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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六十一章 留还是回
百串楼里沸腾了数日，殿试考生们无论是高中的，还是落榜的，都陆续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黎白羽碍不过情面大宴众人之后，身心俱疲，听着楼里时不时传来的小戏曲的闹声，觉得时辰过得奇慢。幸而，楼里的客房渐渐越来越空，他也略为松快起来。
袁一和殿试的卷子只得了四等，吏部将他派回北边老家任巡按一职。这在他心里已是十分满意的结果，他笑对黎白羽道：“我考了十几年了，知道自己肯定没有中状元的命，实际上前两月能过了省试，对我来说已是无憾！如今能在家中任个小官，与妻儿一起过后半辈子，也无他求了。探花老弟，你今后若是有机会到北边来，我去拜访你时，你可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呀！呵呵！”
黎白羽笑道：“袁兄说的哪里话！小弟虽是侥幸得中了，却实不知做官之道，每每想起以后可能再脱不离那个圈子，心中却是无甚喜悦，倒烦恼得紧呢！老天总是喜（霸…提供下载）欢开玩笑，将人的位置与心意都错开了放，弄出多少人间怨怼来！”
袁一和摇摇头，不再与他闲说，回到自己的房中，将衣物书籍收了两个箱子。傍晚，袁一和到江边转了转，看见乾元节放的许多花灯已被水泡成了残片，周围扔着好些布满脚印的彩色绸带，不由得生出几分悲凉，随口吟道：
拼尽春颜图一醉，逐波零落几人知？
想到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可能以后许多年也不会再来，他又去皇宫附近走了一圈，见到那讲宣殿静静的立在里面。袁一和想起自己那日来看场时，在讲宣殿被森然的排场吓得不敢挪步，暗暗笑道：“真是个没见识的家伙！此次回去，还是安生过日子的好吧，以后不用再想着考举登科了。”
他回到了百串楼，里面已没有几个人，前些日子被进士们抢着占座的位置，如今都空空的寂寞着。他随便坐在临窗的桌边，要了一坛酒，点了几样小菜，默默的喝着。等到天都黑透，街外无人时，他突然发现黎白羽房中的灯还亮着。犹豫了一会儿，他上楼推开了门。
黎白羽正倚在窗边随意的翻看着《楚辞》，见袁一和进来，笑道：“袁兄怎么还不去休息，你不是明日就要启程回家了吗？”
袁一和看看他手中的书，嗤道：“才考完了还用功呢，考前倒没见你看过几回。哎，我是想问问你，难道你不回丰城吗？你这刚中了探花，家里父母还不知道呢，要是别人，还不快马加鞭恨不得飞了回去。你呆在这百串楼，也不收拾行李，是在想什么呢？”
黎白羽合上了书，愣愣的望着窗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低了头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要如何去做才好。”
袁一和斜睨着他，眼神中透出一丝讥俏：“要我猜，是为了那个住在鲁府里的丫头吧？”
黎白羽不答话，脸上的表情已是默认了。他踱到床边，靠在床沿上幽幽地道：“采薇，我已经错失了一次，如果这一回再不将她抓住，将来可能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袁一和奇道：“一个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既是你府上走丢的，去鲁府将她要回来不就是了。项腾兮也不是不认识你，难道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你？你想多了吧！”
黎白羽微红了脸道：“她却不是寻常的丫鬟，我不敢去鲁府找她，并不是怕鲁府不放人，而是担心她会不会愿意与我一起回去。”
袁一和一听更加糊涂。黎白羽将当年与采薇在深谷中结识，后来她又从石村独自离家的事情大略说了。此时已近二更，更夫的脚步在百串楼后的庭院里来来回回的响着，将夜幕衬得更浓。袁一和又与他闲聊几句，回房中歇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百串楼里还未归家的几人都聚在楼下店堂里，来给袁一和送行。项腾兮也从鲁府赶来，给他送上了几样礼物。项腾兮此次殿试中了第九，如此年轻能中得此榜已是难得，鲁府上下都贺声连连，项家人自然更是高兴。鲁项两家本是世交，此喜事一出更加贴得近了。
袁一和见了项腾兮，反而不急着走了，拉了他笑道：“项老弟啊，有件事跟你说……”他将项腾兮拉了一边，咬着耳朵说了一番话，项腾兮惊讶的看着黎白羽道：“原来纪姑娘与你有这般渊源？这下可是不巧了，这纪姑娘眼下可是走不得了！不但是她，就连我家的几个人，老祖母和我爹娘，也因为她办的事情还没完，也须得在京城多留一阵子呢。”
黎白羽与袁一和惊得瞪大了眼睛，齐问缘故。项腾兮道：“黎公子房中说话。”三人又回到了黎白羽的房里，坐了下来。
项腾兮看了看黎白羽道：“黎公子，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忙着准备殿试，家里的事情也少有听说。这几日闲了，我祖母有事没事就提到这个纪姑娘，叫采薇的。她如今可是我祖母眼里的能人哦！纪姑娘是在苏州的时候来了我家，她当时落进了江里，被项府的人救了，然后进来作了个丫鬟。不曾想，她会的东西多了，又会写故事，又会做美食，哄得我祖母满心的欢喜，我看呀，这会儿要叫这丫鬟离开项家，老祖母会象被剜掉一块肉似的舍不得呢！”
袁一和奇道：“那为何项家要留在京城不回苏州呢？纵是舍不得丫鬟，一块儿带回去不就是了！”
项腾兮又望了望黎白羽，道：“你说这纪姑娘是个将门之后，还自小在深山里住着？她可学过医术吗？”
黎白羽茫然道：“这个在下却不曾知道。”
