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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洛阳苦笑一声,探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只黑黝黝的茶叶蛋,弹指剥去蛋壳,双手将蛋捧在掌心,埋头吃了起来。
“呃,”唐斗因为刚才喝得太急,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仰头望着天,轻描淡写地说,“鱼韶已经散出话来,半月之内,要对我们小惩大戒。”
“到头来,我们还是逃不开这一劫。”风洛阳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
“我已经让唐门所有精英十二时辰不眠不休,小心戒备,但是,你也知道……”唐斗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是啊。鱼韶要人倒霉,谁也躲不了。”风洛阳摇了摇头,赌气一般一口吞下手中剩下的茶叶蛋,从唐斗手中抢过阿婆清,仰头灌下。
“抱歉,老风。我本想替你出口气,谁知却把你牵连了进来。”唐斗说到这里,也苦笑了一声,缓缓垂下头去。
“大少,知道我最怀念的是什么吗?”风洛阳放下酒坛,轻声道。
“你终于得到天下第一那一天?”唐斗问道。
风洛阳微微摇了摇头。
“噢,我知道,好兄弟,你怀念我终于成为唐门门主那一日的庆典?”唐斗嘿嘿笑道。
风洛阳还是摇头。
“噢,我明白了,你怀念昨天对不对?你终于打败了柳青原。哎,老实说,这家伙真是你命中的克星,头衔一直不如你,名声却一直压着你一头,现在你总算为自己正了名,真是松口气。”唐斗朗声笑道。
“我最怀念的是一起荡舟鄱阳湖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月华之夜,我们比此刻的菁儿还年轻……”风洛阳悠悠然说道。
“噢,那个时候……我和鱼韶还只是朋友,而你……仍是一个只会背诵剑谱的呆子,明月之下,我们对着空旷的湖面,大声喊着自己的抱负。四下无人,能够听到我们声音的只有自己。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痛快,真是痛快。”唐斗的神思似乎被风洛阳的话带回了十年前。
一阵夜风吹过,周围的松针发出轻柔的涛声,唐斗闭上眼睛,感到自己仿佛乘坐在当年的轻舟之上,隐约间闻到十年前鄱阳湖水的鲜味。
“你说得对。那才应该是我们最怀念的日子。无论事业多成功,成就多显赫,最应该怀念的还是那样的日子。青春年少,免费的幸福。”唐斗喃喃说道,“一切都刚刚发生,满脑子是憧憬和梦想,嘿嘿。”他转过头看了风洛阳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兄弟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仿佛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唐斗问道。
“……”风洛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在想当年我大声喊出来的抱负是什么?”
“你忘了!?我想想。”唐斗用手按住头,仔细想了想,“哎,我也想不起来。”说到这里,他自嘲地讪笑了一声。
“怎么?”风洛阳转头问道。
“我也忘了自己当初喊了些什么东西。也许当时我们喝了太多的猴儿酒。”唐斗嘿嘿傻笑了起来。
风洛阳受了他的感染,也傻笑了起来:“当年我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这样逍遥自在。”
“我们还以为自己可以永生不死。”唐斗笑着接口道。
