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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无所谓……”巽芳眼中含泪,却露出甜美的笑容,那是深陷在爱情中的女子才会有的笑容,就像雷云之海幻境中的倩影。
红玉转过头来,看向欧阳少恭和巽芳:“巽芳姑娘,你……”
“你们走吧。”巽芳依在欧阳少恭的怀中,她最后的一点灵力,都化作止痛的白光,萦绕在欧阳少恭的身周,“我要陪夫君静静地待上一会儿……”
这一段千古的纠缠,今日便走到了终点。
众人再不多言,转身欲走。尹千觞却忽然停住脚步,朝着欧阳少恭的方向走去,在离欧阳少恭和巽芳几十尺的地方,他选了一块石头坐下,仰头喝起酒来。
“大哥?”风晴雪有些焦急,朝着尹千觞喊道。尹千觞却当做没有听见。
风晴雪奔上前去,蹲下身子望着他:“大哥!我知道你就是大哥了!跟我回去幽都看看好不好?婆婆还在盼着你……”
尹千觞不发一言。
风晴雪执拗地叫道:“大哥。”
尹千觞嘴角一咧,无奈笑道:“晴雪妹子,你弄错了吧?我这样的坏人怎么会是你大哥?”
“大哥,少恭都已经告诉我了……”
尹千觞脸色一黯:“尹千觞不配有你这样的妹妹。快走吧,愿你今后一生快乐,最重要是活得开心,不要勉强自己。”
“让我走,那你呢?!”风晴雪道。
尹千觞一口酒灌了下去,继而又露出笑容:“我?我要陪少恭这最后一程。”
“大哥,为什么?!”
尹千觞自嘲地笑笑,他的脑中浮现出当年的欧阳少恭,不过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背影却是那么孤独和沉重,像是被一股力量强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垮下。
“因为渡魂,他没有真正的亲人,却有数千载的记忆延续,却又因为渡魂,逐渐忘却这些记忆,最后只剩下数千载的无边孤寂,令他变得贪婪而疯狂……对很多人而言,少恭是十恶不赦之徒,但是对我来说,他却是给了我一次重生之人……至少,最后让我陪他一会儿,妹子你不会阻止尹大哥的小小心愿吧?”
“大哥,你……”风晴雪欲言又止。
自从大哥离开幽都,她每时每刻都盼着他回来。可是八年过去了,当她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大哥已是另外一个人,不愿意相认,更不愿意回家……
“大哥,不管你选择怎么个活法,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尹千觞将脸偏到一边,眉眼都陷在阴影里,分辨不清表情:“去吧。幸好我酒壶里还留了些酒。”
“晴雪妹妹,这地方越来越不安全了,快走吧……”红玉见状,拉住风晴雪朝外走去,风晴雪跌跌撞撞中不断转过头来,但见在火场之中不时落下纷纷的石雨,仿佛一场谢幕。巽芳和欧阳少恭紧紧相依在一起,尹千觞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大石头上,仰头痛饮。
蓬莱大殿的出口,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承重的巨柱慢慢地破碎、倾倒,连带着一片片的石板坠落。
“这里快要塌了!”方兰生惊叫道。
百里屠苏看着手中焚寂,心中已有计较:“我送你们走,趁我……还能一借焚寂之力!”
“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伸手阻止:“不要多说,不然一个都走不掉!”语毕,他扭转掌心,再度催动焚寂之力,运起真气,襄铃、方兰生、红玉三人依次被他释出的光柱包裹,一闪便不见了。
风晴雪见他重伤之下这样过度耗费真元,已是涸泽而渔,不忍和痛楚如万千钢针穿心而过,才要劝阻,百里屠苏手中释出的光柱已笼罩了她,只是这一次光芒微弱了许多,已不足以将她传送出蓬莱大殿。
百里屠苏终究只是凡人,戮战至此,真元已不能为继,终于跪倒在地上。
风晴雪从光柱里走了出来,将百里屠苏的身体牢牢扶住……
“把我们都送走了,你怎么办?”风晴雪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他们所在的并不是火海地狱,而是桃花谷中,岁月宁静,“我不走……不跟你分开……”
百里屠苏手腕微抬,竟不甘地再次试图施法送走风晴雪,这徒劳的尝试引发更加剧烈的痛苦,他的五脏六腑已被欧阳少恭的力量所伤,残破不堪。
“苏苏你停下!别再耗费力气了!”风晴雪使力制住他的手,将百里屠苏揽在怀里,“我不怕死,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
她的眼泪不停滴落,双臂抱得那么紧,带着颤抖,她明白她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无力挽回。
“晴雪……”百里屠苏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晴雪,她一直都是那么温暖,就算偶有悲伤,也是一瞬就烟消云散,很快便笑意盈盈。
我不能让她死。
不能。
百里屠苏迷蒙的视线中闪过一丝幽绿的光芒,他心念一转,深呼吸了几次,手掌摊开,运力召唤,那片滚落在地的悭臾龙鳞似乎感应到了,飞至他的掌心,渐渐发出耀眼的光芒,“晴雪……我不会……让你死……”
蓬莱岛边,已然落在安全地带的几人焦急地等待着。
山顶恢弘的大殿,像是化做一堆祭天的木柴,热烈地焚烧着,烟雾弥漫,不时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残骸顺着山体滚落,碾压过无数的草木。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方兰生手持着佛珠,如果此刻祝祷是有用的,他会求遍满天神佛。
“屠苏哥哥不会有事的……”襄铃攥着小拳头,却止不住眼泪,“他最厉害了,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都会回来的……”
红玉不发一言,蛾眉深锁,只是不断向山顶的烟云中张望。
天空中一道雷鸣般的巨响,有刺眼的白光撕破云层。
几人惊望过去,却见云雾之中出现庞然龙影,鳞爪微现,渐渐飞远。
金瞳的黑龙翱翔于天际,一腾一跃,俱是人间百里之遥。
巨大的龙角如深海的珊瑚,旁边却倚着两个人。
男子面孔苍白虚弱,身上遍是伤口和血渍,显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女子将男子搂在怀中,眼中明珠半垂。她已摘去了从不离身的手套,莹白的手指抚过男子的脸颊,指尖有蓝色的幽光闪耀。
乘龙飞翔,本该是多么潇洒快意,只是男子的呼吸渐渐微弱,脚下掠过怎样的山河美景,都无法再留意观看了。
百里屠苏的手垂在黑绿色的龙鳞上,龙鳞冰冷,像他的手一般,“悭臾……要去哪里?”
