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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子!”杨飞无力的靠在榻侧,伤心欲绝,此女既非南宫燕,那她必定凶多吉少。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无意瞥得那少女留在地上的刺绣,不觉拾起。
那上面绣着一对枝头高飞的燕子,绣得唯妙唯肖,已然完工,落款尚未绣完,只留了个王字。
原来她姓王!杨飞怒气已熄,心感歉然:“投水未死,定是这少女救了自己,自己非但不感恩,还将她当作小燕子,又搂又抱,最后不但不认错,还叱骂于她,真是恩将仇报。”
过了片刻,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行入房来,老远便打躬作揖。
杨飞本欲起身相迎,那书生慌忙行近道:“恩公切勿起身,以免有碍病势。”
杨飞疑惑道:“在下好似与兄台素未谋面,亦未施救于你,缘何如此称呼?”
那书生道:“在下王承裕,恩公可还记得三日前在微山湖畔救过一名老者,那是家父。”
杨飞)恍)然(网)道:“原来如此,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举手之劳而已,王兄不必如此客气,再说小弟落水,也多亏令尊相救。”心想方才那名少女多半是这王承裕的妹妹,这王承裕为何不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让妹妹照顾自己?
“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在下杨飞,王兄,令尊那日为何会惹上强盗?”
“家父急赴应天府,为了赶路,便未行驿道,抄了近路,不想碰上强盗,真是多亏恩公搭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飞苦笑道:“王兄可不可以不要一口一个恩公,小弟愧不敢当,若蒙不弃,王兄可直呼在下名字。”
“不知恩公贵庚几何?”
王承裕说话文诌诌的,若是半年前,杨飞多半不知他所说为何?此刻倒也听得明白,忙道:“小弟年已十九。”
“在下痴长恩公五载,如此便托大称恩公一声贤弟了。”
“如此甚好,王大哥,小弟日前惨遭剧变,爱妻身亡,不知她的遗体现在何处?”
王承裕面露难色道:“这个……”
“王大哥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那日骤风暴雨,家父竭尽所能,也只能救起贤弟,这几日风平浪静,愚兄多次派家丁至湖中寻觅,仍是一无所获,实在愧对贤弟。”
杨飞痴痴失神,许久方道:“此事与大哥并无干系,何需自责。”沉寂半晌,忽又道:“王大哥,小弟还有一事相求。”
王承裕忙道:“贤弟之事,愚兄自当尽力而为。”
“小弟亡妻临终之前,曾将幼子交托给附近山里一户李姓人家,小弟行动不便,难以寻找,大哥可否遣人帮小弟前去找找?”
王承裕精神一振道:“不知贤侄有何特征?”
杨飞将爱子形容了一番,不过婴儿看来都差不多,说得王承裕满头雾水,最后只好道:“他名为冶操。”
“那愚兄这就去办妥此事,不找到贤侄誓不回府,卿儿正在熬药,贤弟先歇一会。”
“卿儿?”杨飞先是一愕,随即回过神来,心知必是先前那青衣少女的小名。
王承裕瞧着杨飞手中的刺绣,似笑非笑道:“贤弟刚刚不是见过卿儿吗?她闺名王可卿,乃愚兄的侄女,受家父之命服侍贤弟,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贤弟莫要见怪。”
杨飞慌忙道:“小弟乃粗俗之人,怎敢劳驾卿儿姑娘亲自服侍?”这王可卿与王承裕年岁相仿,想不到竟是叔侄。
“贤弟切勿推辞,愚兄那侄女也是心甘情愿。”
“如此有劳卿儿姑娘了。”心想那个王可卿刚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此刻恐怕已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肯来见自己,看来她还未向王承裕告状,否则王承裕说不得会给自己脸色。
王承裕微微一笑道:“那愚兄前去寻找贤弟爱子了。”
“祝大哥马到功成。”
王承裕走了两步,忽又回过身,自床侧取一柄剑,递与杨飞道:“贤弟落水之后,手中兀自紧紧攥着此剑,想来甚是珍贵,愚兄特地遣人为此剑铸了剑鞘,你看好不好?”
