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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金冠,恃才放旷,一笑泯风流的杨修。聪明得令人心折,逝去得令人心痛。于是便想在这个故事里,给他一个无悔的结局。
如果再相遇,如果那已不是三国纷争的乱世,就让嫣依,再为你唱一首鸿雁于飞吧。
思无邪·末世歌姬
文/杨千紫
记得那年再见杨修,他与曹氏三子并肩站着,长身玉立,锦衣金冠,姿容风华。
双眸清炯,如熠熠寒星。纵使曹子建有惊世之文采,曹子桓有夺世之雄心,也依然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耀眼光芒。
这样的男子,只远远看着,我便满足。
一.{四目相对间,仿佛零落而辗转那十年,都在惊鸿一瞥中匆匆划过。他别转过身,我始觉秋凉。}
夏末秋初,傍晚里总有一种特别的青草香。仿佛云雾,弥漫在曹府富丽繁华的每一处亭台楼榭。我穿一件颇为繁复的兰花挑金褶子裙,穿花拂柳的走向桃园门口,只见墙壁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而又苍劲有力的“活”字。我微微一怔,认得这是司空大人曹操的字迹,曹操一向风雅,若在此处题副对子倒不稀奇,可是为何会在“桃园”二字下只写一个“活”字呢?
木槿原本抱着一把琴跟在我身后,见我停下来,也跟着站住脚步,目光落向新建的园门,脸上浮现一抹钦羡,说,“小姐,您可知道杨主簿么?”
我心中陡然一跳,仿佛周身的血液于片刻间上涌,半晌终是缓缓回落。侧过头,淡淡扫了一眼,问道,“你说的杨主簿,是指杨修?”
木槿见我知道他,神色间有些惊喜,大有遇到知音之感,点头道,“对,就是杨修杨主簿呢!莫非小姐您也听说他的事情?这两日,府中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大家都说杨主簿是活神仙呢。”
我一愣,心中不由好奇,却板起面孔,道,“你跟我是什么身份,难道自己不清楚么?不过是曹府的歌姬罢了,就算大公子再怎么奉为上宾,也始终是外姓人。你跟曹府的下人混在一起谈论是非,总有一天有你的苦头吃。”
因我素来很少训斥她,木槿神色有些慌张,忙道,“小姐说得是呢,木槿知错了。只不过近日府中人人都在谈论杨主簿,并不只是木槿一个人啊。杨主簿聪明绝世,那日司空大人在墙上写了‘活’字,人人都不知其义,杨主簿却只看一眼就知道此为一个阔字,原来是司空大人嫌弃园门太宽了呢……”
我愣着半晌,望住墙上那个苍劲的字迹,仿佛看见杨修当日走到此处言笑晏晏的样子。只是一眼,他便看透了司空大人的心思,此等聪明,当真世间少有。我唇边不自觉浮起一丝甜蜜的笑,转瞬便苦涩难言,别转过头,复又露出一副冷淡的神情,说,“这也未见得是什么大事。你别跟人大惊小怪,免得不明不白惹了某些人厌烦。”
木槿一听,似是有些不服气,道,“……奴婢以后不敢了。不过杨主簿甚得司空大人抬爱,人又聪明绝顶,夸赞他几句大概也不会引起什么事端的。”
我叹口气,心想杨修此等锋芒毕露,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嫉妒。如今他为司空大人所用,自然不成大碍,可是若有一日构成威胁,以曹操的性格,恐怕就再也容不得他。正在这般思量,余光却见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的俊朗男子正朝我走来,金冠玉带,气宇轩昂,正是曹丕。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直直看着木槿,扬声道,“还有,你记住,今日我被郭姐姐训斥之事,切不可让大公子知道,免得让他为难。”
郭嬛是曹丕的宠妾,在我到来曹府之前,她正与曹丕的正室甄宓斗得你死我活。可这郭嬛虽然貌美,却终究小家子气,敌不过甄宓娴熟端庄,名扬天下。我此时一来,她便把我当成出气筒,调转矛头指向了我。
木槿性子单纯,一听我提郭嬛,果然立时忘了方才的话茬,恨恨地说,“那个郭小姐处处刁难,您始终对她以礼相待,她却总找机会当众下您面子,真是欺人太甚了……”
第22节:思无邪·末世歌姬(2)
我摇了摇头,轻声喝道,“木槿,你我寄人篱下,这样的话,以后你不必再说。”我垂首,用丝帕半遮住脸,哽咽道,“邺城城破,你我流离失所,沦落风尘,幸得大公子垂怜,收我入曹府做歌姬。他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怎可多生事端,影响他与郭小姐之间的感情?……这些小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切不可再提。”
说罢,我用帕子蘸了蘸眼角,面露凄苦,抬头之间曹丕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边,神色颇为动容,伸手抚向我的脸庞,问道,“嫣依,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刚要回答,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磊落男声,爽朗笑道,“原来是佳人有约,怪不得大哥都无暇与子建一叙了。”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曹植正笑吟吟地走来,两个锦衣身影身长玉立,站在他身边的人,正是杨修。
他并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朝曹丕行了个礼,安静地束手站在一旁。曹丕不落痕迹地收回抚向我脸庞的手,浮现出兄友弟恭一般略带虚假的神色,面向曹植道,“子建,为兄正要找你谈论此次进京事宜,孔融那老匹夫处处与我司空府为难……”
曹丕的话语渐渐低了下去。此刻天空高远,云卷云舒,杨修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切的声音离我远去。
似是察觉了我在看他,杨修忽然抬眼回望向我。四目相对间,仿佛零落而辗转那十年,都在惊鸿一瞥中匆匆划过。
他别转过身,我始觉秋凉。
——惟玄之逸女。育明曜乎皇庭。
不知,他的《神女赋》里,可曾有过我?
