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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荣揭开食盒,拿块来咬一口,又抬头看苏换一眼,垂下眼皮道,“嗯,是这样的。”
苏换赶紧道,“是就好是就好。”
卯伯这时问,“听说红井坊那边,有个姓林的大夫很出名的,永荣,要不去看看?”
永荣道,“我上午去请过那大夫了。”
卯伯说,“大夫怎么说?”
永荣默然摇摇头。
屋里又一片静寂。
苏换有些不知所措,她和永荣不算熟悉,这种哀伤又着实沉闷,不知说什么好,她于是对蛐蛐说,“蛐蛐,既然阿婆睡着,咱们便改日再来探吧。”
蛐蛐点点头,站起身来。
覃婶道,“蛐蛐,你们先回去,我留下来,待会儿帮阿婆抹抹身子,天热,阿婆又素来爱干净,永荣做这些是不便的。”
苏换觉得覃婶想得周到,急忙道,“好,覃婶你放心,晚饭我来做就好。”
永荣起身来,感激地冲他们笑一下。
于是,一行三人,又闷闷地往回走。
走回蔡家宅子时,蛐蛐老远就看到一个穿青衣短衫的汉子,在他们家门口东张西望,走上前去叩了叩门上的铜门环,见无人应,又退后两步,叉着腰立那里四处看。
蛐蛐腿长心急,扔下苏换和卯伯,连走两步,大声问道,“喂,你谁呐?”
那青衣汉子转过头来,见蛐蛐正走来,于是抱拳道,“敢问这可是蔡襄的宅子?”
蛐蛐站在他面前,歪头看他,“是啊,你哪位?”
青衣汉子道,“在下青帮石大。”
这时,苏换和卯伯已走过来,她取了头上那黑纱斗笠帽一看,哦,这汉子有些眼熟,面目憨厚,壮得像头牛,喝酒连喝三碗都不眨眨眼。
对了对了,那什么青帮的石大。
但石大却一眼认出了那桃花脸姑娘,笑道,“姑娘可还认得我?”
苏换点点头,“石大哥有什么事?”
石大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递给站在一旁的蛐蛐,话却是对着苏换说的,“姑娘,我家帮主今晚设宴梨春园,邀请霍兄弟和姑娘,还有蔡老板,前去观戏。”
蛐蛐将帖子递给苏换。苏换瞪着那淡青竖纹以红蜡油封印的帖子,有些茫然,“丽春院?我……我去那种地方不太方便吧?哦,霍安他也不许去。”
石大眉毛抖了抖,按按额角。
卯伯咳一声道,“四姑娘,是梨春园,不是丽春院。姑娘有所不知,梨春园在咱们保宁,是个出名的园子,不是因为菜好酒好出名,而是因为戏好。梨春园是个大园子,里面又分了各色小园子,驻着天南地北的班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昆曲秦腔,京剧越剧黄梅戏,你想听什么戏,就入什么园子,爱听戏文的,去那里准没错。”
石大赞道,“看来老伯也是爱戏文的。”
卯伯稳重一笑,并不接话。
苏换却听得心花怒放。原来是看戏呐,看戏文什么的,她喜欢,够热闹。
蛐蛐心里也有些躁动,但碍于有外人在,他要装成熟稳重。
石大道,“这些日子,梨春园里新来个专唱武戏的班子,叫做天盛班,一台南派武戏那是耍得炉火纯青。今晚是天盛班挂牌第四日,演的三出戏都是红当当的拿手好戏。”
他说到这里,抱抱拳,“开戏是戌时整,我家帮主说,酉时一刻,在三义苑里静候各位。”
蛐蛐很稳重地抱抱拳,“多谢这位大哥。”
石大笑了笑,转身去了。
蛐蛐见他一走,转过头就兴奋地冲苏换说,“四姐姐,那园子我跟着襄哥去过两次,又大又漂亮,热闹得不得了。”
苏换也两眼发亮,将帖子将蛐蛐手里一塞,“你赶紧的,将这帖子送去马市给安哥他们,只要安哥他答应去,晚上姐姐把你也带着去。”
蛐蛐一听,兴奋得恨不能飞去马市,猛点头,将帖子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跑得没影儿了。
下午时,覃婶回来了,说永荣阿婆这时精神好些了,睡起来后还喝了一碗桂圆粥,又吃了两块凉白糖糕,十分高兴,说和家乡的味儿差不多。
苏换听了也很高兴,“那你跟阿婆说,我过两日还给她做,让蛐蛐给送去。”
覃婶笑着点点头。
于是苏换全副身心都放到晚上看戏文那事儿上去了,坐在那里托腮想,蛐蛐怎么还不回来呢,霍安会不会不去啊?
