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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雪漾蹙眉,看她面上还有凉凉的两道痕,伸手给她细细擦净,温暖的手摩在冰凉小脸上。
突然他想起听来的事情,蹙起的眉几经挣扎,强自松开,也把抱着她的手臂松开,「这里不是您这样的主子该来的……您身份快不同了,在这深宫里,需有些拿捏忌讳。」撇开脸。
你是要被封立之人,是不能接近之人,宫中流言之利都会将人撕裂,即便郑显疼爱你,也断容不得你与别的男子拉扯接近……既然你愿意留在宫中。
柴洛槿被拉离那个怀抱,又是一懵,半晌意识回流,记起这个宫雪漾的百般,这个比起她不会良善的宫雪漾,「唔……那是自然,对主子不敬,你这狗奴才忒也胆大……算了,不与臭虫计较。」咬嘴唇站起来。
回身看着湖面,把再涌上来的眼眶酸意逼回去,今日怎么了,莫名容易冲动。
宫雪漾也站起来。
柴洛槿看他穿着马夫穿的极粗劣衣,袖管卷起,还有些破洞,嘴里哼笑一声,她想问他怎么在此处,怎么着这劣衣,从六品文官怎么做这等事情。咬住嘴还是没问,耸肩往林外走。
走了几步,他上来道,「送小主几步,前面路不好。」
柴洛槿顿住脚步,回头扁嘴看着他,眼看要哭了,又狠狠咽喉头把那无用的苦水憋回去。
宫雪漾伸出手就要碰她,还是生生断在半空,收回放在身侧道,「小主若是心中不顺畅……臣下可以分忧。」
等着你再卖一回?柴洛槿苦笑,扭头再不回地走了。
走得远远了,拐在一面墙后,偷偷看那林外孑立的人影,即便穿着马夫的衣服,还是一派玉树清秋,寂然倜傥。
看他呆立久久,走进隽林馆后不远的一间低矮小房。
那房子她知道,是最低等的下人居住,方便晚上给馆内人倒夜香刷粪桶,房子鄙陋透风,恐怕保不得什么暖。
心里乱,在脸上横袖胡擦一气,走回内廷。
六十七、悠悠碧草心
柴洛槿盯着这株无奇的青黄植物,没想到破念草这么容易得。究竟是皇宫里破念草太多,还是她当真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也不问她做何用。
她把破念草收进袖内,起身待要去御厩找百氏,突然想起隽林那一方破屋烂衣,心里气。
跑进寝殿,抱个软枕头出来,在门口想了想,又跑进去把暖手的袖炉抱来,木着脸出门。
往西苑去时,在僻静的路边看见负手看天的楼清泉,她顿住脚。
「问柴小主好。」躬身。
柴洛槿眼在他身上转一圈,咧嘴,「好啊好啊,同好同好。」
楼清泉扫了扫她抱的东西,浅笑启口道,「小主,或者唤曾经的小财神更贴切……您是聪明人,也是不羁人。」
柴洛槿挑眉,「聪明自不敢当,不羁轻狂堪受。所以楼丞相也知我脾气,直言便可。」
「窃以为您知晓吾意……」笑容渐冷,一双眼已眯起来。
柴洛槿半晌不语,而后笑道,「呵,为主上决断私事,小心狡兔未死,走狗便烹……放心吧,你不说我也自会离去,不碍他天下……我何尝会贪这小小后位。」
楼清泉盯她许久,叹口气,「若是你对他有半分留恋……显,也会欢喜欲狂吧,如此甚好,你之后不管作什么,只要不碍国事,暗羽便不会再盯你……」手一挥,几道人影嗖嗖从树上墙头离去。
「好走。」楼清泉躬身作揖,绕过她待走。
柴洛槿回头唤住他,「……人君以天地之心为心,你最好把他对你们的那点感情心思也弄死了,等到何日你功高身死于他手,那你们呕心塑的千古一帝也就成了……呵。」柴洛槿觉得那可就好玩了,杀啊杀的,别扭小王八便没了,剩一个名垂青史的寡人。
楼清泉顿住,轻笑,「谢小财神提点,臣工以朝廷之事为事……清泉翘首静待彼时。」从容走了。
柴洛槿耸肩,不承认心里疼死了。
御厩依然臭。
「我说,这好歹也是破云千里的天驹啊,你们就不把马厩弄干净勤快些么。」
