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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全的课本来一直是婉儿最为喜欢的,自家爹爹本就不是个迂腐之人,课程总讲的诙谐有趣。但在马皇后的极力要求下,马全不得不监督婉儿每日练字,练得手腕酸痛,苦不堪言。
马全心疼女儿,去姑母面前求情,却得到了马后少见的疾言厉色,“自古慈母多败儿,我看你是慈父多败儿。像婉儿这样的大家闺秀,虽不需满腹经纶,能提笔写上一手好字,却是难得的。你姑母我就为这辈子不能写出一笔好字而遗憾。”
说完却是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就连皇上他,也是极好书法的,当年即使再如何落魄,他也没忘每日提笔练字(2)。”自此以后,即使婉儿经常为此眼泪汪汪,马全也再未纵容过女儿,只是常让身边之人替婉儿按摩疏通手腕筋骨。
在讲史的时候,马全受了马后示意,开始给婉儿讲一些历史上的名女人的故事,这几日正讲到了唐代。婉儿诧异的发现,自己爹爹如同打了鸡血般,格外兴奋,从开国窦皇后到长孙,从上官婉儿到郭贵妃,讲得唾沫横飞口水直流,完毕恋恋不舍的做了总结陈词,“那可真是个佳人辈出,风华绝代的时代。”
马婉儿心中一亮,盯着父亲问道,“爹爹,我这名字不会来自那上官婉儿吧?”马全难得带了几分局促,左右看了看,脸上微绯,吞了吞唾沫,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许胡说,婉为美好温婉之意,与那上官婉儿何干。”
说罢却感慨道,“那是个苦命坎坷之人,你要学其聪慧避其锋芒。”婉儿一震,就放过不提。这日的讲课,婉儿隐隐觉得差了些什么,待到课毕,方才发现父亲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个从古至今唯一的女皇帝,仅仅是只言片语一带而过。
晚间饭后,马后带着婉儿在那园子中散步,随口问了问今日的课程,听婉儿讲完后却是莞尔,自家这个侄儿真真是通透。
马后笑着问道,“婉儿,观那唐代,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婉儿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姑祖母要听实话还是假话呀?”
马后一愣,弯腰戳了戳婉儿额头笑道,“你个促狭鬼,当然是实话。”
婉儿摸了摸额头,皱着眉头鼓着包子脸答道,“婉儿只觉那唐代女子太,太……”老天啊,装小孩还真是不容易,找了半天方找到个合适的词语,“太亮了,像太阳一般,婉儿不喜欢。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婉儿选长孙皇后。”
马后听完停住了脚步,转头盯着婉儿,眼睛却是闪过一丝几乎不察的喜色,“这又是为何?”
婉儿想了想说道,“姑祖母,听爹爹说,那长孙皇后出身富贵,长得美貌,还会做那个什么诗(3),可是却没听说有什么任性之举,也很俭朴啊;还有那唐太宗那么厉害一个人,却听得进她的话,她岂不是很厉害!”,婉儿在心里却是默默的补充了一句:“与您是何其相似啊!”
马后一贯平和的脸上此时露出不加遮掩的喜色,看着婉儿惊喜万分,“你可真是……”却未说完。
马后沉思片刻,指着那已开了半园子的繁花,对婉儿道,“婉儿,男子是树木,女子为花。树木一旦长成,就可以擎天,而花却终其一生不能。同为花者,唐代女子大多似那牡丹,国色倾城,风华绝代,却是娇贵易折,所以大多没什么好下场。而那长孙皇后却不一样,她是那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瞧那桃花,长之于树,依之于树,从不夺那树的光芒,只要树不倒,就会荣耀一生。”
这一番话将自恃有成人智慧的马婉儿彻底震住了,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出,“那则天皇帝呢?”
