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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铭湛的藏身之处,还是那片密林之中,不过是由树下转移到了树上。
当时双思执扶着裴铭湛走了好久,既要隐蔽、透气性也要好、还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实在难找。不是没想过把裴铭湛带回自己居住的木屋里,但是那地方人迹混杂,还有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出现的面具人,双思执实在不敢将他带回去。未料,峰回路转之下,却意外发现一棵足有数百年的老树上竟有一个前人搭建的木屋,刚好可供他们这后人栖息。
双思执披霜带露而至,就见裴铭湛这个本该呆在木屋中好好养伤的人,却是在屋顶上沐月而坐。
之前遮住月亮的阴云已不知不觉散去,月形虽依旧有缺,月光已经可以倾泻如注。那棵已经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树,盘根错节枝干遒劲,历经万载风雨依旧沉默如初,张开的繁枝茂叶,更像是神祗托起的手掌,撑起一片天地,让人心生敬畏。裴铭湛坐于其上,恍若神祗的宠儿,其形如玉,其神似月。
跫音泛起,裴铭湛微微侧过头,停滞在肩膀上的长发瞬间如流水一般滑落肩头,铺展一背。见是思执,破颜一笑。
古有释迦拈花,迦叶一笑,自此禅宗始传。双思执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今夜见裴铭湛一笑,却有些信了。有些人,天生就是能蛊惑得了三千众生的。
双思执还在神游,裴铭湛却已经从屋顶滑身而下。裴铭湛的突然而至唤回了双思执的思绪,却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裴铭湛已经揽住她的腰身再次御风而上。
站在屋顶上,裴铭湛就放开了双思执。
两人相对,一时默默无语。
“你怎么呆在外面?”
“你怎么来了?”
片刻安静之后,两人竟是同时开口。言罢,相对而笑。这一刹那,两人似乎真正回到了小时候那段干净而纯粹的时光,彼此无猜。自重逢以来,两人一个是名震天下的九霄之主,一个是生杀堡里举足轻重的正妻,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偏偏走到了一起,但却一直交情不能交心,相处间诸多顾忌诸多猜忌,就是日后连孩子都已生下来,更是戒心倍重、思虑良多,从不曾有一日如今天这般带着些许尴尬、不自在,却偏偏能够一笑泯恩仇。
双思执随裴铭湛坐下,语气轻松道:“因为我放了一把火,烧了许多人,还有我的屋子。没有地方可以住,所以我就来了。”
裴铭湛叹息:“思儿,你杀孽太重。”
双思执道:“那湛哥哥可要除魔卫道?”
裴铭湛摇头,不语。
双思执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天边的月色。坐在这树屋的屋顶上欣赏月色,就是和在林中所见不同。视野开阔,恍若整个人都置身在星海之中,连月亮都似乎触手可及,四周娑娑作响的树叶摇晃的动静,就如同星月的私语。夜空也不再是那样暗沉沉的黑,而是蓝,深邃的蓝,就像是大海的深处,也像是,她在人生最绝望最堕落的那一刻,瞥见的那一抹蓝。
犹记得那日,她要求大夫再为她开几幅避孕的药剂,没料到大夫却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以她的体质若是再坚持服药,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怀上孩子了。虽然到最后她还是让大夫为她开了药,可是药包上的线绳解了又系,系了又解,到最后也没有拆开。她不想给顾陲城生孩子,因为他不忠诚。即使她冷眼旁观他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女人,落在外人眼中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可那些苦和痛,她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扎根在她的心底,不生长,却是一日腐烂过一日,将她的心肝脾肺脏都一点一点地腐蚀掉。这样的她,怎么可以给一个罪魁祸首生孩子呢?她不能给他生孩子,但是她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可爱的孩子。
挣扎了又再挣扎,她最后想,还是先和顾陲城生一个孩子吧,一个独独属于他和她的孩子,因为即使顾陲城再不忠诚,也断不了双思执对他的情——不错,她爱他。她不怕别人知道她爱他,也不怕别人取笑她,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双思执爱着顾陲城,愿意为其倾尽所有。她并没有觉得这种感情有什么可耻的,她本来就是一个行事张扬、连爱也要轰轰烈烈的女人。只是,她没有这个机会,或者说,是顾陲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纵然全天下都知道她的感情,她爱的那个人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新婚第一年,顾陲城就别娶他人,即使对她依旧,也将她伤到彻底,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对他俯首称臣、言明爱意?她只能选择缄默。而再到后来,她就发现,顾陲城根本不懂爱,或者是根本就不相信爱情。对他而言,女人和孩子,只是温暖和家庭的象征,他极度渴求温暖、重视家庭,但惟独,他不爱。不只是双思执,这堡里的其他女子,也都发现了这一点,风流天下的顾堡主擅调情、专滥情,重亲情,却偏偏没有爱情。
别的女人怎么想,双思执不清楚。她自己的,她倒是清楚得很。娘亲曾对她说,双思执,双思执,她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寄托了她所有的思念和执念,现在看来,这名字没有取错。双思执,思执,思虑过甚,执念太重,说的就是她。顾陲城既然已经招惹了她,那他怎么可以不爱她?他既然已经娶了她,他又怎么可以不衷情?别人不给她,她就只有自己努力。对于顾陲城也是如此,她沉默着,计划着,算计着,本想等一切明明白白之后再和他生一个孩子,没想到时间却不允许。她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找顾陲城,想要告诉他,她什么也不管了,只想先和他生一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没料到,话未出口,就是顾陲城告诉她他要迎娶顾眉的消息,还是一个青楼名妓。
