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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真的好疼……
“来了——来了——”未几,又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到我身边,“引产药来了……”
随之,萦绕开来的是无尽的苦涩之味。
引产药?我撇首,极力地将嘴唇移向反方向,怎么都不肯听话用下。
有人开始搬动我的脑袋,苦口婆心的规劝,“月英,你听话,孩子已经死了,你留在腹中只会害了自己。”
那就让我给她赔命吧……是我害死她的……
阿雒,我的阿雒,是我给予的生命,亦是我给予的死亡……
我抿紧双唇,握着那只手,不停地翻滚,可,就是不肯用药。
“月英……”逐渐,女子的声音已是染上泣色,既心疼又怜惜,“你就放弃吧……”
放弃?徐氏,你我同为母亲,你该知晓我的痛楚的不是吗?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愿意,只是看不开,看不开期盼了那么久才到来的珍宝就这般轻易的流逝。
也许是报应吧……曾经,我害过孙姬的一个孩子,如今,就轮到自己了。
“阿硕。”似是知晓我只听他的话,他又唤我,劝道:“喝药吧。”
我摇头,使命地摇。孔明,就算这一次是你让我喝,我也不能喝。
“阿硕,放弃他,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的。”
真的还能有吗?可是,天知晓,为了得到这个孩子我曾做过怎样的努力,过犹不及地给自己补身子,孜孜不倦地计算排卵期。
好不容易才有他的,真的是好不容易。
“阿硕……”他还是说,从未有过的唠叨,“他的离去,我何尝不难过,可是,我更清楚地知晓就算强留也没有办法留住他,如此,何必再要搭上你的性命?”
我也知晓,可是……
“我的亲眷不多了,就只剩不弃、阿均和你了,你真的舍得这样走?”
不舍得,怎么可能舍得……
我迟疑,回过首来看他,看他僵硬在唇边的笑意,看他故意对我透露出的心疼。
明知他是故意的,我却还是不禁难过了。
缓缓地,我正欲启唇便听到他说,“比于孩子子嗣,你要重要得多。”
这算是答案吗?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苦笑,一面是破茧成蝶的喜悦,一面是痛失爱女的悲苦。
活着吧,阿雒,怎么办,娘亲我,还是想活着……
终究,我还是妥协了,饮咽下那碗引产的汤药,残忍地将阿雒自我的身体里剥离开来。
睡去之前,我听到有人说,“军师,是个男孩。”
……
孩子没了,真的没了,我也就认命了,再没有过多的耿耿于怀。
他存在过,只要我自己记得就好……
因而,醒来时,我没哭没闹,乖乖地躺在原处,望着睡倒在我身边的女子,微笑。
徐氏,劳烦你了。
随后,她睁眼,看到我亦是在望她,惊喜地笑了笑,“你醒了?”
我点点头,自榻上坐起,对着她颇为不好意思,“引产的事,麻烦了。”
她摆手,并不介怀,却忍不住地感叹:“昨日我可算是见识到了你的倔强,竟是磨得诸葛军师那般言辞不多的男子叨叨地说了那么多。”
我哂然,回想起来亦是啼笑皆非。
然后,婢女适时送上汤药,她就端着喂我,转告大夫的嘱咐,“你小产不久,需在榻上好生休养几日,而后一月内都不得操劳。”
我颔首,转眸,四处地找了找,却怎么也没瞧见孔明的身影。
他又是去做什么了?
见状,徐氏掩唇,嬉笑道:“你不用找了,雒城新收,军师被主公唤去议事了,不过,有你在家休养,他应当会归来得很早。”
我忍俊不禁,询问:“这你都知晓?”
她弯腰,笑得更是愉悦,不过,未失姿仪,换而言之,“军师他待你可真是好。”
我“啊?”不甚明白,但,也没有追问,而是,转言说道:“其实,我很想知晓你的名,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告知。”
昨日,她都唤我月英了,我却连她叫什么都不知晓,委实不像话。
她莞尔,有些许感慨:“倒是有许久不曾有人过问过我的名了,出嫁前多是徐姬徐姬地叫,出嫁后要不是李夫人便就是徐氏。”
“莫华,徐莫华。”她说。
“莫华?”我重复,然后,笑唤:“莫华。”
莫华莫华,莫负韶华,还是莫要如华?不过,不论哪个,都是佳好的名。
她点头,轻嗯,如沐春风。
如此我同她也算是友人了吧?
接着,她又同我聊了许久,涉及前程往事,涉及此后余生。
到孔明归来,她恰才离去不久,我的面容之上依旧保留着温绵的笑意。
看到我笑,孔明唇角的弧度加深,询问道:“有何佳好之事?”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但,不忘同他言说,“我觉得徐氏甚好,温婉谦恭,惹人喜爱。”
他笑,未加评断,却道:“你若是喜欢,同她交好便是。”
我欣然,听到他同意,便觉得徐氏更是佳好。
说来,自阿姝之后,莫华还是第一个令我感到雀跃的女子。自然,其他的那些人不排除有很多是因为我没能深交的缘故,譬如大小乔,譬如孙姬,皆是我所欣赏的。
转而,我好奇地询问:“夺下雒城后,主公想要怎么做?趁势围攻成都?”
“嗯。”他应,终是更换好身上褶皱的衣衫,自衣屏后走出,到我身边,看了看我,回答:“如今,益州大半已在我军手中,只除了成都这么个要地,主公没有理由到此放弃。而且,雒城一破,成都再无屏障,不出多月,刘季玉定会交书投降。”
“那主公会怎么处置那些益州将士呢?”
“降者招之,其他的或杀或放。”
“那……以后我们就留在益州了?”