二.{身后只有一面镂花的红木屏风,我当下也不敢回头,心中却如清风拂过,吹乱了一池春水。}
记得那年再见杨修,他与曹氏三子并肩站着,长身玉立,锦衣金冠,姿容风华。
双眸清炯,如熠熠寒星。纵使曹子建有惊世之文采,曹子桓有夺世之雄心,也依然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耀眼光芒。
这样的男子,只远远看着,我便满足。
曹丕进京的这段时间里,我自知在司空府没了荫庇,所以也尽量不留在府中,免得与郭嬛硬碰。整日带着木槿在附近的小镇上游湖泛舟,倒也得了几日清闲。
这日我穿了男装,与木槿登上一处画舫。此刻正是初秋,天高云淡,此处虽不比十里秦淮的景色旖旎,却也别有一番风韵。木槿做书童的装束,斟了一杯酒给我,说,“小……少爷,隔壁的声音我总觉得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该不是那个女人派来跟踪我们的吧?”
我知她说的是郭嬛,端起酒杯悠悠饮了,道,“大的那个现在有孕,小的那位估计想破头在想对策呢,怎么会有空来管我们的闲事?”
第23节:思无邪·末世歌姬(3)
木槿听我这样说,扑哧一笑,说,“想破头的那一位若是听到您的话,恐怕还要感叹您是她的知音人呢……”
我将酒杯扣在桌上,忽然有些凉意的感慨,打断她说,“知音人这三个字,还是不要滥用的好。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一世相逢,是何等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呢。”说罢望着远处的湖光潋滟,忽然就有种想要抚琴的冲动。
这时,我身后的隔间里忽然传出一个颇为熟悉的男声,接口道,“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再弹琴,认为世上再没有值得他为之抚琴的人。如果没有遇过子期,伯牙或许根本不会有悲怆绝弦的一天。……可不知这一世相逢,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的声音,几曾日日夜夜在我脑中环绕,如今又我如何听不出?身后只有一面镂花的红木屏风,我当下也不敢回头,心中却如清风拂过,吹乱了一池春水,背对他道,“春秋朝暮,无论幸或不幸,伤不伤心,恐怕也不是我等俗人可以决定的。不如就顺其自然,遇见或者不遇,都当是上天的一种恩赐吧。”
其实在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再问一句,怀才不遇,是否也是其中一种?今日你绝顶聪明,恃才放旷,倘若有一日不被人所容,你又可会当此是另外一种恩赐?……而我又该如何开口告诉你,许多许多年前,当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孔老师便留了“物极必反”四个字给你,不知日后这可会不会一语成谶呢?
正在这样想着,只听身后的他悠悠念道,“呵,好一句春秋朝暮。春观草木请,秋看鱼虫乐,朝吟风雅颂,暮唱赋比兴……何不及时行乐,把握当下呢?兄台此等襟怀,德祖甚为欣赏,不如交个朋友,饮酒一叙?”说着,便起身往我这边走来。
木槿知道德祖是杨修的字,此时已经认出他来,神色是又喜又急,俯身跟我说,“小姐,是杨主簿呢!我们是偷着溜出府的,若是……”没等她说完,我已经用手蘸了墨砚的沉灰,抹在她脸上,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杨修看到我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挑眉一笑。我也跟着笑,却有些神色僵硬,哭笑不得。此刻我穿着男装,又将脸上抹得一团乌黑,他必是认不出我的。曾经设想过许许多多种与他相逢的情形,可是却没有如今这般突兀的这一种。他见我衣衫整洁,满面黝黑,也只是一笑,坐下便与我畅谈乐理与诗文方面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我们过去受过相似的熏陶,许多见解都是不谋而合,他不知我身份,亦不知我存心隐瞒,而我在伪装之下,又可以无拘无束,彼此便渐渐生出相逢恨晚之感。
说到兴处,我命木槿将琴取来,本想弹首应景的曲子,却忽见对岸跑来一行难民,零星的几个男丁被司空府的士兵所追捕,嚷嚷着要捉回去充军。岸边一时哭号声不断,一个女人死命抓着丈夫的衣襟,不让他被士兵拖走,可是因为衣衫褴褛,男人的衣襟很快就断掉,那女人咬牙流泪,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嚎啕大哭,此番情景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杨修坐在我身边,傲然双眼中有清澈的悲悯,一声叹息,就如尘埃一样缓缓垂落。
第24节:思无邪·末世歌姬(4)
我见此情景,心中不忍,却也是无能为力,只好轻轻抚琴,唱一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
这是诗经中的句子,讲的是过去民众对徭役的诅咒。半晌,我唱罢,忍不住抚住琴弦道,“其实在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苦难,有人乱世飘零,有人妻离子散,有人身不由己……又有几人可以幸免?譬如此刻,我眼看着岸上哭号遍野,却也只能哀叹一句鸿雁于飞啊。”
杨修似是有些动容,如玉容颜上浮现一层雾气般的轻愁。忽然覆住我的手背,声音深沉,道,“总有一天,乱世终会过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有熠熠星辉般的光芒,他的掌心很热,覆在我手背的肌肤,说不出的温暖心安。
我的眼眶骤然一热。
乱世飘零,身不由己。杨修……我懂得你的理想,你的抱负。而你,又是否能懂我的悲哀?
三.{只见杨修正站在我身边,伸手为我挡开了她的手掌,一双眸子仿佛浸着冰凉月色。}
那日之后,我没有再出司空府。怕遇上他,又怕遇不上。
曹丕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支金贵的玉簪给我,于是府中上下都在暗自揣测,这一次,他是不是就要收我为妾。郭嬛对我的敌意愈加明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