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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渊点头。
“那好吧,我收拾收拾,明天就带宝宝去坐月子中心。”惠美说。
一直在旁边愁眉不展的蔡同班导师,这下子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
“可是……你们两个……”惠美还有但书。“都给我乖乖去上学,谁都不许再请假跷课!”
海渊耸了耸肩,他没差。
“哈?上学?”阿茶呆了呆。“我都五十九岁的老灰阿郎(老人家)了,上什么学?”
“这是交换条件。”惠美回答。
隔天一大早,老王就开着他的超大台BMW来载惠美,惠美叮咛了他们几句,要他们尽早收拾好东西回去宿舍住,跟着抱着小娃娃让老王载走了。
海渊送走他妈以后,觉得困,又跑回去补眠。阿茶见海渊也不理自己,于是心里满怀着忐忑,入屋去整理自己的行李。
泽方之前一直是住校的,因为学校离家里坐车要四五十分钟的距离,他不舍得宝贝孙子每天通勤那么辛苦,所以就让泽方去住校。
现在他代替了泽方的身份,也就变成自己得去学校读书住宿舍了。
阿茶也觉得怪怪的,哪有一个人活到快六十还要去上高中?
但泽方就是高中生啊!
阿茶跟着又想,搞不好他现在跑进泽方的身体里面也只是一时的,等某天泽方回来,他就可以去找老婆、儿子跟媳妇,然后换泽方活过来。
应该有可能的吧,阿茶边整理东西边傻笑。那他就算代替泽方去读一下书也无所谓,反正他少年时候就很想去读书。
那个时候读书要花很多钱,连小学六年家里都没办法让他读完。于是阿茶到现在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念ㄅㄆㄇㄈ,跟认一些笔划简单的字而已,如今可以去读书了,对他而言,虽然恐惧不已,但还是抱着小小的期待。
不知道老师跟同学是怎样的?他们能不能快乐的一起求学,一起上课,一起在下课后拿不懂的功课去问老师呢?
电视上情节都是这样做的。
阿茶胸口满满是兴奋与害怕之情,整天都挂着呆呆的笑容,东西收拾到一半,还会呵呵地傻笑两声。
要去读书了。
他也要跟孙子一样去读书了。
他记得读书好像是要背包、穿制服、戴帽子的吧?
他以前有偷偷过泽方的高中书包跑去照镜子,那真的是很帅的感觉,阿茶满满期待着,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得见。他又可以去读书了。
一直整理自己要带去宿舍的东西,阿茶连午睡的时间都省了,直到傍晚天色有些黑的时候,他才停下来歇了会儿。
阿茶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饿,于是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钱塞进口袋中,戴了安全帽就准备骑车出门。
阿茶的野狼一二五还没推出门外,就听见隔壁房子的铁门被拉开又关上,摩托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弄得十分大,他探头看了眼,正好看到海渊戴上全罩式的安全帽,“噗——噗——噗——”地催油门。
“你要去哪里?”阿茶见海渊的模样不像是要回学校。
“出门。”海渊留下这两个字,然后重型摩托车油门一催,“呜——”地就走了。
“啊咦?不是说要回宿舍,我行李都已经整理好了捏!”阿茶呆在原地。“啊这个人怎么这样!”
阿茶出去买完晚餐,自己一个人吃光后,等着海渊回来。
但是他等到都睡着了,还是没有摩托车的声音,隔壁的铁门也都没有动静。
阿茶在客厅随便盖了条毯子就睡,海渊这孩子三更半夜也不晓得在哪里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
自从惠美搬来他家隔壁以后,他觉得惠美人好也亲切,一年时间相处下来,早将惠美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看待。惠美是女儿,那海渊这小伙子就是孙子。
现在惠美去养身体了海渊却胡乱跑,这小子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惠美回来他是要怎么向惠美交代。
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夜都过一大半了,阿茶双眼已经完全闭上的时候,摩托车的声音突然传来。
车停在隔壁屋子前的马路上,有人下车,跟着铁门被打开。
阿茶听到声音立刻醒过来,薄毯包在身上,连忙冲出外头去。
海渊将摩托车骑入屋内,然后拿掉安全帽,熄火准备关门,没想到阿茶就这么闯了进来。
“天都快亮了,你是到哪里去,这么晚才回来?”阿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睡醒的声音像讲话含卤蛋,不清不楚的。
海渊没讲话,径自拉下了铁门。阿茶见他要关门了,想也没想就跑进里头去,海渊门上了锁,经过阿茶身边就直接上楼去。
阿茶闻到海渊身上传来的浓厚酒味。“你去喝酒了?你才几岁啊,酒味这么浓,喝很多吗?”阿茶惊讶地追着海渊上楼。
“你能不能安静一下,吵得我头痛死了!”海渊走进房里,将自己摔上床,灯也不开,整个房间黑蒙蒙的。
阿茶摸了摸墙壁,最后摸到电灯开关,才将日光灯打开来。
海渊身上换了一套衣服,那黑裤子白衬衫和黑背心,很像酒店里的制服。
“你跟人打架啊……”阿茶小心翼翼地靠近海渊,轻声问了句。
“把灯关掉,我很累,要睡了。”海渊大吼了声。
“好好好,我关掉。”阿茶连忙按下日光灯的开关,让屋内重新恢复黑暗。
海渊不再理会他,翻过身面对墙壁,就不说话了。阿茶在门口位置站着,站了很久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之后他走进海渊房内,替他开了电风扇吹走满屋子的酒味,但也小心地不让风扇的风吹到没盖被子的他,跟着就在海渊床边挨着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天应该还没那么快亮,长夜漫漫的,楼下铁门锁了,阿茶担心海渊的伤势,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决心回家去。