黑龙悭臾并未开口,只是以意念作答:“不周山龙冢。几日之后……便是吾的死期。”
百里屠苏露出淡淡的笑容:“这样……也算实现了你与太子长琴的……远古之约吧?”
“哼,小子,到现在才召唤吾……差一点就等不到了……”
悭臾载着二人向西北而去,天空中有晶莹的雪花落下。据说应龙飞向不周山归天的时候,即便是八月也会飘起细雪。那些雪花乍看去一模一样,可若细细分辨,每一片都是不同。
百里屠苏只觉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无尽的黑暗在召唤他,身体变得轻盈,像是就要被风吹散。
“晴雪……”他拼命地睁开眼,风晴雪就在眼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了,已经没事了。
他打败了欧阳少恭,夺回了玉横,制止了那场灾厄。
晴雪安全了,朋友们都安全了。
一切都结束了。
自己的终点,也将要到达。
过往人事,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那些,都再也见不到了吧。
百里屠苏的气息渐渐微弱,像是即将陷入永久的沉睡。
风晴雪惊惶地攥住他的手,“苏苏!你醒一醒,你别死、别死……不要就这样离开……”
她心下是明白的,百里屠苏已然解开了封印,几日内便会化为荒魂消弭,再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加之方才的大战,他重伤之下,复又殚精竭虑……
百里屠苏的目光已经涣散,却盛着如水般的温柔,凝视眼前的风晴雪:“晴雪……给我……唱支歌好吗……在雾灵山涧时,你唱的那支歌……很好听……我一直记得……”
风晴雪使劲点点头,哼唱了起来,清越的嗓音下掩着彻骨的悲伤。
那是熟悉的调子,就如初见时一样悦耳悠扬。听者并不能分辨出歌词到底唱了些什么,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圣洁美好。
“……我的魂魄……快要散了……”百里屠苏用最后一点气力,反手握住了风晴雪的手,“化做荒魂之后……希望……在你身边多留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苏苏……”风晴雪泣不成声,只觉得怀中之人越来越轻,渐渐变得空幻虚无,再也握不住……
百里屠苏合上了眼,笑容和声音都变得茫远缥缈。
“韩云溪……太子长琴……焚寂……百里屠苏……这一生不知作为谁而活……不过……不管是谁……到这一刻……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尾声
曾经有人告诉我,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只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仿佛诅咒一般……我喜欢的人,就这样离我而去……
我们曾经约定,要在一起。一起看过许多风景,走过不同的城镇村庄,或许还能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
这些都不能实现了。
我连他的转世也无法寻找,因为——他根本入不了轮回。
苏苏在我怀中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他的身体渐渐冰冷,而魂魄化为七彩的光珠,围绕在我身边,徘徊不去——正如他所说……多留一会儿,哪怕只有片刻。
我伸手去触摸,却什么也碰不到、抓不住。我从未如此害怕,我害怕下一刻他的魂魄便会消散无踪。
那样的别离,将是永别。
我从怀中摸出了玉横,那其中曾经吸纳无数无辜魂灵,此刻已被消耗殆尽。玉横温热,似乎在提醒着我:原来任何人,包括我……面对生死之事,也不能看透。
魂魄进入玉横,苏苏便不会就这样消散无踪。
我想起婆婆说过,器物没有正邪之分,只看掌握它的人是怎样想……
我不禁祈求……这世上有没有真正的重生之术,不用以害人作为代价。
他这样短暂的一生,许多美好之物都还来不及经历……
我只希望……他能够重新活过来。
于是我祈求娲皇神殿中的那位大神,赐予我如灵女一般长久的寿命。而我将再也不能转生,和他一样,成为无法轮回之人。这一世死去,我也将化为荒魂。
世上的事,都是有代价的。可我永远不会后悔,就像他一定也不曾后悔。
外面的世界真是广大,用双足行走,穷尽一生也不能走遍天下。我曾经多么想出来看一看,探寻那些美好的东西。此刻,却难免觉得孤单。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兰生和孙小姐有了他们的小女儿。我曾走过他们的窗前,所有人都是那样高兴。
襄铃即将前往青丘之国,她的父族所在。而红玉姐再也没有离开过昆仑山。
瑾娘一直照顾着阿翔,青龙镇的兄弟俩造出了更好的大船。
所有的朋友们都过得很好。而大哥,再也没有消息。
……
一年又一年过去,我走过许多许多地方,始终没能找到重生之法,却帮助了很多遇到困难的人。我们二人的约定,便由我一人先开始吧。
我想……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会因为这样而开心吧?
我愿意代替他的双眼,看尽繁花似锦、云卷云舒。我愿意成为他的双脚,踏遍天涯海角、山川万里。
我仍然、仍然没有放弃,令他复生的念头。
一年又一年……我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多久。我追寻过无数关于死而复生的传说,一次次地燃起希望,然后破灭。
时光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远方再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将有多长、还有多长,我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