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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的时候,除了与阴阳术的相关外,他几乎不曾与她真正交谈过。
直到那一夜。
半夜时分,他毫无缘由地突然醒来,无法入睡,于是散步至庭院,却发现她正站在那里。褪下华服,一身简单的白色唐衣,头微微扬起,下巴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整个人沐浴在浅淡星光中,绝世的清美。
他就那么停了脚步。
她却已经发现他的存在,轻轻侧首,眼波便如水般流转过来,眸底盛满星芒,不喜不怒,却是炫目的流光。
然后,唇微微开合。
“……好……”
他一时没有反应。
她却已经回过头去,恢复成最初的姿势,只有淡淡的话语飘到他耳边。
她说,“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做好。”
好。
他无声重复这个字,静默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拒绝。
他是没有名字的。
因为那个该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他从来看不见他。在那个人眼里,一个从出生起就能看透人心的妖孽,是阴阳名门麻仓家的污点。而这个污点却是当代家主的亲生儿子,流着最纯正的麻仓之血,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侮辱。
在那个地方,他和母亲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谁都可以肆意践踏,肆意侮辱,不会有人想起来要给他一个名字,因为他们只要知道他是【妖孽】就好。
即使是母亲有心为他起名,最终也淹没在那个男人蔑视而憎恶的眼神之下。
他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直到那一夜。
有人给了他一个名字,给了他一个身份。他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所以到了要介绍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告诉别人,我是瑶光命的弟子,好。
不会有人再敢以白眼冷视于他。
因为给予他名字的那个人,是连天皇也要礼让敬畏的伟大巫女。
后来他问过她,为什么要为他取这个名字?
那人笑意不变,没有回答,只是白玉似的手指却从袖中轻轻探出,微微翻转,指尖便捻起了一团星光。
然后,她将星光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个时候,他抬头去看她,星光辉映中,她的眸中笑意流转,浅淡温暖。
片刻后,他从她手中接过星光。
从那天起,他开始跟随在她身边。
她不再只是教导他阴阳占星术,而是开始教他俳歌和诗,教他品茶作画,教他所有贵族应该学习的一切。
初春融冰,仲夏之夜,秋月高悬,冬日飞雪。
某一日,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镜子。
——镜像中出现一个白衣的少年,干净的黑发,整洁的衣饰,嘴角微微勾起,就是一个温良的笑纹。
……很像她。
他看着那个笑容许久,然后做出了结论。
她却是一听就笑了,说,“这是你原本就会有的样子。”
——有什么样的灵魂,就会有什么样的气貌。即使没有遇见她,好终究还会是好,只因他拥有一个漂亮至极的灵魂,纯白与幽暗,肆意与执着,天生交融得完美。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她是很少这么笑的。
至高则无情,至清则无欲,就算她的眼中时时噙着笑意,也只是从上而下俯视的悲悯,纵容温柔通透,却未必就是开心欢愉。
他想,这世上,或许本就没有什么是能真正取悦她的。
因为,这是瑶光命,这是神。
捧着细白的茶杯,隔着朦胧的雾气,在他眼中,她的身影瞬间就模糊得不成样子,仿佛风一吹,就要像雾般消散了。
这是一个无法捉摸与掌握的女人。
那一年,他的占星术终至大成,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去占卜了她的命途。
这大概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他师从于她,他的所有都是由她所教。更别说,她早已踏入神道,哪里还有什么凡人的命途给他占卜?
应该是什么也卜不出来的吧。
他这样想。
却不想,居然真的卜出了一个结果。
——【尽此一生,至高至圣,求而不能。】
他看着自己占卜出来的批命,看了许久,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失误了。
作为世上最伟大的巫女,【至高至圣】这四个字,她当仁不让,实至名归。但是,【求而不能】?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要“求”的?又还有什么会是她求不得的?
看着眼前清美无双的女子,他怎样也无法将她与那个批命联系起来。
可他不说,她却不会不知道。
“昨夜的占卜怎么了?”她轻轻一笑,神情平淡,没有半丝恼怒,“卜出了什么结果?”
他却瞬间恍然。
果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她,难怪他竟然能卜到她的命途。那个批命,或许也是她自己的安排吧,要试他吗?
这么想着,心头却有细微的安然。
他将结果告诉了她,有意无意地,将【求而不能】四个字说得快了一些,一带而过。
她却还是听清楚了。
没有动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丝毫的波动,她只是轻轻打开了手中画扇,优雅掩唇,眼眸略弯。
依稀看去,是在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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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去回想的话,她不笑的时候似乎也是很少的,永远是唇角轻弯,眉眼柔和,虽然高华得不容亵渎,却也是万分的惊艳清美。那样悲悯到圣洁的笑容,任是怎样的美人也无法与之比拟。
更何况,她的美,又哪里是世间女子可以奢求的呢?
【一笑生辉,一眼流光。】
这是如潮赞誉里最常出现的句子。每十年一次的京都大祭礼,因为她的出现,让多少贵族子弟趋之若鹜。
“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临行前的一夜,她这么说着,清淡的口气,不是嘲讽,不是轻蔑,只是在陈述她的真实感想。
她是该无聊的。
没人知道她已经主持了多少次的大祭礼,似乎是从三代前的那位天皇即位开始,或者还要更早。这个问题,就像【瑶光命的年岁】一样,没有人会去较真,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他们要在意什么呢?