百氏打哈欠,「鄙人打扫自己已属不易,马儿体谅得的。再说打扫马厩的只有鄙人与一个狐狸般的文书,他文官不好好当被罚来这儿扫马厩,那家伙实在狡猾惫懒,每次整得鄙人打扫最多还骂不出话来……造孽造孽。」
柴洛槿一怔,知道是谁了,笑,「合该叫他整你……那,破念草给你,诸事小心谨记!」
百氏凛神接过,仔细看后点头,「正是这个,那鄙人收拾便去了,一月之后有消息吧。」
柴洛槿转身,踢阿黄一脚,「好走。」
突然她顿住脚。
「这是什么?!」柴洛槿拿出阿黄口中啃的那个黑青方块,湿嗒嗒还挂着涎水。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边沿齿槽凹凸,底部有着密集封装电路的不知名金属块——「能源?上乾?」
百氏正在安慰被抢了狗咬胶的阿黄,自动把衣服贡献给它做狗玩具,「啊?对啊,那是上乾,与下坤一起的,下坤我给阿黄装便便正好,上乾给它咬……自从上乾给你拿走了,阿黄有如缺了另一半,一日八顿缩为一日五顿……」
柴洛槿嘴角抽动,拽过他衣服狠狠擦上乾道,「这个我也拿走了!」
把它收好,抱起枕头和袖炉便走。
虽然下坤撞坏了,也许还有些用呢,也许呢……如果有用呢?
已经走到了隽林馆,她在墙根后躲着兵士们走,走到昨日他进入的小房子门口。
这房子竟在茅房后面不远,又破又臭,房顶瓦片破败,墙上斑驳。
柴洛槿停在门口,把枕头掼在地上狠狠踩几脚,拿起来推门进去。
房间不亮,有一张小凳,一些盆盆罐罐堆在墙角,简陋却收拾得干净之极,木板床上盘腿坐着一人,提笔在摊开膝头的书卷上写字,看见她进来,嘴微张,眼睛清亮。
柴洛槿哼一声,把枕头丢给他,又把袖炉放床边。
「脏的脏了,坏的坏了……扔了也是废了,打发你罢。」厚脸皮看房顶。
宫雪漾提笔不下,嘴角突然有些异样,「哦。」
柴洛槿插腰转一圈,发现就那枕头和暖手炉实在是少了,咳,反正她宫里坏的东西也多,都坏了,都搬来。
「咳,这种环境都没死,你是花精树精还是味精……」往床边凑凑。
宫雪漾笑,味精是什么。
「这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也敢评注?」柴洛槿看着他膝头摊的书册,旁边劲秀如竹的字体,注着他所体认的君臣道。
宫雪漾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看着她低头探来的脑袋,撇嘴笑,「同院编修托我做的,既是这般想的便这般写,可以顺便呈见天子,甚好,出事的也是他。」
柴洛槿挑嘴笑,「就知道,也不顾别人生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挑眉笑。
柴洛槿也笑,忽然撇撇嘴,看看四周,慢慢地挪出去,「破死了,懒得待。」
「……小主好走。」
回头见他在书册上写字,不再抬头,于是又气。
气完回宫,看着床上的绫罗压花锦绣被越看越厌,于是在地上踩几脚,一路叫嚣着被子不喜欢要亲手扔了,吧嗒吧嗒跑去隽林,把门踹开扔他床上,「脏的,懒得洗,你盖着。」
宫雪漾垂首半晌,「哦。」
又气,噼里啪啦跑回去,摔杯子砸凳子,这一向所遇事事叫她怒,定要寻个地方出气,于是把尚膳监传来的天麻川芎炖羊髓汤装一小盅,耀武扬威地往那儿颠颠地跑。
去时他还在笔耕不辍,听见她进来只是微微顿笔,叹口气。
「天寒地冻的,吃不好吧——」柴洛槿靠墙吸溜着羊髓汤,喝得吧唧呼啦,只没在脸上写着『好喝极了,快来跟我抢』。
宫雪漾哭笑不得,「啊。」
柴洛槿那一点子小气量又翻江倒海折腾起来,只怕别人看她老了,定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还青春幼龄,「跪下来,给你喝。」
