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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传闻?”
“太孙次妃与太孙嫔之位迄今还虚悬,东宫属臣已频频上折,奏请皇太孙再择贤淑女子入宫,听说太孙殿下早已应了。”
“这消息倒是有所耳闻,却是与你所说不大一样,皇太孙殿下哪里是应下了,只是未一口推辞而已,只道在太孙妃诞下嫡子后再议。”
“皇上如今着急抱重孙呢,万一这位肚子不争气,难不成还让皇太孙一直等下去?”
“哟,你这般着急作甚?我说你家那姑娘今年及笄,不紧不慢的,也不急于定亲,赶情是打着这个主意。”
“你……你,胡说八道。”
“不是有这心思,干嘛这般上心?”
“你?……”
“嘘,你们小声些,那边正坐着马侍郎的夫人呢。”
宋氏在婉儿册为太孙妃时,已由三品淑人进封为二品夫人,今日一进宫,就被侄媳永嘉公主拉着同坐,正巧与那群命妇比邻,她们的议论自是入了耳。开始还好,可愈听愈觉不对劲,脸色愈来愈难看,到得最后,已是阴沉的可怕。
永嘉性子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听到后来已是怒不可遏道:“这群乱嚼舌根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边说边要愤然起身。“永嘉,这等浑话也是你该说的,你给我坐下,跟他们计较,也不嫌失了你的身份。”坐于一旁的宁国公主老成持重,见势不好,连忙拉住永嘉斥道。
宁国公主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宋氏,心中暗叹了口气,却是婉转劝道:“表嫂,在宫中,这也是迟早的事儿,你还得找机会好好跟婉儿说说,让她心里也有个准备。”
宋氏此时已是心乱如麻,想起婉儿的倔强,她就坐立不安。她踌躇了半饷,勉强挤出个笑容,问宁国公主道:“公主,太孙和婉儿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说,太孙殿下真的有这个意思吗?”宁国眉头微蹙,叹道:“允炆这两年行事,愈发让人琢磨不透,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打何主意。”两人正说话间,只听鸣鞭声起,拜月宴已是正式开始了。
皇太孙妃与宫中品级最高的郭惠妃相携入了宴席,升入了凤座。祭月、设供、上香、行礼、赏月,婉儿最初的紧张早已烟消云散,应付起来已是泰然自若,游刃有余。整个宴席近两个时辰中,太孙妃行事落落大方,仪礼丝毫未差,待郭惠妃等后宫诸妃亦是谦让恭谨。这般云淡风轻,波澜不兴,让所有想看笑话的人俱是大失所望。
在宴席上坐下就食之时,今日的任务已算是完成了大半,婉儿正要长舒口气,却只觉得从旁边的桌上传来一道若有似无而又有些犀利的目光。以她如今的身份,却是无人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她微微蹙眉,往那方向扫去,却是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婉儿看了看走至面前的代王妃徐妙容,心情颇为复杂。这是大明第一个能真正懂她,欣赏她,赞同她的女子。她们惺惺相惜,本可以成为难得的挚友,而出身与姓氏犹如鸿沟般,将她们划作了两个阵营,让两人的友谊变成了不可实现的奢望。
想到这里,婉儿眼中有些黯然,她带着丝惆怅对妙容笑道:“按理我该叫你声婶婶,却觉有些别扭,还是叫你妙容亲切些。你这两年可还好?”徐妙容脸上也闪过莫名的伤感,她勉强笑了笑道:“我马上就要随代王去大同就藩了,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两人说话时,婉儿又感受到了那犀利的目光,她转过眼睛,这次却是发现了,这目光来自徐妙容身后的女子。那女子比婉儿稍大,十七八岁年纪,容色倒也称得上艳丽,只是脸颊轮廓硬朗,眉毛浓黑,生生的减了几分女子的秀雅。