“小渊啊,”阿茶记得惠美是这么叫他儿子的。“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就跟阿茶叔公说,我虽然不一定能帮得上你的忙,但总比你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面的好。你话太少了,很容易内伤的……”
阿茶静了一下,发觉海渊还是没有答话。但听海渊的呼吸声,又不像睡着的人那样有规律起伏。阿茶想,海渊应该还没睡着吧
“你妈妈说你有在打工,生活费什么的都很少伸手向她要。阿茶叔公知道你才这么一丁点大就得帮忙分担这个家的责任是很辛苦的,但是你是不是在酒店上班啊?上酒店的人都很复杂的,如果遇上不好的客人,很容易会受伤,就像你今天一样。你要不要试试看去别的地方打工啊,阿茶叔公有很多朋友,去讲个一声就能替你找到比较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工作了,你说好不好啊?”阿茶说了一大堆话,但海渊不回应就是不回应。
“小渊?你睡啦?”阿茶又问了句。
“你这么吵我怎么睡。”海渊仍是侧着身子不回过头来。
“那我不讲话,你睡吧!等你睡醒了再说嘿,不吵你,快睡吧!”听海渊的声音似乎很累的样子,阿茶心想也别再念他了。这孩子懂事,还会去打工分担家计,哪像他的泽方,说是要帮他办提款卡领钱方便,然后领了钱就自己跑去百货公司买一堆东西回来。
老旧的电风扇喀搭喀搭地响着,扇叶运转得似乎快解体一般。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光,他们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身体的距离这么近,只要一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对方,在静谧的空间里,心的距离似乎也突然缩短了许多。
阿茶想,他应该可以和海渊和平共处的才对,海渊其实只是嘴巴硬了点,心地并不坏。阿茶又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工作的点滴,初出社会什么都不懂,每天不是被教他手艺的师傅骂,就是被顾客欺负。那时候自己也是压力很大,觉得全世界都是坏人,每个人都要与他为敌。
海渊现在也是一样吧!一颗心包得紧紧的密不透风,不肯让任何人碰一下。谁都不许跨进他的领域,也不想走入别人的心里。
“囝仔睡,囝仔睡,一暝大一寸——”阿茶在嘴里哼着童谣。“囝仔睡,囝仔睡,一暝大一寸——”
“你又在干嘛?”海渊翻过身来,口气不太好地问。
“唱催眠曲给你听,让你比较好睡啊!”阿茶说。
“受不了你……”海渊无力地说道。
“好啦,快点睡。天都快亮了。”阿茶跟着说。
“还是要我拍你的背你才睡得着,要我拍背也可以喔。阿茶叔公免费到床服务。”他哈哈地笑了两声。
“真是搞不懂你这个人。”海渊看着黑暗中,阿茶唱摇篮曲唱得摇头晃脑的脑袋,心里那种异样的情感又兴了起来。
阿茶背对着他,裹着条小毛毯,褐色的头发乱乱翘,身体摇来摇去。
海渊看不见他的脸,却隐约也能想得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个人就是爱对别人好,虽然笨笨的,却没有心机,总是让人感到窝心。
明明是泽方的脸,泽方的躯体,但当里面那个灵魂变成了好人阿茶,那面相跟着也变了,变得温和许多,变得柔和许多。
相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吗?
海渊越来越觉得自己再也看不见泽方,他看见的是那个阿茶,永远穿汗衫短裤,踩着平底塑料拖鞋,走路走一走觉得屁股痒还会抓一抓屁股的阿茶。
海渊闭起了眼,在阿茶有些吵的低沉歌声中渐渐睡去。
不知道已经多久,在受伤、孤单的时刻没人陪伴他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眷恋这种有人作伴的感觉,所以从来也不对母亲撒娇,不需要他人怜悯,怎知道,知道有人陪着、有人看顾,夜晚会变得这么宁静、这么安详。
睡着睡着,手挥出床铺外打到阿茶的头,海渊这才醒了一下。
正在打盹的阿茶被吓了一跳,但后来就把海渊的手放回床上,跟着替他拉来被子盖上,仲了伸懒腰,又坐回原地继续睡。
海渊看着阿茶的后脑杓,缓缓地,嘴角牵起一抹淡到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微笑。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
海渊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才醒,还有点发烧的迹象。
因为海渊嘴破了,下巴也肿得厉害,阿茶就去买了两碗广东粥回来,跟海渊一起吃。他想说喝粥不用咬,海渊也比较不费力气。
“你是在哪里打工啊?”阿茶边舀着粥,边问着。
“PUB。”海渊懒懒地回了句,提不太起精神。
“怕普?”阿茶皱起眉头想了想,就是想不起来有什么行业叫作“怕普”的。
“怕普要工作到那么晚,你怎么上学哩?”阿茶又问。“白天上课要怎么办?”
“睡给老师看。”海渊说。
“,原来学生也可以这样当。”阿茶摇了摇头。“又要上课又要打工,当心你的身体会垮掉。”
“嗯。”海渊应了声。
他们从海渊起床到到喝完粥都没有起冲突,阿茶心情愉快,觉得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海渊接着又趴回去睡觉,阿茶心想他有些发烧也别吵他,跟着回家去了一趟,把要带走的东西收进大麻布袋里,跟着锁好门,带着他的行李回到海渊那里。
他也没事可做,于是就坐在海渊身边,转开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