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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人?”柴哲不解地问。
蓝燕子笑笑说:“里面的人,是指不用出去干活的人。”
九个月的日子不算短,这期间,他发觉客人来来往往,有些住十天半月,有些最多住二十日左右便不别而行,每隔三两月,再回来住一段时日,有些则永不再来。不管任何人,永不谈论他们因何而来,为何而去,只谈些江湖见闻,以及平生得意的风月艳史,或者谈些有关武技的心得,似乎彼此之间皆有默契,不谈论自己的来因去故,也不打听对方的来龙去脉,真是一群神秘的客人。
柴哲本想追问出外干活的用意,却又不敢冒险,那是违犯寨规的事,其结果将极为严重。从蓝燕子的口中,所听到的里面的人四个字,似乎带有羡慕而又轻视的味道,令他心中惑然,便说:“蓝兄,你认为里面的人,比你们快活么?”
“当然,至少用不着为自己的生命耽心,是么?”
柴哲心中一动,有意无意地问:“蓝兄替自己的生命耽心?”
蓝燕子呵呵笑:“干咱们这一行的人,当然不在乎凶险。但人生在世,如果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那还有什么意思?只要有代价,生命不足惜。这次兄弟到南京整整快活了四十日,床头夜夜换新娘,乐何如之?兄弟的假期本来还有半个月,可是床头金尽,囊空如洗,不得不赶回来养养神了。短短四十天,享受之丰,比常人活一辈子还丰富,这就是代价,值得咱们卖命。”
“你打算住多久?”
“不知道,得看金坛主如何安排了。兄弟隶属荆轲坛。你呢?”
柴哲在大天星寨住了六年,可怜,对寨内的事所知极为有限,贫乏到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归根结底,这是太过谨慎四个字害了他。
同时,寨中的神秘形态也深深地影响他进一步探询的勇气。
师父和大公子极为严厉,不许他们师兄弟向任何人探问日常生活与功课以外的事,如敢放违,必将受到可怕的惩罚。因此,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向任何人打听。
荆轲坛三个字,令他心中极感惊讶。荆轲,那是战国时代的义士、刺客、失败者。
坛,那是江湖帮会中惯于使用的所谓秘密香堂。
蓝燕子是属于荆轲坛,那么,必定是属于某一帮会的人了,会不会与刺客的事有关呢?
他不予回答,定神注视着蓝燕子,脸上神色在肃穆中,隐含困惑的神情和淡淡的惊讶。
蓝燕子却没有看出他困惑和惊讶的表情,只看到肃穆的神色,登时脸色一变,凛然地说道:“柴兄弟,咱们一见如故,年岁相若,兄弟所以愿与你亲近,你不会将兄弟的话,呈报内坛吧?”
柴哲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淡淡一笑。
蓝燕子会错了意,额上出现了汗影,变色道:“你呈报我也不怕,在下所说的话,并未涉及机密,访问身份也罪不严重,了不起囚禁三月。再说,你年纪轻轻,在内坛的身份决不会太高,住在寨西,显然不会是执事人员,我不怕你,我可以否认你的指控。四下无人,你也无法指证,是么?”
柴哲心中好笑,笑道:“蓝兄,别紧张,没有人会指控你。”
“你……你不指控我?”蓝燕子讶然问。
“兄弟为何要指控你?指控又不是兄弟的事。”
“那……你不怕我指控你知情不报?”
“哈哈!蓝兄,诚如你所说,四下无人,你也无法指证对不对?”
蓝燕子伸出胳膊笑道:“老弟,咱们交个好朋友。老弟气朗神清,风华照人,不会是坑害朋友的人。你不指控我,那是说,你担当了万分风险,兄弟十分敬服。”
柴哲也希望交几个朋友,以便逐步了解案中的秘密,便也伸出大手,行把臂礼,两条手臂挽住了,笑笑说道:“蓝兄不弃,兄弟感到万分荣幸。蓝兄,兄弟要到前面有事,晚上咱们聊聊。”
蓝燕子松手,向右侧一指,笑道:“秋高气爽,今晚初十,天字万里无云,月色必佳。我做东,今晚我带些酒菜,到雄风亭去坐坐,怎样?”