宫雪漾憋不住笑起来,「小主想臣下跪,臣下跪便是。」作势下来跪地。
柴洛槿一脚踹住,「你想跪我还不乐意了……你不想喝我偏叫你喝……喝了!」
宫雪漾起身,袖手看着她。
柴洛槿看完房顶看地面,看完地面看汤盅,「掉了只老虎进去,难不成叫我喝?」
他伸手喝下去,把汤盅还她。
「好喝吗……」柴洛槿凶道,「什么味?!」怒吼。
宫雪漾在她愤怒的关心中悠然道,「口水味。」
柴洛槿想装怒,还是笑了,眼眯眯地往门口挪去,又想起一事,兴师问罪道,「凭什么万事都骗百氏做,无耻至贱。」
宫雪漾闲闲躺在床头,「有人曾告诉过臣下,人至贱则无敌,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柴洛槿听着两人嗑瓜子聊天时她曾经掰的瞎话从他口中吐出,叫她心里翻滚乱无滋味,轻声问,「那人现在呢……无敌了没?」
宫雪漾不作声,半晌偏头笑道,「佛曰,不可说。小主该走了,天晚别叫人看见。以后,少来些……」
柴洛槿一口血涌上心头,近前一巴掌扇过去,「你笑什么?笑可笑之人是么?笑我这金刚不入的原来这般好骗是么?笑你摆了我几道我还来看你是么?笑我现在极幼稚是么?」眼泪飙了出来,完了,堵不住。
「笑罢,我乐意,我就这样……凭什么要做强给别人看,我贱故我在,老子乐意!」衣袖在脸上横,老是当着他哭,他除了惹她哭没别的本事……「看我哭乐吧,觉得你本事不小了吧……」
宫雪漾起身,展臂要抱她,被她一巴掌打开,「你抱我我还得付价钱,嫖一夜也不要一条命!」看他于是立在一旁,竟真不来抱,气得牙齿咯吱,扑过去挥拳头揍他,「上鞭子抽!你给我笑,狠狠笑,自己把裤子脱了,主子我要打屁股!」
宫雪漾狠抓裤头,「使不得!」
柴洛槿擦擦把他抠出血的指尖,「怕我看到你那个刀剜疤么?就看,什么大不了的!」
宫雪漾手劲大,挣扯间不小心把她掼到地上,忙过来抱住,柴洛槿埋进他怀里,拿眼泪和口水淹死他,衣服本来就破了,她还要一扯一撕。
「撒个谎啊……你有苦衷嘛,你不是故意见死不救,你是善意地利用我,你也顺便为我考虑过,为我好过……是吧……」她吸鼻子抬起头,扁嘴,「我撒个娇好吗?」
宫雪漾给她擦眼泪,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样……「嗯,撒娇撒泼,随你。」紧紧抱住,指尖在她脸上摩挲道,「果真好笑……」于是给她讲那天的故事,添油加醋把他自己讲得好不雄壮英勇,最后落叶萧萧盖在他尸身上,何其寂寥落寞。
柴洛槿一巴掌摸上他脸,「摸死你,撒谎都欠火候,最后不该是你万箭穿心死了,该是你装死骗过羽林军,而后辗转如此,其间一直苦苦寻找守候我,知我入宫后不惜犯险探这虎穴……」
宫雪漾笑,「是死了的。不过当你摔破脑壳一头撞进江湖群奸的陷阱时,群奸们分兵去围你府上,当时中人庄遣许多人救下闻,闻急切间想护走府中你搜刮的那些宝贝,结果只抱了两对鸽子。还记得那两对附骨鸽么?你在腌臜会上赢的。闻派人把你爹妈送去中人庄护好,中人庄毕竟百年大庄,他们不敢惹也无必要惹。只是中人庄当时是为了记叙这一武林大事,尽遣半数以上庄众去浮云山原,闻是挂名的下任庄主,只好被中人的队伍绑去观战,恰躲在离我不远的树上。中人庄的庄训是只管秉中记述,即便爹娘死在眼前也绝不插手,于是闻被制住不能动,又一个眼看着你生生死死的。等到尘埃落地,人马走光只余尸体时,中人庄从隐处出来待要离开,闻说他哭得天崩地裂,突然想起手边鸽子,不管真假便把你饲过血的那对放了出去,下得树来见我血还未凝透,便用我血喂了另一对……」他止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