那女子一直在偷偷打量婉儿,待她看去时,立马垂下头,却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婉儿眉梢一挑,询问的看向徐妙容。徐妙容这才似想起身旁的女子,连忙拉着她向婉儿介绍:“婉儿,这是曹国公的幼妹,我四嫂李氏。”说到这里,徐妙容微微有些尴尬,她偷眼扫了扫婉儿,想起自己的四哥,却是心中一叹。
徐增寿自庆州返回京师后不久,燕王就写信于曹国公李景隆亲自做媒,由魏国公徐辉祖亲自上门提亲,随后不久徐增寿就与李氏成了亲。两人一个是魏国公幼弟,一个是曹国公幼妹,双方又俱是一等一的勋贵,家世显赫。这桩亲事可谓是门当户对,在当时的南京城也是传为佳话。
这……是徐增寿的妻子。婉儿嘴唇微张,稍愣片刻已是回神,对那女子颌首笑道:“早先就听闻徐李两家结姻,此次却是头次相见。”李氏上前行了个福礼,直勾勾的盯着婉儿看了许久,方才笑道:“臣妾对太孙妃之名已是久仰,不仅是我家夫君,就是我大哥也是频频提起,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是一代佳人。”
婉儿有些愕然的看了看眼前的女子,这话不仅轻浮,且极为无礼,别说跟在婉儿身边的张嬷嬷,就连徐妙容也是眉头紧皱。过了片刻,婉儿唇角一勾,微微笑了笑:“女子闺名法不传六耳,莫非当初册妃的圣旨出了差错,竟是世人皆知不成?”言语仍是淡淡,却是带了丝凌厉。
李氏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难看,张了张嘴还要开口却被徐妙容抢先道:“婉儿,还有人等着给你行礼呢,我们就先退下了。改日出京去大同前,我再进宫求见道别。”说完就连拉带拽拖着李氏离去了。
张嬷嬷斜睨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却是低声嘀咕了句:“老曹国公逝后,李家就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婉儿脑中闪过徐增寿的影子,却是微微有些怅然。这样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你又有何资格评判,婉儿自嘲的甩了甩头,赶紧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抛诸脑后。
宴席行至戌时,天色已是黯淡,月亮渐渐升起,乐官们带着教坊司的伶人们上前,开始演奏着宴席大乐,俱是如“渔阳掺挝”,“锦帆开”,“澄湖万顷”这样的著名曲段。一时之间,鼓声擂动,丝竹声起。宴席中人一面饮酒,一面借着乐声赏月,倒是惬意之极。
婉儿不太会欣赏这个时代的宫廷雅乐,直听得昏昏欲睡,却又只能强打着精神。这么下去可得出洋相,婉儿捏了捏眉角,索性站起身带着张嬷嬷和依云及侍从前去更衣。女眷更衣之处离宴席有段距离,行走一段路兴许能减了困意。
几人行至更衣处,却听里面传来压低了嗓子的争吵声,隐隐约约竟然是一男一女。一行人面面相觑,张嬷嬷皱了皱眉,环顾四周,竟是没有宫人侍从伺候在门口,她脸色一沉,已是有些怒意:“该死的,竟是擅离职守,定要告与宫正司重罚不可。”
张嬷嬷生怕牵连婉儿,连忙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咱们还是回去吧。”婉儿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却听里面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声音竟是愈发清晰起来。那两人的声音让婉儿心中一沉,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她讲那些浑话?”在低沉的男子声响起的瞬间,婉儿已是辨认了出来,那男子正是徐增寿。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能做得出,我为何不敢说?”正是李氏的声音。
“我做什么了?”