“二更正,兄弟必到。”
“好,你走吧,不耽误你。”
柴哲行礼而别,远奔二师兄的住处,沿途思索刚才所发生的事,渐渐有点醒悟。
显然,大天星寨的人,决不会是普普通通的武林人。缥缈神龙也不是辰州府的大财主,而是某一帮会的重要人物,甚至可能是首领呢。
他并不在乎什么帮会,只要帮会本身的宗旨光明正大,便无可非议。
到了二师兄的住处,他只好将思路暂时截断,踏上了台阶,觉得整座房舍静悄悄地,像是没有人。
所有的客舍建筑,规格相同,前面是大厅,厅后的院子向三方伸展,左右两厢是客房,后面的内厅是宴会膳食之所,内厅后是内院,有一座月洞门,通向后面的花园,园内有亭台假山,花圃散处其间,再后面便是梨园,园中也可以散步或松松筋骨。
这一栋客舍人更少,所以静悄悄地。他记得二师兄的卧房,在东厢的第四间,便不假思索地向第四间走去。
多月以来,他到两位师兄处走动,都是迳自登堂入室,多年相处,自小在一块兀长大,从不拘泥礼俗,这次也不例外,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分内外间,推开门,外间不见有人,他高叫道“二师兄,在么?”
“等一等,别进来。”内间里有人叫,口气急促。
他已到了内间的房门口,正待伸手推开房门,问声一怔,手僵在门上了。以往,从没有这种现象,二师兄从不用这种急促的声音说话,也不会阻止他进房。
房内响起起床穿衣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
他心中暗叫怪事,清晨大早,二师兄居然未起床,而且居然有两个人,岂不透着邪门?
“请在外间等我,师弟。”二师兄在房内叫。
其实他已向外间退,心中疑云重重。好半晌,内间里出来一个猿臂鸯肩、健壮英俊的年青人,一双大眼神光闪闪,有一张经常泛着傲然笑意的眼睛。
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走向外间,脸色不正常,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回避着柴哲的眼神,说:“师弟,早。”“早?都快日上三竿了。二师兄,昨晚干什么?熬夜?”
柴哲问,突感到鼻中唤人一丝淡淡幽香。
“熬夜?见鬼。早餐吃了没有?”二师兄支吾着说。
柴哲盯视着他,急迫地问:“你慌慌张张,大有可疑,里面还有谁?”
二师兄脸上成了猪肝色,直红至脖子,避开话题反问:“师弟,一大早你来,有事么?”
柴哲突然呵呵笑:“我明白了,好啊!人小鬼大,了不得。你满身脂粉香,内房藏娇,是谁?”
“别胡说。”二师兄急急分辩。
柴哲离座站起笑道:“那么,小弟只好去看看是不是胡说了。你呀,将来定是脂粉阵中人。”
二师兄急急伸手拦住,苦笑道:“师弟,别刮人脸皮好不?留一分情谊……”
内间的房门倏然拉开,娇笑声先传到,语后身随:“怕什么?我可不领这小娃娃的情,嘻嘻!”
房内飘出一朵绿云。不是云,是人,是个穿了翠绿衫裙的半老徐娘。一头秀发胡乱挽了一个高顶髻,刚草草抹掉脸上的脂粉,但仍然显得五官秀美,可惜眼角的笑纹,因有剩余脂粉而显得更为清晰,年纪当在三十以上四十左右了。穿的是窄袖子春衫,长裙款摆,显得胴体丰盈,身材相当动人,鸾带将小柳腰勒得如同蜂腰,因而胸围显得更为突出。
绿衣徐娘颊上酿红,走近瞥了二师兄一眼,笑道:“江华,你这人怎么胆小得像老鼠一般?怕什么?没有人会来管男女间的事,师弟又不是外人,瞧你吓得这副德行。”
柴哲一怔,心说:“这女人已来了一月,竟把二师兄勾引到手了。老天,她怕不比二师兄大了一倍年纪?”