在他们心里,时光,岁月,生老病死,本身就是针对他们这些凡人的苦难。对于神来说,却完全不值一提。
——无视时间的侵蚀,长生不老,永生不灭,这原本就是求仙之道始终让凡人念念不忘的原因。
“这一次,好,你随我一起去吧。”
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道出这么一句。
他听得微微一怔。
这句话,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十年间,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少有的几次出门,也是被她的式神陪着,回家探望自己的母亲。
对于麻仓家所在的京都,如果不是还有母亲在,他根本连一步也不想迈入。或者该说,任何的人群聚集地,对于拥有灵视的他而言,都被深恶痛绝着。
这一点,她应该很清楚才对。
只是,她的决定,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反驳。
他沉默下来,算是一种并不甘愿的默认。
她的手却突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再次一呆。
十年里,她从来没有触碰过他。两人之间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饮茶时的对坐而已。平时,哪怕只是一角衣袖,她也向来不予人碰触。
他看得出来,她是不喜欢与人接近的,尤其是肢体接触。
但她此时正轻轻抚过他的肩头。
“你总要回去的。”
这一句,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宣告。
多么奇怪。
他明明已经默认了她的要求,并不曾打算反驳,她自己却用这么一种宣告式的语气向他解释了。
而她从来不喜欢解释。
她曾说过,信我的,即使我不解释什么,他自然也会信。不信我的,就算我解释了,他还是不会信的。那又何必白费力气?
但她此刻却对他解释了。
他静静地地看着她,然后再次沉默。
然后这一年,他陪在她的身后,与她一起前往京都。
这是个热闹的都城,适逢十年祭礼,更是人潮汹涌。
他坐在车内,眉间微微一道颦蹙,几不可见。
“摆脱不了的东西,那就干脆将它握到手里。世上没有真正的神兵利器,也没有所谓的无用之材,只是要看谁在使用而已。”
她双眼微合,似在闭目养神,却仿佛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说出来的话直指人心。
他却直觉性地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不是多话的性格,大多数时候,她都更为习惯安静,如非必要,往往一天也说不出几句话来。但是这一路上,她与他的交谈却开始频繁起来,三言两句,不多,却总是一针见血。
事实上,从他为她占卜命途的时候起,她就好像……在做什么准备一样。
他莫名地有些烦躁。
而这种烦躁,在大祭礼的当天达到了顶点。
——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他竟然看见了他的母亲。
十年一届的大祭礼,身为阴阳名门麻仓家的家主,那个男人的到来并不令他意外,但是母亲的出现,却不由得他不在意——在他的记忆里,从他出生起,那个男人就从来不许母亲近身。
而今天的母亲,不仅穿上了华贵精致的和服,还站在了他的身后,彼此之间仅隔半步。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莫名其妙地,他突然回想起她的话,顿了顿,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凭借自我意识去探听了人心,对方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结果却是一“听”就想笑。
如果这里不是正在举办大祭礼,如果主持的人不是她,他或许就要当场笑出来。
他知道那个男人的野心:想要一直往上爬,不仅限于阴阳名门而已,是要将麻仓家推上这个国家的最顶端。他是要成为麻仓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家主,最后,是要让完成这一目标的自己名留史册,受子孙敬仰,被后世推崇。
听起来是不是就很可笑?
但是没有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永远不会了解【地位】二字对于人的吸引力——登高一呼,便是万众俯首。那种睥睨天下的独尊,就算只是过眼云烟,依旧会让人飞蛾扑火。
在麻仓家作为阴阳家已经臻至顶峰的此刻,或许,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天皇之位,才能让那个男人的野心得以满足。
这一点,从他第一次听到那个男人的心声起,他就已经了然于心。
但是他没有想过,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这个男人甚至打算要利用自己一向弃若敝履的【妖孽儿子】。
——真是,可笑。
那一刻,他或许并不自觉,但是那依旧弯起的嘴角,确实是透出了清浅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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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个男人带着母亲前来拜望瑶光命。
——她是天皇眼中最清贵的客人,住在一处极为清幽的宅院里,虽然没有多余的仆从伺候,院外却满满当当地站着两排精甲卫士,全是天皇手下的得力人才,其中甚至不乏贵族子弟。这样的安排,与其说是来护卫于她,倒不如说是在彰显天皇对瑶光命的重视程度。
接过侍卫送上来的拜帖,他只是随便扫了几眼,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真是好精细的心思,连这么一张拜帖上,都是家主大人的亲笔手书,且用词不止小心翼翼,简直就是十足十的谦卑恭敬。
所谓的阴阳名门,高贵的麻仓家主,在她面前,原来也不过如此。和那些跪拜着乞请她恩赐的凡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跪坐在她身边,将拜帖上的累牍长篇读给她听,声音里是淡淡的笑。
“我累了。”
她很耐心地听他读完了,才慢慢说出一句:“招待的事就交给你。”
于是,那一晚,他带着瑶光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