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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怨恨母亲的傻,也从来不承认西锦帝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他是你父亲,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他不由单纯的想,如果他死了,母亲便没有了任何束缚,甚至与西锦帝唯一相关的也失去了,是否会变得自由一点,不那么爱西锦帝了。
于是,那一天,他望着荷塘池发了一会小呆后,便跳入了水中,水冰凉透心,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身子渐渐沉入水中。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到死亡的滋味。
“段宵醒醒,不要睡……段宵……”那个声音越来越遥远,越发听不清切,他极力地想要睁开眼皮,然而眼皮上似有千斤重压。
“啪——”一个巴掌扇在脸上,他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扇了他一巴掌的少年,嘶哑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小小年纪,好的不学,便学人家轻生!你父亲没好好教你吗?!”
段宵的眼前不由浮现当年的场景,他仍然记得,也是在同一天,他遇见了宿命中的那个人。
直到后来,他才知,一旦爱上了一个人,让自己不再爱她,想她,念她,比死都困难。
段宵的眼角忽然向上扬起,竟然滑下来了泪水。不过至少,他们又重逢了。
穆青暖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两人极其幸运地掉落在了水池之中,免去了摔成肉饼的下场。可是段宵的伤口染了水变得越发严重,更别说他竟然中了毒!这个笨蛋,带着一身的伤和毒竟然孤身一人跑来救她,刚才更是牢牢地护着她一同摔进池子里。真的是疯子!疯子!
“穆青暖,我有话要和你说……”
周围是茂密林木,山草葱茏,穆青暖艰难的将段宵从水中拖上了岸,简单地为自己的右手包扎了下伤势后,便见段宵微眯着眼睛,也不知醒来了多久。他挪动的嘴唇,似乎轻声地在说些什么,穆青暖不由哭丧了起来,轻声……轻声地说:“你……你现在不要出声,我先帮你治伤,再帮你将毒血逼出。可能有点疼……”
见段宵耷拉下眼皮,气息变得微弱,穆青暖又慌张了起来,她的手开始不可遏制的颤抖,从怀中掏出的药片都被她抖得洒落在了地上。
“段宵,不要睡啊……”穆青暖的声音颤抖着,越说越快。脑中来回浮现着一句话,段宵,你不要死……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总算稳住了手将药片倒进了段宵的嘴里。
穆青暖掀起段宵湿漉漉的衣服,他的腹部赫然有一处极深的冒着黑血的伤口。她没有多想,低头并用唇将毒吸出。一口接着一口,毒血侵蚀着她的唇部,嘴唇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
穆青暖愣愣地望着昏睡过去的段宵,皇袍早已被鲜血浸透,然在她的努力下,血终于止住了,毒也已除去,段宵的呼吸声也变得平缓了起来,但整个人依旧冰冷的可怕。
上面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杀伐声,穆青暖惶恐自己与段宵未死的事情被他人发现,连忙强打起精神,扶着段宵朝着草丛中躲去。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了一个小山洞,穆青暖紧绷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欣喜。
洞十分的狭小,穆青暖弯着身子将段宵安置在洞内,随后在外面走了几圈,确定没有留下血迹后,返了回去,在狭窄的洞口用大量的草虚掩着。
刚一放松,沉沉的倦意和疲乏席卷而来,穆青暖眼前一黑,昏倒在了段宵的身边。
“按照娘娘的吩咐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皇后娘娘的小产必然不会怀疑到娘娘的身上。”
“啪……”段宵原本想偷一点吃的带给母亲的,却不料听到了这个。
“谁?!”
他急急地后退,突然被人拥进了怀里,原来是母亲见他许久不回荷塘院便出来寻他了。
“无论等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出来。”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快速地将他藏至假山后面,自己却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力士重重包围。
见母亲被人打晕,段宵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娘……”他扶住半昏厥的母亲,疯狂般地朝自己荷塘院跑着。他才只有五岁,身子板都没有母亲一半的高,可是危机的意识下,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劲。
“啪。”他摔了一跤,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后面追赶的速速围了上来。
母亲也因为这一重击醒了过来。她颤抖地身子挡在他的前面。段宵不由地想,若母亲还留有引以为傲的武功,这些人又怎是她的对手。
他却眼睁睁望着那个恶毒的女人命人将母亲残忍地杀害,丢至到荷塘池中伪装自缢或者是意外事故。
那抹凶恶的面容阴笑地望着他,段宵害怕地后退,可是恐惧早已袭上他的心,害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轻颤着身子。
如果自己能强大……母亲就不会死了……而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这么丧命了……
“娘娘,有人来了。”
“那这个这么办?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什么。本宫做事,向来斩草除根!”
