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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了眉,心里暖融融的,不欲叫他看清她的脸,只应了句好。
汤骏秋眼见她应了声,坐去她身侧,站了太久,他的头有些发晕。大婚真不是好享受的事情,他多早晚这样累过?
对了,还有结发与合卺礼,他阿娘早先怕他会撑不住完成整场婚礼,便叫了婆子指点了些大婚的礼仪。他身子果真没撑得住,没有三箭定乾坤,没有正经的行却扇之礼,就连其他的礼仪都是为了照顾他的身子极快的拜完了,他真真对她不住。
给不了她美好的半生,连一场完整的婚礼都不能给,他真不知他阿娘硬要他娶妻做什么,活生生的害了人家好姑娘。
他歇了歇,似是又有力气,牵着她的手走去妆台前,一支支的给她卸下簪子。长发一缕缕落在肩头,他有些想笑,先是觉得她的头发黑缎子一样的放亮,再来就联想到了小叔叔那匹乌骓马的鬃毛,然后就是那同样如黑缎子的马尾巴。马尾巴没事搔动两下,马屁股跟着摇晃。
不能想,想多了他真能笑出声来。他以为楚云岫没有看到,可楚云岫捧着菱花镜,黄铜的镜面里印着他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像是见着了极有趣的事情却不能笑出声来叫她知道一般。她伸手去往松下的发髻后面扒了扒,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笑什么呢?
汤骏秋心里憋着笑,不搭理,只让她自己郁闷着。他自顾自的拆了头上绾好的髻,然后从妆台上拿了先前准备好的、绕着红绳的剪刀,先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接着撩起她的一撮头发,也用剪子给剪了下来。
妆台上有先前就安静躺着的红线,拈起来,将两缕头发缠在一起红线系上。这是结发礼,这么的,他们就是名符其实的结发夫妻了。
汤骏秋把用红线系好的两缕头发递到楚云岫手里,“秀秀,这个交给你。你把它放进锦囊里仔细放好,这叫‘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楚云岫依言点头,把合鬓收好。她在升州时听五位姊姊们说过大婚要行合卺之礼,喝合卺酒。那合卺酒不同寻常一般的用酒杯喝,要以一分为二的葫芦喝。她转过身去瞧,桌上果真放着两半的葫芦,还是用红绳给系在一起的。
她看着汤骏秋问道:“郎君,是不是还要喝那合卺酒?”
汤骏秋瞥了眼,只说道:“我不能饮酒。况且那葫芦是苦的,倒进了酒,酒也变苦了,再用一分为二的葫芦喝下合卺酒便有了同甘共苦之意。所谓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共缠绵。你与我成亲,只有同甘便好,那共苦就不必了。”他说着顿了顿,语气忽的有些凄凉,“我是将死之人,一生一世共缠绵,那是要你陪着我死!我看此礼不守也罢!”
他说着就上前把桌上的葫芦与酒杯一把全部撒到地上去。
楚云岫吓一跳,她是看出来了,汤骏秋成熟的时候老气横秋,不成熟的时候又孩子气的如顽童一般。他这一身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是否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平常不能与常人一样,脾气也有所不同呢?
她看着汤骏秋兀自往床榻走去,大红的、垂落着穗子的床幔搭在床榻边上,他伸手朝那被遮掩住的地方摸着什么,她有些好奇,问道:“郎君在找什么?”
汤骏秋没说话,摸了把镶着宝石匕首出来,那刀口尖尖出直直的对着楚云岫。汤骏秋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秀秀,过来。”
第六章:
楚云岫没想到竟会有人直言说等他自己阳寿尽了要如何如何,敢情他都替她打算好了么?可他这样说,她要是应承了便是显得她不懂道理、不知好歹。
走去床前扶着无力的他坐起,靠在床榻上,她觉得这么个姿势会舒服些。看着他眉头稍稍舒展,这才说道:“郎君何必在大喜的日子说这些话,我既然嫁过来了,自然会好好服侍你。郎君千万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汤骏秋苍白的脸上难得浮起一抹红晕,叫人看着都不免心疼。他问着,“先前听我阿娘你叫宁娆?小字是什么?”