项腾兮道：“鲁府里小少爷前段时间突然病了，请遍了京城名医也没瞧出什么病根来。有一日，纪姑娘就说了，鲁小少爷是吃了那从南方移过来的果树上果子，积了毒，要用甘草将体里的毒去了，方能得好。鲁家抓了药一试，果然小少爷就好了不少。鲁家见她看得准确，便不肯就此放了她回苏州，一定要在府里多留些时日，等小少爷彻底痊愈了再走。老祖母又不肯将纪姑娘独留在京城，为了这个，我们也只能依然在鲁府里等着，等小少爷没事了再启程。”
黎白羽听得脑中一片混乱，只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此时如果想带采薇回丰城，是难以成行了。他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自己独回丰城？这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卷二 第六十二章 何事惊扰
鲁府大门前的灯笼在风中微微地摇晃着，里面奇亮的火焰将红色的笼罩烘托出十足的喜庆。府里这段日子也确实有几桩喜事，鲁太常与项老爷一起去进见了仁宗皇帝，仁宗将项腾兮的策论卷子赞了几句，吏部尚书任他作了尚书左丞；鲁家小少爷钊儿的身体也日渐有了起色，每日里在院中蹦跳玩耍，已基本恢复病前的模样。
这一夜，是项府人在京城之行的最后一晚。鲁府的百味斋里，一张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的碗盘：嫩黄的野鸭伏在洒满碎韭的浓汤里，龙虾弯着腰整齐地排满了盘沿，蟹黄鼓出壳外，细腻如脂……作为东家，为项府贺喜与道谢，鲁老爷命府里后厨使出十分气力，拼出了一桌珍馐。
董夫人坐在桌边已有半个多时辰，久久未见开席，已找不出嗑唠的话题，转到窗边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起来。钊儿等不及，看着桌上的龙虾几次要伸手去拿，被奶妈拉了回来。
项老夫人刚到斋里时，满面春风与各人都招呼一圈，可是随着落日往山下越沉越低，脸色也有些沉了下来。她扶着采薇的手走到屋外，不时地向府门前张望一番，恼道：“这兮儿怎么还不回来！午间说是要去送什么同案好友，当时跟叮嘱多少遍了，晚上要早点回来，莫耽误了鲁府上的贺宴。这可好了，还是当成了耳旁风。刚登了科，任了官职，该是更加懂事才对，怎好叫这么多人都等着他一个呢！”
珍儿急急地向门外又看了几眼，对项老夫人道：“老夫人，别急，也许项公子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马上就会回来了！”项老夫人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百味斋里慢慢地坐下。一时间，喜庆欢闹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鲁老爷请大家入座也不好，干看着满桌的菜变凉也不合适，面上现出了几分尴尬。
突然，府外门房小厮高声叫道：“项公子回来了！”众人如久旱之时逢着了春雷，一下都站了起来。项老爷走出斋外，堵住了正往这边赶来的项腾兮，好生一顿喝斥，幸得鲁老爷夫妇解劝，方得平息了，回斋开席。
项腾兮自罚了三杯，对众人道：“腾兮今日下午在百串楼里，与新中的探花公子叙话，不想忘了府里的晚宴，着实不该！”
鲁太常笑说不妨事，又向项腾兮祝贺了几句，放下酒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冲他问道：“你刚才说那新中的探花，我看过那榜，记得好象是姓黎？怎么，这么些天了，他还没有回家去报喜，留在那百串楼里作甚？莫非在这京城还有什么亲眷吗？他既是你好友，你何不也请他一起过来府里坐坐！”
项腾兮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答话，目光望向了项老夫人身边的采薇。采薇一听“黎”字，顿时知道了那位探花是谁，被他似有深意的眼光一望，脸上微微红了。珍儿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呼吸变得剧烈起来。
董夫人自揭榜那日见爱子得中，一心便是溢满了欢喜，席前久等之下才见他出现，更是怜意倍增，将眼光粘在他身上，一举一动都收于眼底。此时，项腾兮那个小小的异样当然也没能逃过她敏锐的感觉。董夫人此时心下一骇：“兮儿何以那样看着采薇？难道……”
董夫人顿时觉出一股不安浮上了脑间，采薇这个丫头，自入了项府来，将老太太哄得找不着北，让尹姨娘在她那里栽了跟头，又在鲁府里治好了小少爷的怪症，让鲁府也欠了她大大的人情，眼见着是八面讨喜。不过，纵使本事再高，不过是个丫鬟，如果兮儿居然也将她看在眼中，动了别样的心思，那会是什么情形？兮儿如今已是官居四品，怎好找一个丫鬟来作夫人！
想到这里，董夫人忍不住试探道：“兮儿，你老祖母这些日子等你殿试，见天里担心上火的，多亏了采薇丫头在一边说书解闷，才多些乐子。你说，老祖母心里边高兴，身体好了也是咱们项家人的福气，你也该谢谢采薇丫头才是呢！”
项腾兮一愣，这些天来，娘亲对采薇的脸色，他也略感觉一二，此时突然听得此言，颇觉意外。还没等他开口，月妈在一边笑道：“是呀是呀！这位采薇姑娘真是个好人，又这么能干，岂止是项老太太，咱们钊儿也实在感谢她一番才对呢！”
席间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采薇。采薇自是听出了董夫人言中之意，觉得有些好笑，略应付了众人几句，退出了百味斋。
项腾兮见采薇走远，坐到老夫人身边，凑近了低声道：“老祖宗，这采薇姑娘的来历，你可知道吗？”
项老夫人见他神神秘秘的，似有别情，好奇问道：“什么来历？在苏州时，只听她自己说过，家在南边，近年没落了才逃出来讨生计。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董夫人见祖孙俩嘀嘀咕咕，也假装不经意地凑近了来。项腾兮道：“老祖母，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就是为了这个采薇的事，她与前日新探花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