那帖子用蜡油封了印,上面写着霍安亲启,她不好拆开来看,也不晓得里面写些什么,能不能打动霍安大爷。
下午没什么事做,覃婶在后院忙,卯伯出门了,于是苏换将达达和小二放出来玩,两条狗好欢快,在中庭的花花草草里扑腾,围着苏换撒娇打滚。
蛐蛐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一冲进中庭就招了狗嫌弃,达达和小二转过身冲他狂吠,吓得他往后一跳,扶着影壁喊,“把它们拴起来拴起来!”
苏换坐在那棵花树下,拍拍达达的头,又揪了揪小二的脖颈,二狗这才安静下来。她赶紧问蛐蛐,“怎么样怎么样?你安哥他怎么表态?”
蛐蛐背抵着影壁,不敢靠近,哭丧着脸说,“四姐姐,你能不能把你家狗爷请回后院去呐?”
苏换手脚麻利地将达达小二带去后院拴了,然后又急不可耐地跑回来,刺探军情。
蛐蛐坐在花树下的石凳子上,卷了衫子起来抹脸上的汗,因为跑得急,出了一身汗,这时他坐在树荫下,便有隐隐白气从头顶冒出,看得苏换笑眯眯,“蛐蛐,你全身冒仙气呐。”
蛐蛐翻个白眼,“我还不是为了晚上能看戏。”
苏换兴致勃勃地坐他对面,“就是说有戏了?”
蛐蛐笑得眼睛弯起来,“嗯嗯嗯,安哥看过帖子就点头了,襄哥也很高兴,说早就想结识那青帮帮主。”
苏换一听好高兴,心情愉悦想八卦,于是说,“我跟你讲,蛐蛐,你安哥他英雄救美的,他救过青帮大小姐和小少爷,所以人家请我们去看戏。”
蛐蛐一听,也赶紧八卦,“这事我也晓得,那晚在甜婆婆糖水铺,我就见过那姐弟俩。那成大小姐是个知书达理的,一点也不骄横。我原以为青帮大小姐看人是用鼻孔看的呢,结果人家很懂礼数的,人也长得不错。”
苏换说,“那大小姐叫成蕙是吧?我也记得是个漂亮姑娘。对了,为什么青帮大小姐就要用鼻孔看人呢?”
蛐蛐说,“哎呀呀你不晓得越州青帮呐?”
苏换摇摇头。
蛐蛐一拍大腿,八卦得沸沸扬扬,“青帮是个江湖帮派,他们走南北漕运,总舵设在越州,一路往南去,德州、徐州、淮安、湖州,都是有分舵的。除了这个,他们还接镖,不是一般的镖,他们接的都是贵镖重镖,北方这边有什么大镖要去南边,镖主不放心让一般镖局押运,就会找上青帮,自然,价格也贵上好几倍。”
苏换听得迷迷糊糊,“那又怎么样?”
蛐蛐很纠结地看她一眼,“有钱呐。他们一总舵四分舵,听说全帮有几百上千的弟子,大帮派啊。”
苏换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那这种帮派的大小姐,好像的确应该走高傲冷艳路线。”
蛐蛐说,“是啊,可人家偏偏走的是亲民路线。”他哼了一声,“才不像那日我们在布庄子里,遇到的那个丑八怪。”
苏换说,“那个姑娘也不算丑吧?”