“……谁知道我们会有今日。”风洛阳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
唐斗的脸色也从明快化为阴郁,仿佛风洛阳的话触及了他身上无法隐藏的伤痛。
“无论如何,”他挺了挺胸膛,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你的信的确解决了秦水瑶,她不但不再痴缠姓柳的,而且连看我的脸色也和善了很多。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你又何必知道。”风洛阳淡淡地说。
“噢,让我猜猜。是不是一些惊天动地,刻骨铭心,却可以当作从没发生过的事,就像你十分不舍剑的心法?”唐斗笑道。
“不错。”风洛阳将酒坛递给唐斗,双手枕在脑后,重新仰天躺倒。
“百转江流空逝水,云雨巫山枉断肠。风华绝代的不舍剑,但求从未发生,只因永难忘记。”唐斗喃喃地说,“老实说,老风,如果你把这套心法用在女人身上,你可能比我更风流。”
“我倒宁愿只用在剑上。”风洛阳喟然道。
沿着京杭运河南下的船队中,一艘龙尾海鹘船趁着绵密的夜雨,宛若轻捷的燕雀,灵活地在河道中的大小舟楫中间穿梭而行。这艘由战船改建的商船浑身涂满清漆,龙尾处遮蔽着厚重的漆布,舟船上人影全无,悄无声息,只有两侧的擎棹孔中伸出的十数枚镶铜长浆疯狂地搅动着水面。
在由厚重漆布遮蔽的船舱之内,一位浑身淡色黑衫,头戴青色秀士帽的壮年男子,正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仔细地观看着淮南道十二州城镇地形图。
一阵衣襟带风声从河道两端响起。两位身披蓑衣,头戴锦帽的汉子在一位劲装少年的带领下,走进了舱门。
“京杭分舵舵主云金帆,淮水分舵舵主刘子恒拜见司库。”两个汉子一齐躬下身,整齐划一地沉声道。
被称为司库的蓝衫男子抬起头来,对他二人微微一笑:“两位舵主辛苦了,今日我来,带来了甘门主的指示。”
“愿为门主效死!”两个汉子听到甘门主的名字,无不感到精神振奋,红光满面。
“好!”蓝衣司库满意地点点头,抬眼望向这两位身份神秘的舵主,轻声道,“门主终于发话了,我们龙门,要上陆!”
听到“上陆”这两个字,这两个锦衣汉子两对眼睛精光四射,仿佛恨不得纵身而起,用欢呼雀跃来发泄自己的喜悦。
“我知道这十年来,你们两舵兄弟在淮南道、江南东道受了年帮的不少恶气。西津渡的漕运被年帮盘剥得厉害。门主雄才大略,我们隐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龙门司库说到这里,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激动之色。
“司库大人的意思是?”京杭分舵舵主云金帆忍不住沉声问道。
“唐门出手了。”龙门司库微微一笑,“梧桐岭一战,年帮吃了天大的哑巴亏,帮魁宋无痕铩羽而回,无力阻挡唐门大少的北上。为了布置人手防御唐门,春坛诸堂捉襟见肘,我们这一次如果登陆润州,我龙门就在年帮的眼中插下了一颗尖钉,从此陆上的生意,我龙门也要分一杯羹。”
“这正是我龙门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刘舵主欣喜地沉声道。
但是久在京杭润州走动的云舵主对于年帮的布置更加熟悉,他忧虑地说:“司库,春坛六堂诸舵好手云集,而且最近帮魁宋无痕一直在润州出没。即使有唐门替我们拖住宋贼的后腿,光是六堂高手再加上春坛坛主亲信精锐,我们对对付起来也有些吃力,而且我最近收到风声,年帮似乎请到了来头不小的帮手稳固淮南的局势。”
“我知道,这也是我这一次大开库房,重金礼聘塞外高手来中原的原因。”龙门司库胸有成竹地低声道。
“塞外高手?”刘云二位舵主齐声问道。
“西少林寺金刚院届时会做我们的先锋。”龙门司库悠然道。
“西少林寺金刚院?!”刘云二舵主浑身一震,连退三步,“这群魔头已经下江南了?!”