楚云岫不曾想他提都不提才刚那茬,转头就问她乳名,他在大婚之前都没多问问阿婆关于宁娆的事情吗?她不晓得他的事情那是因为妗母不与她详说,她也没机会去问。
汤骏秋看着她半天没回答,不耐的皱了皱眉,“怎么?傻了,都不会说话了么?”
楚云岫“啊?”了一声,稍稍一想,宁娆小字是叫阿娇的吧?在宁府时,舅舅也妗母都爱叫她阿娆,极少唤她阿娇。她也没多在意,现下给汤骏秋就么一问,她顿住了,迟疑的唔了声,才说:“阿娇。”
“阿娇?”汤骏秋似乎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仔细的瞧了瞧她,从头到脚,从眼睛到嘴巴。他的双手自然垂放在双膝之上,左手食指极有节奏的一抬一落的敲着膝盖。
看了一会,他忽的一笑,“阿娇?阿娆?宁娇娆?有意思!”
楚云岫给他一惊一乍弄的有些疑乎,她不明白他是嫌宁娆这名字难听了还是怎么的,问了句,“娇娆指的是美人,不好么?”
“美人?”汤骏秋笑了,他的笑总有一种愚人的感觉,或许是病得久了,他与常人所、看待事物的方式不一样,他眼中的世界灰暗而没有色彩。
“娇娆意态不胜羞,愿倚郎肩永相著。”汤骏秋嘴里念念,一面又盯着楚云岫的脸颊,调笑道:“娇娆确有柔美之意,但你是美人吗?”
“你!”楚云岫给他这么一说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确确不太符合大周的审美眼光,大周人较欣赏宁娆那种身姿丰韵又妖娆、妩媚的女子,而她却是那种纤细的体型。她吃了再多也长不胖,这难道是她的错?
她从前不与宁娆争嘴是她念着和宁娆有亲,不想和她争,况且她住在宁家,给家主子脸上到底不是明智之举。但是眼下这情况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汤骏秋是有意和她对付上了。
女子面子上再表现的多不在乎,可心里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好容颜。哪家女子不想有个闭月羞花似地面孔呢?
她寒了脸。不能在大婚之日就和汤骏秋拌嘴,汤家家大业大,她得罪不,也不能连累了舅舅,那她索性坐去一边,离他远远的闭口不说。
不能吵么!她还躲不起么!
楚云岫这么想着便走去离他老远的榻榻米地台上坐下,别过脸,也不去瞧汤骏秋那病着又笑的鬼魅的脸。
汤骏秋看见她躲得离他远远的,又别过脸不看他,心里憋着的气都呈现在了她阴沉着的脸上。他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苦涩,笑,他的笑容谁能明白?是了,他不需要人懂他。他靠着各种昂贵的药物吊着半条命,其实就是活死人,半死不活的。
嘴角的苦涩转瞬即逝,他又靠在了床榻边上,继续先前的调笑之态,“大周欣赏的是胖人,你不瘦,但决计不是大周人眼中的美人。娇娆么,娇娆有柔美妩媚之意,你性子倔,有话不说尽憋屈在心里,长此以往,你总有憋不住的时候,这样的你,是柔美?再说妩媚,你身上横竖找不着半点妩媚的影子,分明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丫头。”
楚云岫从来不知道她在别人眼中会是这副样子,沉不住气、稚嫩、瘦,大婚之夜她的郎君就是这么挑她毛病的?她没见过多大的场面,没见过多少子的人,可她自认为她没有错,是汤骏秋存心要挑她毛病。
他和她实在对不上眼!可是他这样瞧不上她,她要怎么和他提起阿爷的事情?她面上火大,可头脑清醒的很,她替宁娆嫁进汤家全部都是为了阿爷阿娘,若是汤骏秋实在可恶,她能不能正经的当他娘子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唠上半句家常?