蛐蛐记恨那日被捉弄,一拍桌子,怪叫道,“还不丑?比四姐姐你丑太多了。”
苏换眉眼一弯,“蛐蛐,开窍了啊。这个马屁拍得姐姐喜欢,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姐姐去做点芝麻糖果子,晚上咱们包着去看戏时吃。”
蛐蛐狗腿地一笑,答一声好嘞,便跳起来回屋去换洗了。这个四姐姐不错,二人八卦起来简直一见如故,性子活泼还有气场,会做好菜还不摆谱,嗯,好。
苏换心情大好,做了一包芝麻糖果子后意犹未尽,见时辰还早,又卤了一包鸡爪子。看戏文不吃这些零嘴,怎么能叫看戏文。
还不到酉时,霍安和蔡襄就回来了。
苏换二话不说把霍安推去换洗。
待霍安换洗好,苏换已换好绯色长裙,把黑发梳得整齐,用银簪绾了,坐在那里欢欢喜喜等他了。
见霍安出来,她迎上去积极汇报,“我今天在家做了白糖糕,给永荣阿婆送去,老人家说还是有些家乡味的。原本我想,等着你回来,和你一起去探永荣阿婆,但是覃婶卯伯他们都去探了,蛐蛐说,江湖儿女不要太讲究那些酸腐规矩,覃婶说你入了马帮,说来和永荣也算兄弟。我想也对,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探了,这样可以的吧?”
以前吧,她是不太在意名节这种东西的,可现在,她嫁了人,被别人说三道四可不好,绝对不能让霍安被别人看不起。
霍安懂她的心思,低头去亲亲她光洁的额头,以示赞许。
苏换很高兴,将他手一挽,急切道,“那我们去看戏吧。蛐蛐说,那个园子又大又漂亮,热闹得不得了。”
霍安无奈地笑了笑,他就晓得,苏姑娘爱热闹。
回来的路上,蔡襄与他讲了讲青帮。他这才知道,青帮竟是那样一个成气候的帮派。那成临青留给他的印象并不太深,只记得是个豪爽江湖人,并不拿捏。人家有诚意,他自然也爽快地应了,何况看样子,蔡襄对那个青帮,有些兴趣。
梨春园真心是个大园子。
苏换从马车上下来时,一抬头,便被这个大园子的大门口和大门匾,小小震撼了一番。
这园子大门很高,高就算了,人家还别致风雅,深青漆木大门,亮铜门环镂刻了繁复的花纹,墙头门梁上伸出无比茂盛的花枝繁叶来,开满了浓密的粉白二色花朵,十分好看。
花枝繁叶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方门匾,黑底朱字,朴拙大气:梨春园。
这时天色还未黯,但已有穿月白短襟衫的门房小厮走出来,拿了火折子,慢条斯理地往门前两列繁花铜柱灯台里点灯。
一见他们,顿时吹了火折子,笑着迎上来,“各位爷里面请,敢问爷可有预定?是要去哪个园子?”
跟在蔡襄身边的蛐蛐说,“三义苑。”
小厮笑得更灿烂了,“原来是成爷的贵客。里边请,里边请。”
一走进园子,苏换又忍不住吃惊了。
这保宁的戏园子,真心和东阳的戏堂子不一样。以前她扮作小厮,没少跟着她大哥去戏堂子看戏。东阳那边,大多戏堂子都设在酒楼里或茶楼里,楼上楼下的人,挺热闹,自然,也是有雅间的。
但从来没有戏园子像这梨春园一样,走进去,气氛安静,景色秀致,红花绿树,假山流泉,各种林荫路上虽是人流如织,但绝不嘈杂,不像茶肆,不像酒楼,也不像戏堂子,就好像一个宁静的后花园。
于是苏换忍不住扯扯霍安的衣袖,小声道,“这地方我大哥一定喜欢,风雅啊。”
蔡襄走在霍安身边,歪头一笑,“是啊,这里看戏吃饭谈生意,喝酒聚友追姑娘,胜地啊。对了,小四,你还有大哥?”
苏换好郁闷,这位襄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耳朵尖。她点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霍安笑了笑。他也觉得这里很别致,江湖远阔,真真是风土人情琳琅满目。
那小厮带着他们走啊走,各色亭台楼阁看得苏换眼花缭乱,忽然蛐蛐戳了戳她袖子,低声道,“四姐姐你看见那座浮桥没?浮桥过去,湖中心有个大亭子,那亭子叫广德亭,专唱秦腔的。上次我跟着襄哥去那里,听了一出《软玉屏》。”
苏换说,“这戏我也听过。”她眯眼望去,“嗯,那桥不错。”
蛐蛐说,“那是自然。晚时浮桥两侧还会亮起莲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