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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起,卷起鬓边发丝,缠绕不停,叶其安慢慢站直身体,迷蒙的眼逐渐恢复清明。
“殿下对其安的厚恩,不敢稍忘。”
“虽不敢忘,却视作囹圄。”皇太孙冷声回道。
叶其安全身一震,抬起头来。
皇太孙慢慢走近,眼底深沉:“你我之间,我以为,原是与别人不同的……”
一句话,轻易勾起两人相遇的记忆。叶其安望向窗外月色,回想起那片六百年后不晓得还存不存在的山林;回想起与他初遇时的惊艳和惶惑;回想起他对自己付出的点滴……
不错,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与他或许会是不同的。
可惜,人的心,是很固执的一种存在,而且常常是非理性的。
“其安……”皇太孙靠得近了,带着某种容易令人沉沦的温柔。他慢慢抬手,握住她的手掌,手指在她手心伤口轻轻抚慰,然后沿着手臂往上,停留在她颈中新伤轻柔来回摩挲。
“每回我再见你,你总会又多了伤。”他将她脸转向自己,“从今往后,便留在我身边,再不让你受苦。”
叶其安抬起眼——明明温暖如斯,却满心满腹的抗拒。
他的手指在她眉际伤痕上划过,沿着鬓角,滑落唇边。
“其安……”他又唤,叹息着,眼神渐渐氤氲,看不清,也道不明,抚在她颈后的手微微用力,他缓缓垂下头来。
望着慢慢靠近的容颜,叶其安连一分躲避的力气也懒得再用。皇太孙却突然僵直了身体,盯着她头上某处,眼神变得犀利,冰寒的气息渐渐萦绕在他身周。半响,他抬手,从她鬓角捋出一缕头发,又任由它们自指间滑落。盯着发丝的他的眼,锐利如刀。
“你竟为他——那时……我还只当是眼花……”他猛地转身,仿佛她身上带了危 3ǔ。cōm险的病菌。
叶其安怔怔地,看着他怒意明显地朝着屋门走去。
“明日——”他的脚步忽然顿住,“见皇祖父的事,你不必惊慌。祖父他已消了杀你之意,只须记着谦恭谨慎应对,若有变故,自然有我。”再走了两步,他又停住,沉默着,微微垂了头。他的背影,竟带了些落寞。“你可还记得,”他终于开口,低沉而有些寂寥,“那时我与你一同跪在祖父面前,我曾说过的话?”
叶其安一怔,终于点了点头:“记得。”
他慢慢抬了头,迈出脚步,丢了一句:“你当真未曾想过皆是真话么……”
心头微微一顿,叶其安惶惑望着皇太孙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时间,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徒然重甚千钧,直直要把她活活困死其中。
身后小包在喉咙中低低嚷了一声,叶其安闻声转回身,转身之际,发丝在眼前飘过,心中一动,她握住皇太孙离去之前握在手中的那缕头发,走到镜前。镜中人双眼无神,此前已圆润起来的脸颊又消减了下去,手中那缕头发,根部颜色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皱皱眉,自那缕头发中扯下一根。
“……原来……”叶其安任由那根头发从掌中溜走,唇边黯然扯出一抹笑。
原来,她竟在几日之间,白了鬓角。
……
……
次日清晨,一大帮人前后忙乱一阵后,叶其安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步出房门。房门外,那小太监垂首而立,见她出门,立刻举起手臂让她搭扶。
叶其安望他半响:“……你叫什么?”
小太监闻言,身子弯曲的幅度更明显:“回郡主话,奴才叫孙善。”
“从此你便要跟着我了?”
