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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冷尘香-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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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水碧道:“当年是她背叛了你,但是当她请你为他做事的时候,你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杜鸣鹤截口道:“胡说,那是她给我设了局!”

寒水碧淡淡笑道:“真的么?你忘了她背叛你之后你那种狂暴疯癫的样子?你当时的那种样子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甚至是雯姑娘死后也没有见过……她早就成了你心中最大的创痛,那种创痛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但是我相信你对她的迷恋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否则……”

杜鸣鹤冷冷道:“不要说了!”

寒水碧叹了口气,转向窗口,看见远处摇摇晃晃地走来一人,身无寸缕,不停地抓挠自己的胸口,抓得鲜血淋漓,洒了一路。他皱了皱眉,道:“你看那个人是怎么了?”

话音方落,那人一跤跌倒,一动不动了。

杜鸣鹤惊讶万分,随即从窗口一跃而下。寒水碧立刻跟了过去,只见那人全身发青,遍体鳞伤,已然气绝。他惊骇不已,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杜鸣鹤仔细地检查了这人的全身,慢慢站起,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这个人确实是死于妖闭门失传数十年的妖闭大法。”

寒水碧耸然道:“难道已经有人窃取了黑匣子的秘密?”

杜鸣鹤解下斗篷,给死者盖在身上,道:“看样子是。” 

地面落满似花非花的细蕊,无声无色无味,踩上去,有种不甚分明的柔软之感。

端木夫人幽灵般穿过院子,长长的裙幅在地面拖过。她脸色惨白,眼睛执拗而疯狂地睁着,布满血丝,显然好几夜没有合眼了。

澹台西楼无声无息地躺着,双眼紧闭,嘴唇发紫。

她心里蓦地涌起悲怆之感,双腿发软,跌坐在床头,呆呆注视着他毫无生气的脸,悲从中来,颤声道:“楼儿,楼儿……你快醒醒,楼儿……你不能死……不能死……” 

她俯下身子,怔怔瞧着他惨白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爱,在过去二十九年里,她从未意识到他对她如此重要,而她也从未如此为他心疼过——也许在此之前,她是根本不知道伤心的,她生怕在她懂得悲伤之后,却再也没有人值得她为之悲伤落泪。她颤抖着去摸他的脸颊——在过去的岁月里,她从未爱抚过他,哪怕在他襁褓之中,她也从未抚触过他,拥抱过他……

突然寒光一闪,一柄匕首不知从何处刺出,电光火石之间,便刺入她的胸口。她全身一激灵,旋即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痛。她本能地挥手反击,手掌重重地掴在对方脸上——她已经明白,床上这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儿子!她身上每一根肌肉都紧张起来,猛提一口真气,暴退数尺,捂住伤口,目眦欲裂,厉声道:“来人啊!快来人!”

那人一招得手,立即从窗口逃了出去。

等到澹台慕容、穆犹欢等人闻讯赶来,端木夫人已委顿在地,气若游丝。澹台慕容惊动颜色,大声道:“快请杜先生!快请杜先生!”

穆犹欢冷眼旁观,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笃定而阴毒的笑容。他当然知道是谁干的,他慢慢地退了出去,望着缓缓沉落下去的夕阳,心中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断断续续的咳嗽像带刺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在她心上。她面无血色,紧紧绞着双手,指节发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床头,眼睁睁看着他把体内的血一点点咳尽,他的每一声咳嗽都像一只魔爪,把她的心撕扯得鲜血淋漓。她的眸子暗淡无光,如果可以,她愿意以一切代价换回他的生命。他的生命就像一根已经点燃的蜡烛,正在一寸一寸减少。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整个人几乎崩溃。

澹台西楼勉强睁开眼睛,笑道:“别难过……”一阵越发剧烈的咳嗽阻断了他的言语,她慌忙去抚他的胸口,他咳出血来,洒了她一身。他歉意地喃喃道:“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衣裳……”

她心酸得想哭,颤声道:“不要紧……不要紧……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不在乎……”

澹台西楼脸上飘过一个微笑,慢慢道:“我知道我自己的病,这病已经跟了我二十几年了,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要我的命……”她泫然欲泣,嘶声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澹台西楼抚着她的秀发,叹道:“现在不说,我怕就没机会了……你别难过,生死有命……何况任何人都要死的,不死反倒可怕了……”看她泪流满面,举手替她拭泪。

她拼命克制自己,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涌出来,流淌在他脸上,她全身发颤,哑声道:“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澹台西楼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喃喃道:“别说傻话……”

看见杜鸣鹤走进屋来,澹台西楼微微一笑,道:“杜先生……”杜鸣鹤道:“我来看看公子的病情。” 澹台西楼笑了笑,道:“还有什么可看的,你就不必费心了。”

杜鸣鹤沉声道:“公子为何说这样的丧气话?”拎着药箱走过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决不放弃。”坐下来为澹台西楼把脉,神色凝重。当他的眼光掠过澹台西楼的脸时,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惋惜和惊艳之情,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与尘俗极不协调的存在,他的洁净、从容、高贵和超逸,都和扰攘红尘格格不入。越是凝神注视他,杜鸣鹤越是感到红尘纷扰,众生世相,不过是二分流水,一分尘土。

澹台西楼慢慢张开眼睛,凝神注视着杜鸣鹤。他的眼光专注而深邃,只有孩子才会这样专注地盯着人看,但孩子不会有他的冷漠与睿智,只有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才会有如此宽广的视野,如此幽深的目光,但高僧不会有他的落寞与倦怠——这两者却在他身上奇迹般地融合。俗世中的人,都不会再有这样澄澈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早已在无尽的观望者蒙尘转枯。他默默地看着,始终坚定而苍凉。

杜鸣鹤心情凄怆而悲哀,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去。澹台西楼笑了笑,道:“没有救了,对么?”杜鸣鹤摇了摇头,道:“不见得,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

澹台西楼唇边漾起一丝笑意,道:“不要勉强。”杜鸣鹤叹了口气,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澹台西楼道:“那是因为我早就看透了。端木夫人怎么样?”