马后不料她有此一问,怔了半天方才答道,“她是个人间异数,非男非女非花非木,却是不能上算。”
这场对话直到多年以后仍存留于马婉儿的脑海中,既然逃不了男尊女卑的桎梏,就需看的无比通透,才会如此游刃有余。大明开国马皇后,只有那个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方能站在那个一世枭雄的身旁。
在所有的课程中,尹嬷嬷的课最让婉儿苦不堪言。所谓女红,事实上并不需要她真正的去纺纱织布,缝衣置服。但她却需要分得清苏绣、蜀绣、粤绣和湘绣,对于乱针绣、网绣、平金、影金、盘金、戳纱、铺绒、刮绒等常见的刺绣技法也要能说得出一二来。而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书自不提,婉儿对其他几样也是兴致索然。
尹嬷嬷虽对婉儿要求也不高,但也需辨得出明前雨前,是狮峰还是虎跑,从品茶、点茶、到茶炉、茶灶、茶架、茶匙、茶筅、茶瓯、茶瓶等均要有所涉猎;而那金石、书画、古器、盆景、花卉虽不需精通,也要略知几分,与人分说时也能接上一二。
这些课程,婉儿前世本就知之甚少,从零开始真是头痛万分。每每尹嬷嬷课毕,就能见一小人儿蔫头耷脑的跑到园子里蹲着地上愤愤的画圈圈,“封建腐化余毒,画个圈圈诅咒你。”马后对女红等技艺之事,对婉儿要求却也不高,却惟独要求尹嬷嬷加强她烹饪方面的技能。
张嬷嬷是马皇后身边婉儿最看不透的一个人,不似孙宇般八面玲珑,不似尹嬷嬷那样温和可亲,看着甚至有些守旧古板,脸上也经常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皇后身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喜欢亲近尹嬷嬷,却对这个张嬷嬷颇有畏惧。这样的一个人,竟被姑祖母誉为身边第一人?而随后宫女中发生的一段公案却让婉儿对张嬷嬷刮目相看。
下等宫女秋云去年入冬因家中母亲病重,就向大宫女秀珠借了十两银子,还签了戤契,年底母亲病缓,就将衣饰银器凑够约八两还给了秀珠,因还差二两未还,就未取回戤契。直到这段时日秋云省吃俭用凑够了那二两去还时,秀珠却翻脸无认账,不承认秋云曾还过银两。两下大闹,甚至闹到了张嬷嬷跟前。因有戤契在手,张嬷嬷就判那秋云还银。
别宫上下太监宫女,皆知那秋云老实本分,从不撒谎,而秀珠素来为人刻薄,好贪便宜,边都信了那秋云,可此案因是张嬷嬷亲口所断,众人皆不敢言语,私下却难免说张嬷嬷已经老糊涂了。
这事儿还曾被人在皇后面前当成个笑话说过,婉儿当时听了,也觉那张嬷嬷糊涂,既不审问也不深查,就凭那戤契就认了那秋云有过,心中就有些不以为然。
而没过几天,事情却峰回路转,尹嬷嬷丢了一只玉簪,却是皇后赏赐的。张嬷嬷带了几个心腹宫人,将乐寿堂旁宫女住的院子全部围了起来,一通搜查,虽未搜出尹嬷嬷丢失的玉簪,却是从那秀珠房内搜出了衣饰银器。
众人一看,认出那其中有些是秋云之物,不多不少刚好八两,正是前面用来抵债之物。秀珠见事露,只能老实承认,被打了十棍子,在宫正司记录在案,撵了出去。
而婉儿听到这消息时,正与兜兜疯玩,乍听之下,瞠目结舌,苦着脸对宋氏说,“娘亲啊,这宫里人的脑子,都不知怎么长的,个个都那么厉害。”
张嬷嬷将此段公案顺手拿来当成教材教育婉儿,“那秋云有两错。第一,秀珠素日以贪财刻薄为名,问她借钱无异与虎谋皮,此为识人不明;第二,以衣物银器抵债时,或是再开一戤契,或是找一中人作保,此等不通事理,真是愚蠢之极。”
说到这里,张嬷嬷素日板正的脸更显严肃,“婉儿姑娘,你虽年幼,但老奴不愿也不能把你当孩子看待。这才只是小利,几个宫人之间小打小闹。而这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权贵之间,嬉笑怒骂动辄就是那江山天下,小不谋丢的是自家生死,大不谋就是九族俱灭。识人之明,处事不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三思而后行。你可明白了?”婉儿知张嬷嬷此番之话虽是逆耳,却真真是肺腑诚恳之言,故而也收起轻慢,肃容行了个礼,“嬷嬷之言,婉儿铭记于心。”