“多谢王大哥!”杨飞抽剑一瞧,鞘内正是蝉翼剑。
“贤弟不必客气。”揖手离去。
杨飞痴痴抚着蝉翼剑剑身,王承裕之语言犹在耳:“你手中兀自紧紧攥着此剑!难道自己下意识间,宁肯失去南宫燕,也要保住此剑?”
他心中既悔且愧,恨不能毁去这柄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剑。
剑锋刺骨,杨飞手心温热,脑中忽然一阵晕眩,缓缓软倒,迷迷糊糊间,只见王可卿失声惊呼,匆匆取了香帕缠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
原来杨飞悲痛之下,竟用右手去握蝉翼剑锋利无匹的剑刃,失血过多,若非王可卿及时发现,他恐怕真会去地府与南宫燕幽会了。
直到次晨,杨飞方才再度醒转,望着自己裹得似粽子般的右手,苦笑不已。
王可卿还道杨飞得知妻子死讯,一时想不开又想殉情,怎敢擅离,在榻畔陪了一宿。
杨飞略略一动弹,王可卿便即惊醒,揉揉美眸,微笑道:“你终于醒了。”
杨飞一脸愧色道:“王小姐,昨日对你大呼小叫,真是抱歉。”
“公子情深,思妻心切,无意之举,可卿岂会见责。”
杨飞目不转睛瞧着眼前这个酷似娇妻的女子,忽道:
“毁了你的刺绣,又是错事一桩。”在床前不远的矮凳上,放着那方双燕刺绣,不过已是血迹斑斑。
王可卿被他看得俏脸通红,羞不可抑,急急道:“不碍事,反正可卿亦是闲来无事,绣着玩的,公子肚子饿了吗?可卿这就前去准备早膳。”言罢,飞也似的逃了。
杨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杨飞右手受伤,不便用膳,王可卿只好红着脸,一勺一勺将饭菜送到他嘴边,其实王府乃大户之家,家中仆婢数十,若非她执意如此,也用不着做这些卑贱之事。
用过早膳,杨飞在王可卿的搀扶之下在院内行走,他只因溺水伤了元气,受伤本来不重,休养两日,已然恢复如昔,无聊之下,便练习剑法,不过他右手受伤,改用左手之后,难免错漏百出,还好练了几日,倒也颇有小成。
杨飞练剑之时,王可卿只是静坐一旁,手托香腮,痴痴瞧着,与南宫燕一动一静,截然相反。
迎着她满是柔情的目光,杨飞一阵感动,直想上去将她搂入怀中,疼惜爱怜一番,可是心底又觉万分对不起刚刚死去的南宫燕。
如此过了五日,王承裕终于回府,带回一具婴儿尸体,这婴儿死去已有数日,显得瘦瘦巴巴,杨飞从所裹婴布认出正是自己儿子。
王承裕缓缓道出详情:他带人在微山日夜打听,终于在杨飞所说的山里找到那户李姓人家,不过一家五口俱已毙命,连仇人也不知是谁。
杨飞抱着儿子的尸体,直想当众大哭,此情此景,他当可称得上家破人亡。
是日,杨飞喝得酊酩大醉,满嘴胡言,最后还是由王可卿搀他回房。
杨飞午夜梦醒,头痛欲裂,不禁大声呻吟起来,顿时惊动住在隔壁的王可卿。
她匆匆赶至,见杨飞蜷缩床头,轻轻发抖,状极可怜,立时母性大发,将杨飞抱在怀中,柔声安慰。
杨飞枕在她丰满的胸脯之上,失声痛哭,哭得久了,如婴儿般熟睡过去。
二人搂在一起,没有半丝色欲的味道,如此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王可卿蹑手蹑脚溜出杨飞房中,不想途中恰好撞见王承裕,她作贼心虚,红着脸喊了声小叔,便逃之夭夭。
本是满脸愁容的王承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王承裕替杨飞在城外觅了处风水宝地,为杨冶操安葬,另外还为南宫燕立了个衣冠冢,杨飞闭户不出,为妻儿守孝七日。
第八日,杨飞所救老者王恕回到府上,拜谢过救命大恩,又让他节哀顺便,方道:“逝者已矣,贤侄年方弱冠,焉能无妻,卿儿幼承庭训,尚称得上品貌端庄,贤侄若是不弃,不如纳为继室,贤侄意下如何?”