“回郡主话,奴才是在郡主身边听差。”
再望了一眼,叶其安轻轻扶住他的手。
“……可怜。”
……
出得徐府大门,徐辉祖早领了属众,置了仪仗,只等叶其安上车,便朝着宫城而去。
巳时正,应该是六百年后的早上九点。那时的九点,叶其安通常都是在亚清醒的状态下,坐在教室里上课,而此刻的九点,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像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尤其膝盖附近的,更像是已经开战了般绷得紧张至极。
数月之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等待着同一个人发号施令,不一样的,是那发号施令的人,更加显得苍老了。
虽然已将近四月,大殿里依旧寒气逼人。明明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涯,两抹明黄身影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第一次,叶其安知道,原来黄色可以有这样细微却伟大的区别。一直觉得皇太孙身上的黄色如同阳光一般耀眼,此刻与皇帝的龙袍一比,却立刻暗淡下去。只是,那灼目的颜色,映衬着老人灰败的脸,却已经格格不入。若非那一双仍然精光四溢的眼,那衰老的容颜恐怕早已湮没在那一片金芒之下。
况且,即便艳如暖阳,也驱不散殿内沁骨寒意。
连续不断的一阵咳嗽之后,年老的帝王终于将视线移向了叶其安脚边卧着的小包——
“那白虎——”
就仿佛知道自己被点了名,小包抬起迷蒙的眼,懒洋洋翻个身将头搭在叶其安膝盖一侧,张嘴打了个呵欠。
“带下去杀了。”皇帝的声音冷淡而无情。
立刻有侍卫携了铁索而来。
兴许感知到了来历不明的杀气,小包抬起头,微微张口,呲着利牙,喉咙里发出低沉吼声。叶其安不发一语,只是抬手轻轻放在小包颈间。小包顿了声,歪头将叶其安的手指含进嘴里裹了裹,又闭了眼睛,轻轻甩着尾巴。叶其安唇角浅扬,爱怜地抚弄它头顶月牙,浑然不理如狼似虎的一干侍卫。
“好。”皇帝冷冷一笑,“好得很。”
侍卫们闻声止住了脚步。
许久沉默后,皇帝才又开口:“抬起头来。”
叶其安抬头,目光平直迎向君王锐利如刃的眼。
“听闻入宫之时,你不顾拦阻执意将这畜牲带在身边。”皇帝声音里寒气森然,“你眼里可还有朕么?”
“我不过是想让它一直待在我身边,并无对陛下不敬之意。它通晓人性,不会伤人。”叶其安淡淡道。
“不遵上命,已是大不敬。”皇帝稍稍抬高了音量,“你当朕真不会杀了这畜牲,杀了你?”
“杀了便杀了,”叶其安垂眼,“无所谓。”
皇帝挪动了一下身体,一旁侍候的太监立刻奉上茶盏,他摆手拒绝,沉默着注视跪在地上的叶其安,好一会儿,终于冷哼一声。
“朕还真杀不得你了。”
一旁的皇太孙闻言一凛,似欲开口,终究忍住。
“不错,朕实在是杀不了你了。”皇帝摆摆手,“罢了,你们都下去罢,朕还有些话要与安阳说。”
他唤的是安阳,这个他赐予的名字。
皇太孙与侍卫们离开了,殿内更加静寂。
“别跪着啦。”皇帝说。
叶其安拍拍小包,想要起身,但腿上痛麻又栽倒,干脆就势坐在了地上。小包扭扭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好,张嘴打了个呵欠。
“张德顺,”皇帝收起了眼中精芒,淡声吩咐,“拿来罢。”
不一会儿,老太监提了个包弓腰进来,将包放在了叶其安前面。
深蓝色的防水耐磨面料,背带上仍旧别着个校徽——原本挂在包上的史努比,此刻还在小包颈中——记得当初买这个包时,臭美了好&书&网久,觉得自己帅得拉风,此刻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个包而已,原来人的心态一变,眼光、兴趣也就跟着变了。
“给朕说说,你那包里都是些什么。”皇帝只手撑着头,神态怡然。
盘腿坐在地上,望着背包好半天,待心绪平定,叶其安才把背包拖到自己面前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理出,一边理,一边将来历用途试着找寻合适的文字简要说明。
“笔……这是护手霜,保护手部皮肤的……移动硬盘,跟刚才的笔记本有些相似,写进去的东西,得用另外的东西才能看得到,还有手机,可以让隔了很远的两个人说话。不过这两样大概在我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已经毁了,不能再用,可惜……这是我家的门钥匙、教室的、储物柜的……木糖醇,有点像糖,但是不能吃进肚子里去……啊,你还记得这个啊?”叶其安从小包爪下拿回了润唇膏,“牛奶味的,记得吧?”说着又将润唇膏丢了回去。小包将带着幼年记忆的唇膏抱在掌中,仔仔细细地闻着,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声音。叶其安望着,忍不住微笑。
“你家中还有何人?”皇帝突然问。
叶其安抬起头。皇帝颜色祥和,全不似之前威严凌人,更像邻家亲和的老人。殿内的寒意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家里还有父母。”
“无有兄弟姊妹?”