她心底慌乱,多想想,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缓缓的站起身,又朝着汤骏秋走了回去。
汤骏秋看着她突然这么的,好像是真没了脾气的样子,细细盯着看,她眼底的隐忍一点点的被他挖掘出。其实多看两眼,她有一种秀丽的美,想在汤家这样的大宅里活的好,懂得隐忍也是一种近乎明智的美。
楚云岫坐去他身边,心平气和的道歉,“是我不好,我任性了,郎君莫怪。”
汤骏秋侧首看去,楚云岫的面容的姣好,的确清秀。他看人从来很准,面相很重要,合他眼缘的他才会好好对待。瞧惯了家里的婶娘与妹子,她们是清一色的周朝美人,见多了难免生腻。多瞧瞧自己的娘子,他十足的满意,只是可惜了,他先天有副糟糕的身子骨。
“你这错倒是认的快,脸皮子上的火气消的也快,可我从来没有说你不好,没说你有错,你要认错干么?”他端正着脸,一本正经的朝楚云岫说着。
楚云岫侧首瞪他,她承认她不好还不行么?他究竟想要她怎样?还是说他就是存心看她不爽?他病的久了,一定是心里住着个病的魇住了的大恶魔!
“你想要我怎样?”她怒着问,“你先前说了那么些话不都是嫌我不好么?不错,我是个稚嫩、不成熟的丫头,我不过十五,可是你呢!你看上去就比我大了许多,你不想成亲,那把我当个阿妹看待不行么?”
汤骏秋瞧着她憋不住,终于爆发出来了。这威势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小了许多,只是小姑娘撒脾气而已。他有了耐性,“我说你,那是实话实说,但我从来没说我嫌弃你。”顿了顿,回想着她说的年龄问题,心底忽的有些空落落的失望,低首答道:“我今年弱冠,生在仲秋里。你嫁我之前竟连我的年岁都不知,真难为我精心为你打算下半身!”
为宁娆打算下半生?那她要替宁娆谢谢他么?
也真庆幸是她替宁娆嫁过来,若此时坐在他身边的真是宁娆只怕他是要得不了半刻的安宁。宁娆能吵,他又很能争辩,俩人扛起来定是另一副昏天黑地。或许,他这么虚弱的身体都能给宁娆气晕过去。
见她不搭理他,他又开始叫她的名字,“阿娇?阿娆?”
楚云岫心里有气,可又觉得不应他不好,他要找话说可她却没空陪她说,淡淡的“嗯”了声算是与他应过声了。可谁知汤骏秋叫那阿娇、阿娆并不是要叫他答应,他紧接着说出的话直能叫她真把自己弄出点毛病来!
“这名字真难听!”汤骏秋压低了眉毛,似乎在沉思,又问着,“你阿爷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
楚云岫不觉得宁娆这名字本身有多么难听,她是不喜宁娆所以对这名字也无感,单单说娇与娆,这二字并没有什么不好。她拱起眉毛,替宁娆这名字分辨,“名字是爷娘给的,我做不得主。爷娘为我取名,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怹们觉得好便好。”
“我叫你秀秀好不好?”汤骏秋沉默良久,忽的冒出这么一句。他觉得无论阿娆还是阿娇,这两个字都不适合她,她秀丽绝伦,叫秀秀最好。
可“秀秀”二字几乎要吧楚云岫吓的魂不附体,难道汤骏秋都知道么?
她的唇齿止不住的在颤抖。因为他知道她叫楚云岫,她不是宁娆,所以先前才不断的挑她的刺吗?从名字开始说起,说到身姿,却又绕回名字上继续疵嗒她,她要怎么办?一口咬定自己就叫宁娆么?
舅舅先前不知,但此刻她已然替宁娆嫁过来了,舅舅应该已经知晓,有妗母在身旁多说说,想必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即便汤家闹回宁家去,只要所有人都坚称她的宁娆,汤家定然也没有办法。但是,若闹上公堂……
楚云岫透不过气,一手抓紧了胸腔前头的交领紧紧捏着。
汤骏秋见她突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