杨飞虽早料到,仍觉措手不及,望着躲在屏风后不堪娇羞的王可卿,一时情动,点头允了。
男女授受不亲,他这几日与王可卿朝夕相处,已有肌肤之亲,依成例王可卿实已非他不嫁,王恕盛情之下,岂好回绝?
杨飞父母早亡,也不必禀告双亲,如此定下亲事,择下吉日,便在三日后成亲,也好为杨飞冲冲晦气。
王可卿生母早亡,父亲在外地为官,一时难以赶回,不过王恕在府中一言九鼎,她父亲身为长子,岂敢逆忤父亲之意。
王府上下,除下孝服,张灯结彩,准备为杨飞和王小姐举行婚礼。
有王承裕上下张罗,杨飞反而成了闲人,成天呆坐房中,心中愈发矛盾:“南宫燕刚刚过世不过半月,自己便与别的女子成亲,用狼心狗肺,忘情负义八个大字亦不足为过,可是王可卿情深,王承裕义重,自己又怎能辜负?”
王府乃兖州大族,王恕虽然不欲声张,那些宾客却已闻风而至,到成亲那日,贺礼已然堆积如山。
可当宾客盈门,万事俱备之际,内府传来消息——新郎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
王可卿用颤抖的双手展信一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卿儿,对不起!
两行情泪无力的滑下,王可卿顿时软倒在地。
“小燕子!”杨飞站在微山湖畔,仰天长啸。
湖水茫茫,碧波荡漾,杨飞不动如松,峙立如山,在湖畔足足站了一日一夜,此时此刻,他好似已与天地融为一体,一呼一吸间,丹田内气圆转自如的在奇经八脉流动,而后竟自周身毛孔散于天地之间。
剎那间,杨飞幡然醒悟:武林高手所谓的内力其实是广布天地的一种能量,其中修炼过程不过是将其积聚体内,只要能操控自如,体内体外又有何区别?
最后,他体内已感不到一丝一毫的真气,连全身经脉俱也消失不见,似乎又变成一个功夫全失的普通人,可是当他轻轻劈出一掌,异变陡生,平静的湖面轰声巨响,激起千层巨浪。
此非紫气神功抑或天香密诀,而是他自创的一种武功,其中之玄妙,恐怕当今世上,明者寥寥。
杨飞武功大进,却殊无欣喜之意,此刻对他而言,作一名普通人远较武林高手来得称心如意。
他灵台清明,意念远控,数里之内所有动静,无不尽知,在数百尺深的湖底,终于寻得南宫燕冰凉的尸体。
杨飞既未觅舟,也未潜水,只是直直向湖心踏去。
湖中忽然发生奇景,在他面前,湖水凭空分开,出现一条数尺宽的甬道,笔直通向南宫燕藏尸之处。
当他抱出亡妻尸体,出现在湖畔,湖中那条甬道方才合拢,最后,亦未见他有何动作,凭空消失于无形。
一切如此奇妙,事后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曾有百姓睹此奇景,还道是湖神现世,慌忙跪伏膜拜,后来还凑钱附近建了座湖神庙,据说祈愿颇为灵验,香火亦极鼎盛,此乃后话,按过不提。
南宫燕尸首在湖水浸泡多日,显得有些浮肿,脸色平静,兀自挂着一丝甜笑,杨飞伸手轻抚,泪水不受控制的狂泻而下。
在南宫燕原来的衣冠冢旁,又多了一座新坟,所有土石皆乃杨飞用双手所筑,墓碑是杨飞掌削而成,上面的字亦是杨飞亲手所刻,字迹虽然潦草,却包含他的无限情意。
等一切完工之后,杨飞不眠不食,不休不戚,呆坐墓前,任由风吹雨淋。
数日之后,王可卿同王承裕前来拜祭,见他这副模样,满腔怨恨顿时化为乌有,黯然泪下,悄悄离去。
连王承裕也感动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