粥碗,“门主什么时候病了?”
“在家里时。”雨珠儿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吐了血,不吃饭,爹爹也吓得不吃饭。爹爹说,是你不听话,自己去玩,门主难过,便生病了。”
家里,应当是指冀山吧。
“是吗?”叶其安点点头,“……你爹爹说得不错,是我不听话,是我害得门主生病。”
“你……”雨珠儿放下馒头,跳下凳子,迟疑地走过来,“你怎么哭了?你别哭,我不骂你了,你别哭……你别哭……呜……”小嘴一撇,雨珠儿大大的眼里滚出泪水,跟着哭得好不伤心。“呜呜……你别哭……”她轻轻拽拽叶其安的袖子,“呜呜……你别哭……”
“我没哭啊,”叶其安抬头,“是这粥太苦,所以苦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雨珠儿看看粥碗,又看看叶其安。“骗人,呜呜……”她甩开了手,“你骗人!你骗人……”她喊叫着,哭着转身跑了出去。
推开粥碗,叶其安无力地趴在桌上,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这一趴流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男人牵着雨珠儿的手进了屋。
雨珠儿缩在男人身边用泪迹未干的大眼偷偷看过来。
叶其安直起身,用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吐了口气。
那男人走到她身前,彬彬有礼:“姑娘安好。”
叶其安放下手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张俊朗而似曾相识的面孔。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雨珠儿说,叶姑娘病了,在下以为——无事便好。”来人怜爱轻抚雨珠儿头顶,“这孩子,自己生病爱哭,便以为别人流泪也是生病。”
雨珠儿不服气地抬起了头:“上回门主生病也流眼泪来着。”
来人有些吃惊:“不能胡说。”
“我没胡说!我看见的!”雨珠儿连连道。
叶其安心里又是一梗。小孩子无心的话语,却好像尖刀一般,狠狠插入她心脏深处翻搅。
来人低声安抚了雨珠儿几句,然后看着叶其安,和声道:“叶姑娘莫怪,雨珠儿不懂事。”顿了一顿,又道,“在下霍洋,赤火堂霍岚是在下兄长。”
“霍岚,慕月轩的霍岚?”叶其安忆起曾有一面之缘的无生门暗桩。
“姑娘好记心。正是敝兄。”霍洋微笑,“姑娘此时所在,是韦义庄庄内……”
叶其安眉头蹙起:“韦义庄?”
“不错,在下正是韦义庄庄主。数月之前,姑娘曾到过在下婚典,不过那时姑娘被人易了容,因而,恐怕今日尚算初次相见。”
是了。叶其安恍悟,那时被察尔斤挟持,参加所谓“韦义庄庄主”的婚礼,曾经看到的“韦谏”,原来是眼前这人。这样说来,韦义庄庄主其实不是韦谏?
似乎看出叶其安疑惑,霍洋一笑:“江湖传闻,不可尽信。韦义庄主乃是霍洋,却非姓韦。不过——”霍洋再一笑,“如今众人皆知霍某为韦义庄庄主,却不知真正的握有韦义庄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指的是谁,叶其安没有问,因为已从霍洋眼中得到答案。
“门主与韩护法出庄办事,恐怕不能立时返转,姑娘若是嫌闷,在下陪姑娘出去走走?”
叶其安本想拒绝,不经意看到雨珠儿看着自己的一双泪意未干的大眼,便改了主意。
“好。”
出得房门,入眼便是绿意葱葱、花团锦簇的庭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美景目不暇接。不过满目美景之中,横生生插进来一团白花花的巨大蠕动的物体,幸而看来并非实在碍眼——
眼光下,草地中,小包摊开了四肢,姿势极为嚣张。听到声响,它也不过抬头看一眼,不高不低地叫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倒回去,翻个身,肚皮朝上,尾巴惬意地甩来甩去。雨珠儿端肃地看着小包,半点要过去玩耍的意味也没有,反而在一旁石栏上坐下,乖巧之极。
“驸马都尉欧阳伦纵容属下贩运私茶,且强征地方车辆,又打伤地方官员。”霍洋在身旁娓娓道来,“地方虽有积怨,碍于其地位权势,怒不敢言。临江阁冯掌柜之子冯昭偶然牵涉其中,路见不平,陪同一名告御状之地方小吏前往京城,被驸马府所雇杀手伏击。那小吏身首异处,冯昭却为他人所救,送返临江阁。下手之人许是认定冯昭必死,掉以轻心,不料郡主出面,请了封大夫、少林智空大师出手相救。眼看冯昭若是不死,必然事发,于是驸马府铤而走险,一面设计将临江阁众人陷害入狱,一面暗中收买杀手,对郡主下手,走了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霸道王棋。幸而,接下刺杀郡主这笔生意的,偏巧乃是门中净水堂。出手相救冯昭的,又是本门柴护法,知晓救下的是临江阁掌柜之子,那时便留了心,不想却扯出这等大事,于是将计就计,才有了后来之事。”
那天从刑部出来,封青已经提到了欧阳伦,正说着要夜探驸马府,只是没想到,事情变化如此之快,且暗中有那么多人,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搅浑了一池春水。