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一个颔首,总之落在顾陲城眼中,也许就只是神色如常。她的记忆始于走出生杀堡之后。她还能记得当时清冷微寒的街道,小贩吆喝着叫卖嘴里冒出的白色冷气,以及小孩子们的欢腾嬉闹,她还不小心撞到了其中一个,一个带着黄色虎头帽脸颊被冻得通红却笑得很灿烂的孩子。双思执瞧着,心里就更痛了。她扶起那个小孩子,加快步伐离开,她想找一个地方,让她可以暂避一隅。最后她选择了一个很小很破旧、虽然经常卖兑水的酒但是价格却很便宜的小酒馆。她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的阴影里,要了几坛子的酒。都说酒能忘忧,她却越喝越痛,一个人从天亮喝到天黑,灌了一肚子的穿肠毒药,她还是没能醉死。而那股子恨意,恨到极致不惜伤害自己的恨意,越演越烈。
她随手丢了银子,拎着一个酒坛走出酒馆。酒馆缺了两角的驿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和意识脱节,她的意识很清楚,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就这样一路走进一个窄巷子里,最后嫌麻烦,将带走的那坛子酒砸在地上,发出“啪啦”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取悦了她,她开始将巷子墙上的碎瓦一个接一个地使劲砸在地上。就在这时,巷子尽头突然出现一个乞丐。黑乎乎的,脏兮兮的,乱糟糟的,即使周身酒气弥漫,寒风凛冽冻杀异味,也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臭味。一个念头陡然她从心中升腾而出:顾陲城背叛她,那她也背叛他好了,宁可和一个最丑最臭的乞丐在一起生一个孩子,也不要给顾陲城生孩子!
就这样想着,她开始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那乞丐被她的笑声惊到,想要逃跑,双思执隔空点住了他的穴道。渐渐地,她收敛了笑声,站在巷子的中段,看着尽头的那个黑影,然后她开始脱衣服,一件,两件,直至浑身赤|裸,冷厉的风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吹出一片片红,她就一步步走向那个乞丐,毫不迟疑,绝不回头,她要把自己置之死地。
就在她的指尖就要触及到那乞丐的时候,那乞丐却不声不响地向后倒下,随即身上骤然一暖。她低头一瞥,就见肩膀上一抹暗蓝,身上被披了一件厚重的暗蓝色大氅。再抬头,就见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清冽的双眸里,满含担忧。即使时隔多年,双思执也依旧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裴铭湛。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腌臜之事被瞧见的尴尬,她只是倾身靠在他的肩头,一字字道:“若要救赎我,就和我生一个孩子吧。”
——给我以绝望,赐我予重生。
之后呢?之后的事情就那般水到渠成了。双思执想,若是那日没有遇到裴铭湛,那她会不会就继续做下去?她不知道,即使当时只要裴铭湛再晚来半步,她可能自己就会先忍不住吐出来。但她实在是一个执着也容易偏激的人,头撞南墙不回头。
而现在她能这样舒服地和裴铭湛并肩坐在屋顶上晒月光,的确是一件幸事。她由衷地感激他。所以,她从不曾追问他为什么本该独守雪山的他,那夜会出现在北方城外的一个附属小镇之中,也不追问为什么他会对她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答应了她那么荒唐的要求,而仅仅要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要她努力爱上他。
“在想什么?”裴铭湛低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双思执微微一笑,将发丝别在耳后:“我在想,你并不爱我。”
裴铭湛一怔,有些莫名地反问道:“我不爱你吗?”
“你不爱我。湛哥哥,我很清楚,你并不爱我。除了我们生了一个孩子以外,你待我的方式和小时候像哥哥一样照顾我的方式,别无二致。”
裴铭湛怔愣,一时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他有些迟疑道:“我……我不清楚……”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对不起,思儿,没有人爱过我,我也没有人可以去爱,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怎么会?”双思执讶异:“湛哥哥这么出色,怎么会没有人爱?又怎么会无人可爱?”
裴铭湛又是沉默。半晌,他才缓缓道:“我幼时居于山中,只接触过你和师傅两人,我曾经以为师傅是爱护我的,但她拿我交换了顾陲城。后来在魔宫中,人人勾心斗角,宫主游微罗视我为禁脔,又哪里有什么心思和资格去言爱。之后解散魔宫,来到中原,救人无数,但他们对我都是敬畏大于钟爱,再到后来,我守在九霄山上,经年所见的人也不过只有一个平衫和往来路人,平衫对我恭敬有余,爱戴不足,就连现在,思儿你也是旧情难忘,拒我于千里之外。”
双思执讷讷:“对不起,湛哥哥……”
裴铭湛淡淡微笑:“没有关系,我和思儿你其实是一样的,都继承了师傅百折无回的性情,我会努力。”
“湛哥哥……”
“别担心,诚如你所说,我或许还没有爱上你,所以,你也不需要有压力和负担。”
静默,然后吐出只能两个字:“谢谢。”
裴铭湛轻声道:“何必言谢。思儿可不可以靠近一点儿,这能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段好时光。”说着,裴铭湛突然很孩子气地咧嘴一笑。
双思执先是一呆,而后欣然应允,倾身趴在他的膝头。这动作就像是小时候的那般,那段时光,无论是对于裴明湛,还是双思执,都算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烂漫时光了。
活着实在是诸多不易。能够有一个人拥有同样的记忆并同样地珍惜与怀念,在落寞又漫长的人生中当真算是一件幸事。
月华如水,风吹林动,犹记当年,两小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