暮来朝去,多年以后,当马婉儿回忆起这段忙碌却又充实的日子,方才发现,这已是她人生中最后的一段平静岁月。
(1)《明史列传》后勤于内治,暇则讲求古训。告六宫,以宋多贤后,命女史录其家法,朝夕省览。或言宋过仁厚,后曰:“过仁厚,不愈于刻薄乎?”一日,问女史:“黄老何教也,而窦太后好之?”女史曰:“清净无为为本。若绝仁弃义,民复教慈,是其教矣。”后曰:“孝慈即仁义也,讵有绝仁义而为孝慈者哉?”后尝诵《小学》,求帝表章焉。马皇后是颇有才学之人。
(2)老朱同学其实是很有才的,尤其酷爱书法,网上可以搜到朱元璋书法《大军帖》
(3)长孙皇后曾留下极为著名的《春游曲》,这些留名青史的帝后,都不是些凡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正太们下章就出来了,真的要出来了,汗。。。。。。
、婉儿允炆初相遇
洪武十五年,南京城的春天来得很晚,夏季却来得很早,四月刚过,天气就已变得很热,骄阳似火,赤日炎炎。鸡鸣山别宫因背山面水,绿树成荫,却是另一番天地。这日一早刚过巳时,尹嬷嬷还正在给婉儿上课,就见皇后派了人过来接婉儿过去,这样的情形却是少见。
过了乐寿堂的影壁,只见往常空空如也的庭院里多了不少太监宫女,垂手而立,婉儿脚步没停走了进去。乐寿堂正殿内中间正端坐着马皇后,左手下方坐了名二十多岁的华衣妇人。
那人身着那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大衫,面容姣好,柳眉凤目,斜签着身子坐在那椅子上,恭谨的看着马皇后,神色之间似有些忐忑不安。马后的右手边一溜下去,却是四个男孩。皇后素来喜怒哀乐不行于色,今日却眉头微蹙,见婉儿进来才舒展开,“婉儿来了,快过来过来。”
婉儿顺势偎在了皇后怀里,举起手娇滴滴的撒娇道,“姑祖母,今天尹嬷嬷教婉儿针线,你看,婉儿指头都戳破了。”马后拿着婉儿小手一看,只见那白白嫩嫩的指头上,有几个醒目的针眼,心疼的摸了摸,“下回可得小心,别针线没学会,把手都伤了,姑祖母会心疼宝贝儿的。”
见婉儿乖巧伶俐,马后似乎才心情痛快了些。两人腻味了半天,方才想起还有旁人。马后指着那妇人对婉儿道,“这是你太子妃婶婶。”言语间神色却是淡淡。婉儿想了半天没想起太子到底是朱元璋的哪个儿子,索性也就放下不想,乖乖过去行礼请安。
太子妃吕氏忙不迭的将婉儿拉到身边,亲热的问了一番家常,又从随身宫人手上接过一白玉荷莲童子带环挂在婉儿腰上。婉儿拿眼看看皇后,见马后微微点头,方敢收下。
婉儿不知皇后和太子妃之间打什么肚皮官司,想必就是婆媳间那点机锋,脑中念头一闪,就甜甜的笑着对太子妃道,“太子妃婶婶,这个腰佩很可爱,婉儿很喜欢。”别人送的东西,要多加赞美,送礼的人才会高兴,这是人之常情。果不其然,太子妃一听随即眉开眼笑,拉着婉儿越看越乖巧,也淡去了几分敷衍,多了些真心。
马后一旁看了看两人,嘴角一勾,又指着那几个男孩子给婉儿一一介绍。“这是太子东宫的大皇孙朱雄英,你就叫声大哥哥。”婉儿定神看去,只见那男孩八岁上下,修眉俊目,有些文弱,脸色略微苍白,时不时还会咳两声,见婉儿行礼,也起身回了半礼。“雄英身子不好,你就别跟婉儿客气,自坐你的。”马后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道。朱雄英也不辩驳,对着婉儿颌首,温和一笑坐了下来。
马后又指着第二位的男孩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