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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和豪情消磨干净。
于怜香听得心摇意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毫无心肝,追欢逐乐,偎红倚翠,那样的生活未必不开心;可当他对冷雪雯动了真情之后,一切都变了。他看着江逸云,心头漾酸,他万万没有料想到他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想起他曾经那样妒忌江逸云,妒忌得几乎要发狂,恍如前世之事一般。莫非江逸云这一生只是为冷雪雯而荣宠——否则为什么当她离去之后,他的境况便江河日下?
他默默冥想,猛地听见江逸云咳嗽起来。这咳嗽声让他不寒而栗。哀莫大于心死。他忽然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江逸云表面看起来并不痛苦,但于怜香知道,他的痛苦已达到了极致。
箫声戛然而止,最后裂帛般的一声令听者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于怜香看着他把洞箫收起,犹豫了一下,唤道:“江兄。”江逸云没有回头,慢慢道:“你来做什么?”声音很平静,但是流露出极度的绝望和倦怠之意。于怜香道:“我来看看你……”
江逸云两眼发呆,双肩松垂,站在那里,面对着冷冰冰的白幡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道:“你费心了。”于怜香道:“我听说拂兰姑娘已经……”江逸云仿佛已魂飞天外,喃喃道:“她死了……她的身子那么娇弱,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苦难?死对她来说也算是解脱了……”
于怜香迟疑半晌,道:“冷姑娘她……她很挂念你……”江逸云就像没听见似的,仍然没有回头。于怜香沉默了一会,他不知道这时候提到冷雪雯到底应该不应该,但既然已经说了,索性说到底:“冷姑娘病了,病得很厉害。”
江逸云身子摇晃了一下,慢慢道:“她是不是开始觉得内疚了?”
于怜香怔住了,凝望着他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江逸云面无表情,冷冷道:“难道不是她杀了雪拂兰么?”于怜香悚然道:“你听谁说的?这不可能!”
江逸云道:“我亲眼看见的。”于怜香愣了一下,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江逸云道:“五天前,初七夜里。”
于怜香怔了半晌,他记得那天晚上冷雪雯的确出去过。
白烛昏昏,棺木凄凄。
穆犹欢击昏守灵的人,一掌震裂了棺木,看着雪拂兰烛火中苍白的面容,他突然感到一种遭人愚弄的痛苦。这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雪拂兰,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一个足以让他魂牵梦萦的雪拂兰。他怔怔地退了两步,喃喃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一阵冷风吹进来,吹起了长长的白色帷幕,发出哗哗的声响。他悚然一惊,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条淡淡的人影缓缓飘了进来。烛影摇曳,他瞪大眼睛,看清对方的面容,不觉打了个寒噤,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影慢慢道:“我是鬼。”穆犹欢勉强控制住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脑子里意念回旋,失声道:“你……你是冷雪雯?”冷雪雯面无表情,冷冷道:“我是。”
穆犹欢心潮起伏,道:“你没有死?”冷雪雯道:“没有。”穆犹欢呆了半晌,咬牙道:“你居然没有死!”冷雪雯淡淡道:“怎么,你很失望么?”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失落感蓦然涌上心头,穆犹欢目不转睛地盯着冷雪雯苍白的脸庞,眼里渐渐燃起愤怒的火花。他迅速看了一眼雪拂兰的脸,锐声道:“她到底是谁?”
冷雪雯慢慢道:“她就是雪拂兰,冷香妃子郁姝曼的女儿。”
穆犹欢脸色惨白,哑声道:“她的脸……她的脸不是和你一模一样么?”
冷雪雯凝视着雪拂兰沉寂的面容,慢慢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另外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你现在看到的才是她的真正容颜。”
穆犹欢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呆了半晌,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雪雯喃喃道:“这都是因为爱……因为她对他的爱……”穆犹欢突然暴怒起来,锐声道:“难道说她是为了接近江逸云才假扮成你的模样?”冷雪雯神色凄楚,黯然道:“是的……”
穆犹欢如遭电击,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心头,他怒极反笑,厉声道:“好感人啊,好高尚啊!”话音未落,一掌向冷雪雯后心猛击过去。
冷雪雯呆呆望着雪拂兰的遗容,心事重重,满腹酸楚,浑然未觉。
穆犹欢这一掌正要得手,窗外突然射进一道红影,来势奇快,正好击中他脉门,整条手臂登时酸麻无力。他吃了一惊,猝然扭头,只见一个长长的人影在嵌着灯的粉墙上悠悠忽忽的飘动,说不出的诡秘可怖。他瞿然改容,厉声道:“什么人?”
帷幕飘动,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来者身材瘦长,锦袍玉带。月光在他身上镀了层奇妙的紫光,微风吹拂着他漆黑的头发,灯光映着他邪魅的笑脸。
穆犹欢冷笑道:“原来是你!”于怜香淡淡道:“没想到么?”穆犹欢冷哼一声,道:“你还挺痴情,到现在还跟着她!”于怜香道:“你对雪拂兰不也很痴情么?”
穆犹欢怒道:“不要跟我提起她!”于怜香似笑非笑道:“说到你痛处了么?这还没有说到点子上呢,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冷雪雯。”穆犹欢道:“是么?”
于怜香道:“你之所以爱雪拂兰根本就是因为她长得像冷雪雯,但她又不像冷雪雯那样桀骜不驯,芳心已托,你觉得自己有机会……但你没有想到世上居然会有一个女人能为了爱一个男人假扮成别人的模样,而这个男人恰恰又是你恨之入骨的敌人,你觉得受了侮辱,同时也觉得绝望,因为你知道,这辈子你永远得不到冷雪雯,所以还不如杀了她……”
穆犹欢恸怒不已,厉声道:“住口!”声情激越,如敲金击石。
于怜香心里微微一惊,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道:“难道不是么?”