“不错。”司库摊开手中的淮南地形图让二人过目,“我们上陆的第一战,就在润州绿水桥。我会在明日将战书递到乘风会,由其通传天下。这一战,将永垂江湖史册。”
虽然已到初夏的天气,但是一夜细雨仍然带来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寒意。一直在扬州年帮春坛总舵春花堂翻阅年帮账目的宋无痕也感到几分不适,于是他站起身,抬手合上半开的窗户,沉沉叹了一口气。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忽然传入耳际。他转过头,应了一声:“是龙坛主吗?请进。”
房门轻轻大开,一位华服老者大踏步走近房门,来到宋无痕的身边,低声道:“魁主,龙门果然如我们所料下了战书。”
“看来,我们不得不让机关堂来对付龙门的高手。”宋无痕沉重地叹了口气。
“但是,魁主,我们当初和机关堂讲明是要对付唐门,如今忽然让他们转而对付龙门高手,聘金怕是要再加一倍。”华服老者担忧地说。
“再多也要给。龙门十年未发,如今突然出手,必有雷霆万钧之势。年帮这一次能否守住江南这片祖业,就要看我们舍不舍得花这笔钱。”宋无痕沉声道。
“那么,魁主,我这就去通知乘风会,年帮决定应战。”华衣老者躬身道。
“嗯。”宋无痕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转身离开,直到房门再次被合上才回过头来,朝着窗外绵密的雨幕望去,他那鹰隼般凌厉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一丝彻骨的疲惫,“三十年江湖搏杀,这一场凄风苦雨不知又要送走多少条大好性命。”
天刚破晓,唐斗就警觉地从床上蹦起来。他从床头柜里取出自己向不离身的两个鹿皮囊,小心翼翼地佩戴在自己的肋下,接着将平放在柜面上的折扇插在后脖领。他谨慎地再三摸了摸全身上下,感到保命的家伙都带齐了,稍稍舒了一口气,抬头推开门,大声喝道:“唐冰,唐毒!”
听到他的呼唤,一瘦一胖两道身影仿佛两条黑色的闪电,转眼就从走廊尽头飞到了他的身边,躬身站好:“大少,有何吩咐?”
“乘风会有何异动?鱼韶有什么动作?周遭环境如何?”唐斗仿佛连珠炮一般发问道。
“大少,兄弟们如今彻夜轮守在梧桐岭,整个凤凰客栈和赌坊都在我们严密监视之下,别说乘风会的人,便是一只乘风会的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切正常。”唐冰自信地说。
“好!”唐斗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一旁的唐毒看了一眼,却发现他一脸古古怪怪的表情。
“唐毒,你有何话说?”唐斗不满地问道。
“大……大少,我今天早上发现了几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到客栈的。”唐毒支吾着说。
“什么东西,重不重要?”唐都不耐烦地问道。
“呃。我不知道。”唐毒不确定地说。
“给我看看!”唐斗无奈地一摊手。
唐毒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粗布包裹,诚惶诚恐地放到唐斗手心之上。
唐斗瞪了他一眼,手脚飞快地打开布包,朝里面一看,却赫然发现了自己十几日之前给鱼韶做信物的唐门铁牌,在铁牌旁边的是风洛阳取来做信物的玉佩,铁牌玉佩之下,静静躺着一封署名鱼韶的信函。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才给我看?”看到这里,唐斗忍不住抬起头来,对唐毒愤然道。
“大少……我……我不太识字。”唐毒委屈地说。
“唉!”唐斗一把推开他,飞一样朝着风洛阳的房间跑去。
唐斗推门进来的时候,风洛阳正在一块青石上打磨自己的青锋剑,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照在剑锋之上,反射的光华将整个房间照得一片明亮。
“老风!鱼韶出手了。”唐斗挥舞着手中的信函,尖声道。
“差不多是时候了。”风洛阳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打磨一新的长剑在空中舞了一个剑花,收入鞘中。
“信上说,我们必须在今日辰时赶到润州绿水桥赴宴。”唐斗沉声道。
“要我离开梧桐岭?”风洛阳一阵惘然,“但是我随时会在这里收到决斗的战书,不太方便离开,可否不去?”
“绝无可能。鱼韶随信附上了咱们两个人的信物。”唐斗脸色惨白地说。
“她居然用了咱们的信物!?”风洛阳也感到大事不妙,“决心这么大,这场宴席不简单。”
“没办法,她既然动用了人情债,我们不得不去。”唐斗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风洛阳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