“不尽然。”
“哦。”最后,我实在再无问题,不得不沉默下来。但,低着头,并不敢于孔明对视。
在怕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晓,也许是怕他提及阿雒,也许是怕他问起奔逃的那段时日,又也许只是我突然之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都怪他,非要在我小产之时说那么多废话……总让我有种错觉……
随后,他便笑了,望着我忍俊不禁道:“不问了?”
“嗯。”不是不问,是没得问了。
“那我们就好好说说你的事。”
我的事?我惊讶,抬眸,疑惑神色直直撞入他深邃的眸中。
接着,就听他数,“其一,南逃之时,你为何保众人而弃自己?”
我回忆,缓缓道:“因为我觉得自己最无用,甘夫人乃是主母,刘毓、刘冕乃是主公之女,而不弃不用说,你的亲女。”
“你自己是什么?”
不弃的母亲,除却夫妻身份外,对诸葛孔明来说只有责任的女子。
可,我到底说不出来,唯有默然。
他也没有追究,继而又数,“其二,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刘营委屈求全?”
想留在你身边……但,说出来会很丢人吧……
“只是想要让自己过得安宁一点。”
“其三,为何多半的苦痛从来都是自己忍受?”
“我不娇气。”实际是,不想惹他担忧,不想惹他麻烦。
“其四,为何要因为我受伤而仓皇失措?”
“那是……因为我被吓到了……”
“其五,如若不会武艺,雒县城楼之时,你当真会一跃而下?”
会……“不过,我到底还是会些武艺的。”
“其六,为何要誓死留下那个孩子?”
“因为是我的。”也因为是你的,是你和我的骨肉……
“其七……”
“等等!”被问到彻底混沌迷糊,我匆匆抬手阻止,不解,“问我这些做什么?”
他浅笑,“以你的才智应当不需要我告知。”
我的夫君,清楚地记得我做得每一件傻事,每一件只有为他才会做的傻事……
可是,他难道不知晓,我其实很笨?
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我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是个傻子。
他无奈,淡哂,解答:“同你解释为何曾经我会对二姑娘置之不理。”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已有为我做了更多的姑娘,我又何必去惦念二姑娘?”
那么,那个为他做了更多的姑娘是……我?
我摆首,难以相信,然后,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我有点乏了……想先安置……”
“好。”他淡然,并不强求,笑着替我掖好被褥,就走开了。
然后……然后,我一个人躺在榻上胡思乱想……
之前,我曾猜测过,或许他也已是对我有了倾慕,所以才会生我同张任纠缠不清的气,可是,猜测到底就只是猜测,在没有公布答案之前无人可以确定真假。
因而,我有的就只是喜悦。
可,如今真的到了要确定的时候,我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他这般风姿绰约之人真的会对我动心?
想着想着,我突然就愤愤不平了。为何他就不能思慕我?!未来不是有话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吗?也许,他就是喜欢青菜呢?
如此,我是不是姑且可以多想一下?
掀开被褥,我匆匆下榻,跑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正在翻阅文书的他,义无反顾地说道:“不管你先前同我说的话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我都当它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你思慕我,在我思慕你许多许多年后终于也是思慕我了!”
“孔明,你思慕我……”
重复着,我泪如泉涌。
你思慕我……
而他,久久,就只回了我一句,“傻女子。”
孔明,终于,你也思慕我了……
攘外安内转眼过
建安十九年,秋,刘备夺雒城,而后进围成都,僵持数十日,刘璋率众归降。
其间,良将马超投诚。
建安二十年,刘备纳蜀中吴氏。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进位汉中王,吴氏为汉中王后。同年十月,关羽失荆州,为东吴所杀。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亡,其子曹丕称帝,国号魏,改元黄初。
黄初二年,刘备于成都武担山封禅,国号汉,改元章武。
夏四月,拜军师将军诸葛亮为丞相、太傅许靖为司徒,置百官,列宗庙。
五月,立皇后吴氏,由丞相诸葛亮亲授玺绶;立长子刘禅为太子,同由丞相亲授印绶。
封后大典翌日,皇后吴氏召众妇入宫游宴。
……
骄阳似火的炎夏,后庭池中的菡萏开得甚好,绯红娇艳,被日光映衬得鲜嫩欲滴。其旁的几株榆柳之上驻足着不可计数的蝉虫,嘶嘶的叫声不绝于耳。
一切都是这般的生机勃勃。
远处,还有孩童嬉闹的笑声传来,与蝉鸣交织在一起,颇为悦耳。
我一身华服,用的是蜀中好锦所制,上为广袖右衽衣,靛色为底,绣有香兰朵朵,下为素色曲裾,边角处嵌有道道靛纹,与上衣乃是绝配。
走在横越荷池的曲桥之上,蒹葭跟在我身后,疑惑问道:“夫人真的就要穿这身旧衣去赴皇后的宴?”
“旧衣?”我重复,一边纵目寻找那些孩童的踪迹,一边辩驳,“这哪里是旧衣,两月前才裁制罢,就陛下封禅之时着过,新得很呢。”
蒹葭摇首,提醒道:“夫人,你可是丞相的正妻,若是吃穿用度太过简朴,会为其他夫人笑话去的。”
我不以为意,摆摆手,“笑话便笑话吧,原本,我也就没想同她们深交。”
入蜀多年,自乱世沉浮到尘埃落定,我最烦的莫过于那些君妇臣妇间的攀比斗气,矫揉造作得让我宁愿上战场打仗也好过经受她们折磨。
何况,就算贵为丞相,孔明不也一样没有几件佳好的衣裳吗。
“纵使不在乎衣裳,这发髻、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