五师兄妹,老大程忠,比柴哲大三岁,已是十九岁的青年人。老二江华,十八岁了。四师妹李凤,五师妹周莲,同是十六岁,与柴哲同年,柴哲比她们大几个月。
五人练功时是分开的,只有练轻功时在一起练,住宅更是相距甚远,平时师兄妹间除了练轻功外,极少见面。
而练轻功却又苦得要命,一个时辰下来,疲劳得连话也懒得说,因此一年到头,师兄妹间难得说上十句话,感情无法培养,师兄妹的感情非常谈薄。相反地,三位师兄弟的感情,却十分深厚。
江华到底年轻,登时头面充血,垂下头苦笑道:“绿珠姐,何苦骂我?我当然胆小,不然……”
“别当然不然了。你说你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弟,这位定然是你的师弟了,不替我引见?”绿衣女人大方地说,一双妙目毫无顾忌地在柴哲浑身上下转。
柴哲想不到这女人如此大胆,大胆得令他有点反感,心说:这女人有一双水汪汪的媚目,谁是水性杨花的货色,二师兄居然和她姘上,真是要老命。但他口中却平静地道:“在下柴哲,姑娘贵姓?好像咱们见过面呢?”
江华接口道:“这位是红线坛的高手吴绿珠姑娘,绰号称绿飞鸿。”
柴哲心中一怔,心说:又有一个红线坛,看样子,这帮会的规模不小哩!
吴绿珠噗嗤一笑说:“在红线坛中,我算不了一流高手,别捧我了。柴小弟,你身材比江华弟雄壮,大概比他大几岁吧?你我确是见过面,可惜不曾交谈。”
在同门师兄弟中,并不以年岁大小而决定长幼,而以人门先后顺序,同时入门,所以吴绿珠认为柴哲比江华年纪大。
江华哈哈大笑道:“你可猜错了,他比我小两岁。”
“真的?”吴绿珠讶然问。
“在下确比二师兄小两岁。”柴哲答。
“咦!我还以为你已二十出头了呢。柴小弟,有空么?我们谈谈,要江华到厨下叫膳夫准备些酒食。”
柴哲感到十分败兴,他不是个好色之徒,见了两个人大白天还赖在内房鬼混,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找二师兄商量的念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立即告辞道:“在下本想替二师兄引见一位朋友,既然两位尚未洗漱进膳,不再打扰了,告辞。”
江华恨不得将柴哲撵走,正求之不得哩,站起说:“好吧,已牌时分,咱们宏图阁见,今天要听黄大叔讲授粤西的风土人情呢。”
绿珠也离座相送,笑道:“柴小弟四口声声自称在下,与贱妾极为生分哩!柴小弟,明天我请你们到寨西的白鼠谷……”
“明天我和二师兄都没空,要到后寨随师父练艺。”柴哲据实答。
绿珠点点头,信口说:“我想起来了,原来你们是副会主的高足,是不能随意自由活动的。你们好好用功苦练,不出两年,你们将是会中的中坚人物,肩负重任,大展鸿图。只是,等到那一天到来,不知我是否仍在人世哪!”
柴哲在她的语气中,听出其中包含着感慨,和一丝淡淡的薄愁,与难以言宣的悲哀。但他急于脱身,副会主三个字震撼着他,他希望独自一人冷静地想一想,参详大天星寨中,这个神秘的帮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天星寨发施号令的人,是他的师父缥缈神龙,但缥缈神龙竟然仅是副会主,会主又是谁?寨中似乎没有给缥缈神龙发令的人哩!他不再追问吴绿珠话中的含意,一面向外走,一面说道:“岁月如流,两年算得了什么?吴姑娘未免太悲观了些。”
吴绿珠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你年轻,你只有十六岁,两年自然算不了什么。
在你这种年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