“成婚以来,你对我百般冷淡,迟迟未圆房,我那时就知道你心中有人。直到皇太孙大婚那日,你喝的酩酊大醉与我行房,口中却一直唤着她的名字。太孙妃闺名为何,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好一个太孙妃,我就不信她有脸治我的不敬之罪。”李氏的声音愈发尖利。
听得这般贵人秘辛,一行人俱是倒吸了口凉气,已是个个面如死灰,低垂着头屏声敛息,连大气也不敢出。张嬷嬷面色铁青,带些狠戾的扫了周围的侍从一眼,吓得众人已是浑身微颤。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皇太孙要纳太孙嫔,她自己都还不知呢,你倒是先替她不值起来。”
……
听到这里,张嬷嬷和依云大惊失色,对视了一眼,俱是看向站立一旁的太孙妃。在听到最尴尬之处尚且镇定自若的婉儿,此时的脸色却是煞白。她低下头,眼睑微垂,身子轻颤,双手紧握,削得尖尖的指甲已是重重的掐入掌心。
天还没塌呢,过了片刻,婉儿方才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我们回席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婉儿和那时是不一样的,她会坚强许多,不再逡巡犹疑,不再徘徊后退,有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转身离去,不会自己和自己较劲了。
这叫啥?紫禁城不相信眼泪。
、温情计稳坐正位
婉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席上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如木偶般微笑颌首,言不由衷的寒暄敷衍。她拼命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以免嘴角的笑容僵硬的刺眼。婉儿抬眼看了看满苑的喧嚣繁华,华美的命妇们言语欢畅,笑意融融。难以遏制的倦意突然涌上心头,铺天盖地的袭来。
两人的感情处在虚伪的大熔炉中,还掺入了无数人的战斗,婉儿嘴角泛起丝苦笑。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她几乎想弃械投降,褪尽铅华,抽身离去。她拾箸夹起桌上的菜肴,一刻不停的往嘴中送着,所有的珍馐美味已是形同嚼蜡,只剩下唇齿间麻木的咀嚼。
这种反反复复完全无意识的动作,却是让她彻底平静了下来。过了半饷,直到侍从们瞠目结舌,几乎要惊叹太孙妃的食量,她方才慢悠悠的放下箸子,仪态万方的拭了拭唇。婉儿抬起头看向满脸担忧的张嬷嬷,轻声道:“嬷嬷,陪我去趟御膳房。”
中秋之夜,飞龙殿的北苑却是比南苑更为热闹,洪武帝出身贫苦,起于行伍之间,虽是厉行节俭,宴席上却是少不了美酒。京中权贵圈彼此之间俱是千丝万缕联系,君臣之下,或是同僚同年,或为同乡同窗,或是姻亲故旧。鼓瑟吹笙之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宴席行至一半,气氛已甚是热烈闲逸。
就在众人酒酣耳热,或击筑赋诗,或仰而和歌时,东宫的一名属臣已是走到了主位。他向洪武帝恭谨的行了一礼,摇头晃脑道:“皇上,东宫子嗣事关江山社稷。殿下如今虽已大婚,膝下却尚无一儿半女,一日未诞下子嗣,臣等一日难安。以臣拙见,殿下当再择贤淑女子,充盈后宫,为皇室增添香火,方为社稷大计。”
在场众臣皆是人中龙凤,哪里会让自己御前失仪,几杯酒下肚,看似颠三倒四,实则心如明镜,眼角耳风却是从未离开过主位。此话一出,片刻前还喧嚣鼎沸的北苑霎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将眼神或是投向皇太孙,或是投向混在六部官员中的马全。
皇太孙朱允炆面色不改,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从未料到,这般隐秘的计划,竟会以这种方式昭然若揭。是谁泄露出去的,是谁?这人身为东宫属臣,却从未向我提及过此事,竟然擅自在今日的场合提及此事,他到底是谁指使的?
婉婉,朱允炆脑中闪过妻子的身影,已是有些心慌意乱。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师傅兼岳丈马全,却是正好对上其意味深长的眼神。马全一面平静的与他四目相视,一面却是端起酒盅小酌,眼中满是世事洞达的了然。
马全冲允炆点了点头,似是抚慰似是理解,就如同他儿时犯错时那般。在那瞬间,朱允炆的脸上闪过丝慌乱和羞愧,狼狈之极的挪开了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建议让洪武帝有些愣神,他神色莫名的看了眼陪坐一旁的孙子,只见他低垂着头,却是分辨不出脸上的神情。洪武帝想了想,笑道:“这本也是应该,只是太孙大婚不过三月,两人也不过才十六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