“可来不及了。娘娘,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娘……娘……”段宵见他们走了,连忙跳下了池子,无助地寻找着,哭喊着。
穆青暖悠悠醒来,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她的身边紧紧靠着段宵,他脸色青白,昏迷中渐渐流露痛楚而蹙紧的眉,嘴唇更是颤抖着不停地呢喃着什么。
穆青暖靠近段宵的耳边,低低呼唤:“段宵,段宵……”
段宵却毫无知觉,穆青暖轻轻地碰触着他的脸,却发现他的身体依旧冰凉的可怕。她忽的感觉一阵心痛与慌张,身子紧紧地靠近段宵,张开双手将他抱在了怀中。
“娘,我好冷,好冷……”段宵哽咽着,额上不断流下冷汗。穆青暖不停地用袖子为他轻轻为他拭汗,听得他无助地一声声唤娘,心如同被针刺一般,疼得她无法呼吸。
这个自从母亲死后极少流露自己真性情的西锦帝王,此时柔弱无助,仿佛极需一个浮萍才能支持自己活着的孩子。
穆青暖仍然记得,段宵曾说自己的母亲是个傻女人!她仍然记得,那时他望着荷塘池幽深眷恋的目光。穆青暖原以为段宵是极恨自己身份低微的娘的,然而,他此时一声声地叫着娘亲,那番凄凉和无奈。
也就过了这么一晚,他的脸苍白消瘦得吓人。
这一整天,穆青暖一直在段宵身边守候着他,一日未食,饿的饥肠辘辘,还是将包裹里仅剩的一点食物用嘴喂给了段宵。她脸色红润的异常,一点也没有昏昏然,疲倦想睡的样子。
穆青暖轻轻拭去段宵额上的汗水,手却突然被人握了住。
那个在无尽黑暗中挣扎许久的男人,只凭着一丝光亮,一丝微薄的力量,竭尽全力地睁开了双眼。朦胧中,他的眼前仿佛有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忧急的容色。
他恍恍惚惚低声唤:“皇兄,是不是我死了才能见到你……”他半梦半醒时,一时间,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的声音那么轻微,轻微得穆青暖不得不低下头,附在他的耳边才能隐约听见他的呢喃之声。
穆青暖心中一阵悲凉,但段宵仍然在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皇兄,对不起……宵儿不是有意想要骗你的……我并没有想要争这个皇位,我只是想……想等你回来……”他说到后面,情绪激动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几声重咳带动着他身上的伤,让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又崩裂了开来。
穆青暖总算挺懂了段宵想要说什么……
皇家的情谊,她在重生一世时早已想通了不少,早就知道皇宫之中,所谓的情都是微薄如丝,唯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所以,这几个月,她早已想通了不少。段宵想要活命,欺瞒她利用她,她可以放下仇恨,但她一直放不下的是西锦,她一直爱的家乡。
穆青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缓声音,轻声说:“你想要说什么,等我们得救了再说。现在别浪费体力……”
段宵的神智昏昏乱乱,只觉自己如果不说什么,可能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他的眼前似乎浮现一抹场景,那人淡淡地望着他道:“你居心叵测呆在我身边,夺我王位,还妄想我相信你?段宵,我恨你,休想夺得我的原谅!父皇,母后,秋言……你把他们的命还给我啊!”
他挣扎着呓语:“不是的……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要皇位你就拿去,你要我的命我双手奉上……能不能……不要恨我……”……不要冷淡我,不要故意不理我,不要假装不认识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声音也渐渐变弱。穆青暖强忍着伤心,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柔声在段宵的耳边说:“宵儿,别说话了……”
“我……”段宵忽然清醒了过来,猛然睁开了双眸,直直与穆青暖泛着雾气的眼对了上,他的手轻轻地拂过穆青暖的脸颊,低低地问道:“皇兄?”
穆青暖一怔,却连忙矢口否认道:“陛下看清楚了,我是穆青暖,不是你的皇兄。”她一后退,便松开了紧抱着段宵的手。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段宵一阵失落,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她为何不肯承认,果然还是怨恨他的原因吗?
他睁着眼,呆呆地望着穆青暖,那样淡漠的眼神,无悲无喜,仿佛看着她,又仿佛看着另一个人。
“当年李燕毒杀皇后,害她小产的事情,无意中被我偷听到了。”
穆青暖一怔,当年果然是李燕下的毒手。但她的心中也不由浮现一丝怨气和气氛。那时,段宵不将这事情禀告父皇,现在更是认了李燕为母后。
似乎察觉出了穆青暖波动的情绪,段宵低下头,无措地曲着身子,双手环于膝盖。
“我偷听的事情不幸被李燕知晓了,母亲为了救我被他们杀害,正当他们要杀我时,有巡逻的士兵而至。我知道他们迟早要杀了我斩草除根,心中一计,决心装疯卖傻,并且决定寻找一个靠山,让自己能活下来,随后报仇雪恨!”
“我恨先帝,所以一直都不肯称他为父皇。我恨李燕,一直筹谋着机会想要为母亲报仇。我恨段钰,凭什么她锦衣玉食,享所有人的宠爱,而我却被人随意欺辱,饭不得温饱。她却还假心假意地可怜我,同情我……”
穆青暖胸口一疼,难过地低下头,却听段宵又道:“我当时恨着所有的人。一心想着,一旦变得强大,就把他们全部杀了。”
“可是……段钰她……却成为了我的光明,我的温暖……说来很可笑,我竟然在岁月中渐渐放下了仇恨,一心一意地想着只要带着段钰身边就好,看着她,陪着她,即使一生都只能装疯卖傻欺瞒着她才能呆在她的身边也在所不惜。”
“只是她却死了,死在了南周。她明明说会在桃花花谢前回来的……她再不回来,她最爱的西锦就要被人夺走了,她再不回来,我……”段宵沙哑着声音,低声道,“小的时候,最怨念的年代,曾想过将西锦搞得翻天覆地,最好就此毁灭。但在那一刻,我不是因为恨去夺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我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天段钰回来,看见这个天下被杀害她父皇母后的仇人所得,她究竟会有多么心痛……但我又害怕,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刻,看到我坐在那个位子上,全然不是傻子的摸样,究竟又会如何看我这个处心积虑呆在她身边十多年的人……会不会以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部署的……会不会误解我,会不会不理我,会不会怨恨我没有救她的父皇母后,没有救她的秋言,甚至还断了段旭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