杜鸣鹤沉默了一会,慢慢道:“她伤得很重……”澹台西楼一震,道:“她……她有性命之忧么?”杜鸣鹤道:“不好说。”开了张药方,道:“公子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

澹台西楼黯然道:“多谢先生,慢走。”

秋季的天空高而深远,蓝得晶莹透彻,白色的圆柱耸立在灿烂艳丽的黄叶林中,触目惊心。

杜鸣鹤拾起一枚枯黄的叶片,怅然若失。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黄昏,这样的落叶,一切都让人肝肠寸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年轻,这让他蓦地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心头一震,猛一抬头,看见了澹台慕容。

高高的枫树,静静地掩住幽寂的院子,树后重门紧闭,看不透个中凄凉。秋林映着落日,凄艳的酡颜映衬着天边渐浓的暮色。澹台慕容坐在枫树下,凄艳的红叶映着他消瘦的身影,让人倍感凄凉。

大凡一个人功成名就时,心境都会变得苍老、疲劳、倦怠、虚空,而那些年华老去的英雄豪杰们更是想尽力除却心中的虚无及倦怠,为晚年平添一点生气。澹台慕容显然对这个儿子异常关注,也异常珍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一定很痛苦,焦躁不安的情绪强烈地侵蚀他的心,而他却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倾诉他的悲哀与痛惜,因为他是江湖中人眼中的英雄。在人们看来,这样的英雄是没有恐惧、没有失败、没有痛苦、也没有挫败感的。虽然未必所有人都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但是谁都希望有这样一种愿望存在,这也许正是一种寄托,对平常人来说,强者就是一种力量,或者说一种模范。他们是弱者,所以他们需要这样的模范来指引他们,让他们觉得有所依傍,有所慰藉。

在世俗人眼中,英雄是最崇高、最令人艳羡的,而事实上,他们往往是最可悲的,成为一个英雄远远没有保持一个英雄的形象那么难。

杜鸣鹤隔着树枝望着孤独的澹台慕容,心里涌起难言的悲痛之意。

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随着夜色加重,越来越冷清,让人忍不住要潸然落泪。澹台慕容寂寞地坐在树下自斟自饮,望着天际逐渐变浅的红光,渐渐与光与影融为一体,最后归于黑暗。

白日转瞬即逝,雪拂兰坐在屋里,聆听窗外的雨声,四下环绕着暗淡、灰冷、微弱的光影。她怀着沉重无精打采的心情,开始感到寒意以及淡淡的伤感。她的心境完全被澹台西楼的病情扰乱了,她胸口也闷得难受,只觉四下里漂浮着凋零、沉闷和坟墓的气息。她迟疑地打开窗子,沉思片刻,决定去看看他,自从他们订婚之后,她还从未见过他。

她走出屋子,门前的木兰树掉下一朵花来,正好砸在他头上。她抬起头来,这株木兰看起来慵懒沉寂,慢条斯理,但它开花的方式却是简捷直率、华丽狂野的。她昨天早晨还只见到白中透绿的花苞开放,也看见洁白的花朵如梦似幻地在风中舞动,现在花朵却已经褪了色,花瓣也变黄了,昨日花朵还像雪白的锦缎,只一天,雪白的花朵便失去了颜色,变成淡淡的肉桂色,花容随之变形,衰弱疲惫的姿态令人心痛,摸上去宛如皮革一般,柔软而有韧性,还有淡淡的芳香。她心里震动了一下,心情沉痛起来,情不自禁地把那朵花放进袖子里,穿过沉寂的园子。

木苍来给她开门,面带忧色,轻声道:“雪姑娘,杜先生正在为公子把脉,你少等片刻。”雪拂兰眼里掠过一丝阴影,幽幽道:“他怎么样了?”

木苍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好……很不好……”正说着,杜鸣鹤出来了。

雪拂兰哀恳地望着他道:“他……他怎么样?”

杜鸣鹤注视她良久,平心静气道:“我会尽我所能的。”雪拂兰神色凄怆,喃喃道:“他会死么?”杜鸣鹤道:“我说过我会尽力而为。”

雪拂兰咬了咬唇,道:“你不能对我说实话么?”

杜鸣鹤眼光转向远处干枯的林木,也许是不愿让别人看清他眼中的忧伤。这昔日苍翠的树木,每到寒冬都会褪去一切色彩和形相,正如死去的人脱去皮囊,可是树木的荣枯都由自己承担,人死后的一切苦难却要由爱她恋她的人承受,而无论如何忍受,人也无法起死回生。他的衣袂在寒风中抖动,漆黑的头发映得他的脸庞无比惨白。过了很久,他慢慢道:“我说的就是实话。”说着就径直离去了。

雪拂兰呆呆看着他走,心里一阵阵绞痛。

木苍道:“雪姑娘,公子睡下了,你改天再来吧。”雪拂兰怔了半晌,轻轻道:“我进去看看他行么?”木苍摇了摇头,道:“公子不希望睡着的时候有人进去。”

雪拂兰无精打采地回到屋里,发现萧满楼正等着她。她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萧满楼神色凝重,道:“主人伤得很重,姑娘去看看他吧。”雪拂兰讶然道:“有谁能伤得了他?”

萧满楼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第三十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 
深夜,狂风无情地横扫着整座园子,吹过枯黄的葡萄藤和光秃秃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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