穆犹欢勃然大怒,突然一掌击向于怜香前胸,心中愁恨万端,如飞泉喷瀑,一时倾泻,这一掌竟有回天化物般的力量。于怜香腾空而起,两袖飞扬,掌风到处,帷幕纷飞,他沉着脸欺身逼近,骈指弹向对方双眼,攻到半途,指尖火星暴涨,朵朵如灼灼奇花,正是“琪花真经”中的“烈焰飞花”。
穆犹欢连退数尺,火花如影随形,飞焰腾空,煞是好看。他袍袖展动,化作一片白影罩落,将焰火扑灭。于怜香脚步微错,如惊弦脱兔,当胸一掌击来。穆犹欢反掌封挡。“砰”的一声两掌接实,于怜香被震得全身微晃,穆犹欢亦摇摇欲坠,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于怜香淡淡道:“看来你内伤未愈啊。”
穆犹欢猛提一口真气,疾步飞奔而去。
于怜香转身看着冷雪雯,道:“你不应该露面的。”冷雪雯道:“为什么?”于怜香拉起她手,沉声道:“你别问了,快跟我走!刚才弄出那么大动静,很快会有人来的。”
冷雪雯犹豫了一下,道:“我……我想……”于怜香道:“我知道你想见他,但你最好不要。”冷雪雯皱眉道:“为什么?”
于怜香沉默了一下,道:“这个月初七晚上,你去哪了?”冷雪雯怔了怔,道:“我不记得了。”于怜香道:“你最好记起来,上次我来的时候,江逸云说是你杀了雪拂兰,他亲眼看见的……”
冷雪雯浑身一震,道:“不可能!”于怜香道:“别说了,快走吧!”冷雪雯道:“我不能走,我得跟他解释……”于怜香焦躁万分,怒道:“你怎么这么傻,现在是解释的时候么!你快跟我走!”冷雪雯看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说道:“那好吧。”
院门紧闭,院里凄凉冷落,梧桐已老,满地枯叶,不时被风吹起。
旧欢不可再遇,积思成梦,梦境如海市蜃楼,醒后愈觉凄清,怨怀无托,怎能不惆怅迷惘?
庭院中风铃叮当,颛孙盈雪漫无目的地沿着花径游荡。愁肠千回,须待酒舒,然而愁绪如烟如织,弥漫无穷,醉中的麻木,何其短也!无限凄清,无限苦闷,无处可销,无人可诉。
水池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她吃了一惊,霍然转身,看见端木夫人鬓角散乱,双眉蹙锁,看上去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她惊讶欲绝,二十多年来,这个女人一直是不可一世的,她何曾见过对方如此颓废绝望的模样。
端木夫人盯着她,她脸上是一种暗褐色,似已悲伤到极点,往日闪闪发光的眼睛如今也像蒙了一层烟雾似的,连瞳仁深处也充满哀痛。
颛孙盈雪微微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端木夫人冷冷道:“澹台慕容死了,你知道么?”颛孙盈雪一怔,道:“他是怎么死的?”
端木夫人道:“他死了,你一定很高兴吧?”颛孙盈雪默默地望着她,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端木夫人锐声道:“难道你还会觉得难过?”
颛孙盈雪慢慢道:“三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替他难过……”端木夫人截口道:“住口!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颛孙盈雪淡淡一笑,幽幽道:“你来找我,是想杀我给他陪葬么?”
端木夫人怒道:“你以为我会让你给他陪葬么?我今天来,就是要把你碎尸万段!”
颛孙盈雪心平气和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样会好受一些,你就做吧。”
端木夫人怔了一下,冷冷道:“你今天怎么这么超脱?”
颛孙盈雪唇边掠过一丝痛苦的微笑,幽幽道:“江君远已经回到席玖樱身边了……三十年来,我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到头来却一无所有,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管怎样,你至少比我幸福,还能跟他朝夕厮守……”
端木夫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眼里的愤怒之意像落潮一样慢慢退去。
两人四目相交,颛孙盈雪眼里充满落寞与寂灭之意,她的目光迷惘而又痛楚;端木夫人眼里交织着痛苦、悲哀与孤独之意,愤怒与嫉妒变得毫无意义。
过了很久,端木夫人缓缓道:“如果我不杀你,你有什么打算?”颛孙盈雪微笑道:“我倒是很希望你杀了我。”端木夫人冷哼一声,道:“要是江君远知道是我杀了你,这辈子我还安生得了么?”
颛孙盈雪轻轻道:“你不是一直想致江家的人于死地么?”端木夫人沉默半晌,淡淡道:“现在不想了。”颛孙盈雪慢慢道:“几个月不见,你好像变了。”端木夫人道:“我儿子死了,你知道么?”颛孙盈雪怔了怔,道:“你是说澹台西楼?他是你的儿子?”
端木夫人轻轻道:“是的……我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是和晕眉山庄的水依痕生的,她叫水晶……”
颛孙盈雪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端木夫人喃喃道:“她也死了……她恨我,她找了很多人来杀我……但她还是死在我前面了……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死在我前面了……澹台慕容也死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么?”
颛孙盈雪心里涌起无限伤感与悲凉之意,轻轻道:“你……你有什么打算?”
端木夫人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目光空洞而单调地望向远方,喃喃道:“我不知道……”
酒肆里的客人渐渐走光了,堂倌儿开始打盹。
冷雪雯走进来时,江逸云仍以最初的姿势坐在那儿,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衣裳上,泛起一片冷光。他就坐在冷冷的光雾中,看上去就像一个死人。他面前有酒,但他并没有喝。他本来是希望用酒来麻醉自己的,但是喝了两口之后,他忽然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