叶其安呆呆看着不远处池塘中,水波之下,艳丽多彩的鱼儿怡然游动,自由自在。
欧阳伦,娶的正是皇帝极为宠爱的安庆公主,与这样的人为敌,的确是极为鲁莽和冒险的举动。救冯昭,果然还是救对了。
“郡主遇刺,皇帝下令彻查,驸马府之事便再也瞒不住。”霍洋又道,“朝廷现今忙得焦头烂额,近日之内,万万查不到本门头上。韦义庄走的是商道,且能为朝廷送去大笔钱饷'炫+书+网',自然也不在剿灭之列,即便事态变化,也早有应变之策,姑娘大可安心住下。只是姑娘若以原本容貌示人,千万记得莫踏出此园。外院偶有闲杂人等,若叫人见到郡主死而复生,必定惹出许多事端。姑娘见谅。”
叶其安抬手拈住近旁幼枝,在树叶上轻轻摩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韩护法吩咐过,若是姑娘醒来,便将事情说与姑娘知晓。”
“上次冀山内乱之后,我还以为他或许会受惩罚。”
“违犯门规,自然要罚,否则怎能服众?”霍洋转头以要水为由支开雨珠儿,然后压低声音,“韩师兄已盲了一眼。”
叶其安一震,手指被枝上小刺划破:“哎?”
“目无尊上,策反造乱,以致引祸入帷帐,按制夺其双目、废去武功。但念在师兄曾为本门立下诸多大功,若论忠心,门中无一人能比,师兄诚心悔过,又有众人求情,门主这才只夺其一目,令受七日切肤之苦,仍旧留在门中。”霍洋语气平静,显是对所述之事视作当然。
“瞎了一眼么……”叶其安垂着头。树枝刺破的手指冒出小小一滴鲜血,红红的附在皮肤上,鲜莹饱满。
韩迁淮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可是,那些曾经鲜活却已消失在冀山上的生命呢?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必须付出沉重到生命的代价……甩甩头,叶其安暗暗苦笑。她又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裁决者的姿态来?
几乎只剩下肚皮在扇动的小包,冷不丁跳了起来,冲过来在叶其安腿上蹭了蹭,扭身一阵风似的跑远。
望着小包离开的方向,霍洋略一沉吟,释颜:“门主回来了。”
过了不久,树阴遮盖下的小径深处,小包一路当先,坚定有力的步伐,让人已很难想象它只有猫儿大小的时候,偎依在人怀里的情景。那一双湛蓝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少了几分纯真,多了几分深邃和凌厉。
小包的身后,韦谏在前,韩迁淮在后,错开不过半步。两人朝向对方微微侧头,韩迁淮在说,韦谏在听,面容皆是淡定从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不过韦谏的眉宇间更多了一分冷清。
叶其安将身体掩在树木后,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着缓步而来的两人。
从挣开双眼便一直期翼着的东西,突然变得真实,反而令巨大的恐惧和逃避的欲望猛烈侵袭过来。她躲在树后,一边是让自己离开那人视线的软弱,一边却是将那人身影牢牢镌刻在眼里心底的贪念。
近一些,小包加快了速度,毫不迟疑地奔向树阴后的叶其安,在她腿上蹭蹭背,围着她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之前的草地,重又摊开四肢躺了下来。
小包过来的同时,霍洋快步走了出去,迎向韦谏和韩迁淮,与两人见礼,短暂交谈几句之后,便与韩迁淮一同往来路离开,顺带带走了小心翼翼端着一杯水返回的雨珠儿……然后,只剩下韦谏独自走来。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全世界的声音和色彩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相隔已久的呼吸带来新鲜氧气的同时,叶其安怯懦地往后退步,试图将自己从这个艰难的境地中挽救出来,这时,韦谏来到她身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大脑因为缺氧而混沌一片,皮肤上的触感让浑身的力气,不论是激动的,还是逃避的,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叶其安呆呆看着他握在自己腕上的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将她紧紧握住树枝的手抽开,轻轻拔去钻进皮肤的小刺。
手上的刺痛令她本能地想要逃避,韦谏的手指却移到她脉搏,一屡热息自腕脉深入血肉,沿着经脉在身体里游走。
“胸口可还痛?”韦谏开口,“若是不用内力,恐怕瞒不过封青双眼。所幸,封青此前曾让你服下护住心脉的药物,免去重伤之苦,只是轻伤难免,今后一月之内,需得好好调养,以防留下病根。不过,如今的局面,已远比此前设想好过百倍。”他放开她的手,察看她耳朵上的擦伤,“我从不曾想过能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