“人口太多了,国家不允许多生小孩。”
“噢?”皇帝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不理解。
“国家人口已经差不多十五亿了。”
“十五亿,嗯,不错,的确是多了。”皇帝点头,“不过,节制人口,却非人君上策。”
“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土地来开垦,别的国家也一样住满了人。”
“噢?”皇帝眯眼,随后颔首,“朕懂了。”片刻,又问,“你可想回去?”
叶其安一震,苦笑:“想,可是不知道怎么回去。我曾经想过如果把我带来的所有东西聚齐,也许会有什么发生,结果现在我仍旧好好坐在这里,那就是不行了。我的父母——”她沉默了。对父母的想念,已经不能描述,甚至不敢去触动。
“心已遗失,又谈何齐全。”皇帝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至于你父母,那也是他二人的命数,你不必太过介怀。”
叶其安一愣,心里百味杂陈。从未想过,这样的话,竟会是眼前这人口中所出,竟会是这人,说出了她最害怕,也是最想听到的话。那双老人历尽沧桑充满睿智的眼,竟一直望穿了她。
皇帝沉吟片刻,忽道:“你们后世,是如何看朕的?”
叶其安回神,将手中的钥匙重又放回包中:“乞丐皇帝。一生精励图治,虽难免残暴猜忌,但卓越有为。”
“你——!”皇帝怒喝一声,其后反而大笑,“不错,不错,朕已知足矣!”
叶其安抬头望着他,唇角渐渐扬起。
皇帝抬目远望:“那些时日,如今思及,仍是惊心动魄,可惜,虽志在千里,却已然老骥伏枥。”言语中颇有不甘之意。收回目光,皇帝一双眼回复凌厉,直直望进叶其安眼底。“你可知朕此前为何杀你?”
笑意渐失,叶其安轻轻摇了摇头。
皇帝将视线投注在地上与周围摆设格格不入的背包上。
“人若是不知未来,行事便能勇往无畏,偏偏你来自》……后世,知晓一切,朕如何能留你?”
“那为何又不杀了?”
皇帝怅然一叹:“朕虽自谓天子,你我皆知不过说与百姓听而已,上天即已将你送来,必有所图,我等凡俗,岂能窥探?正所谓天命难违,随它去罢。”
天命,又是这个词。提到它,似乎就代表着无可奈何,代表着屈服。
她又何尝没有屈服?
“罢了。”皇帝招了招手,“你过来些。”
叶其安呆了一下,随后说好,将头上杂七杂八的沉重的装饰品能扯的都扯下来,起身走到了皇帝面前。小包将背包叼起,尾随在后。那叫张德顺的老太监吃惊想要上前阻拦,一副若是小包发难,他便要舍身入虎口保护皇帝的模样。叶其安侧头冷眼一瞥,沉声道:“它今早吃过饭了。”
“难怪朕的孙儿放不下你,你实在与寻常女子不同。”皇帝竟也不以为意,摆手示意身边软榻,“坐。”
叶其安望着软榻发呆。
“我命不久已。”皇帝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