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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两家几成姻亲,到周广博的嘴里就成了“有些交情”而已。袁瑶心中冷笑。
霍榷道:“当年姨父便与袁大人约成儿女亲家,如今只要祺嵘娶了袁姑娘,外人也不可厚非,流言不攻自破。”
“那怎么行。”周广博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霍榷面色一沉,“不行?果然,姨父你已经应下南阳伯这门亲事了吧。”
袁瑶听闻恍然大悟,难怪周祺嵘一路心虚不已,原来是为了这般。
见败露,周广博也不否认了,道:“唉,我也是无奈,南阳伯他……”一副是被逼就范的神色。
霍榷不为所动,道:“姨父,虽说你如今圣眷正隆,但这般左右逢源,怕是内阁那边不会轻易放过。”
袁瑶觑向周广博,连她都知道官场最忌左右逢源立场不定。以南阳伯王諲为首的太后党,和内阁为首的权臣党正是水火不容之时,周家想左右逢源,贪心不足迟早双方都不容他。
这会子袁瑶也明白了霍榷为何非要带她来周家一趟,正是要用她来试探周家。
这时厅堂外传来嘈杂,等声音近了,方听清是老妇人在怒斥着什么人,依稀听到,“我还没死呢,这就要……逆子……”
“娘?”周广博惊诧地走出厅堂去。
周老太太?袁瑶看向霍榷,只见他也跟着出去了。
袁瑶起身等候在厅中,不多时便见一位形态消瘦,头却异常硕大,额头前凸出一大包,面色焦黄已经病入膏肓的苍老妇人,颤颤地拄着乌木寿仙杖,在周广博和周祺嵘的搀扶之下蹒跚走进正堂来。
周广博私下里偷偷地瞪周祺嵘,这袁瑶到来的消息正是周祺嵘告诉老太太的。
老太太一双浑浊的眼目,一时便看到了袁瑶,声嘶哑道:“瑶哥儿?”
袁瑶自小就被袁父当男儿养,养出男儿般的豪情志气,小时就多叫她瑶哥儿,性子也就这一两年才收敛的。
见到周老太太,袁瑶顿时潸然泪下走到在老人面前,“老太太。”
周老太太推开周广博搀扶她的手,一把抱住刚要福身的袁瑶,“好孩子,可苦了你了。”
两人顿是哭个不住,周广博和周祺嵘想劝解,都被周老太太呵斥了。
还是霍榷宽慰解释了好一会,这才略略止住了。
周老太太坐下后,拉着袁瑶的手,有些喘地指着周广博道:“是我的罪过,养出这么个趋炎附势,忘恩负义的牲畜。”
在小辈和外人面前被训斥,周广博顿时觉得脸面上极是难堪,却也不敢多言垂首低眉地听着周老太太的话。
“滚,都给我滚。”周老太太激动地拄得寿仙杖敲得地面咚咚响。
周广博和周祺嵘不敢忤逆老人,霍榷知老太太要和袁瑶说梯己话,便也跟着出去了。
见人都出去了,周老太太抹抹眼角的泪水,颤颤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房契来,“好孩子,周家对不住你,他们是容不下你了。这院子你拿着,以后也好有个容身之处。”
袁瑶不肯接,“老太太,这可是您的梯己,袁瑶不能要。”
周老太太摸摸头上的胀大,感伤道:“我这老不死的怕是要……不中用了,这些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了。”
袁瑶赶紧擦擦眼中的泪水,安慰道:“老太太尽胡说。”又指着老太太身后挂着的《福禄寿三仙图》,“您老这般说,让寿仙翁情何以堪,他老人家额上也有这凸起的肿包。依我看,这是长寿之征才对。”
周老太太顿时被逗乐了,“你这猴儿。唉,我也算看透了,生死有命。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嵘哥儿和你。嵘哥儿虽心地不坏,可耳根子软是个是非不明的,就怕他老子娘把他给岔路上带了。而你无依无靠……”老太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袁瑶又宽慰道:“老太太您放心,霍大人是要送我去姨妈家。”
“韩家?”周老太太想了下,点头道:“不说那份浅薄的亲戚情分,韩太太是个好(请念第四声)名声的,为了名声她是会收留你,明面上更不敢为难你。”
袁瑶讶异,周老太太虽老眼昏花了,但却慧眼如炬。这世上还真没多少人看清韩姨妈那体面和名声背后的表里不一。
霍榷一直守在厅堂外的不远处,没人敢靠近厅堂一步,让这一老一小安心地说着话。
那房契袁瑶最终还是没有要。
临出门时,没想周冯氏也出来相送了,她一改之前的态度,极力挽留袁瑶,却把周祺嵘给急得团团转,因他知道袁瑶一旦留下绝没好下场的,“娘,时候不早了,而且来日方长,等表哥安置好了瑶瑶,那时再叙旧也不迟。”
霍榷看看周冯氏又看看急得直飙汗的周祺嵘,目光阴沉了不少,“姨妈,我受韩家所托,怕韩家已是久等了,恕不可多留了。”
言下之意,是告诉周家的人袁瑶并非真的是无依无靠任人摆弄的,还有韩家呢。
周广博和周冯氏一愣,知强留是不成了。虽说如今韩家不比当年了,可韩孟终究也是正四品的大员。
等袁瑶主仆都上了马车走远,周祺嵘不明所以问道:“娘,你不是巴不得她们走,怎又留她们了。”
周冯氏回头,那脸面气得有些扭曲了,道:“你个不知深浅的东西,方才你祖母怕是把梯己都给她了。”
周祺嵘一听,本该是他的东西没了,着急了,“那怎办?”
周冯氏咬牙切齿地,“都土埋脖子了,竟然宁愿把梯己给个婊*子也不愿留给孙子。”思忖了片刻后,又小声对周祺嵘道:“你这样……这样……”
“好。”周祺嵘跑了。
远去的马里青玉告诉袁瑶,原来那个丫头曾经是周老太太身边陈嬷嬷的侄孙女,小时得过袁瑶的好处一直念着。
那丫头偷偷告诉青玉,说当年的婚约周家怕是不认了,他们少爷是要娶南阳伯家的五小姐王娥了。
袁瑶一直不言语只静静地听着,忽然传来急追的马蹄声。
是周祺嵘骑马追来了,对车里喊道:“瑶瑶,南阳伯五小姐是个性子极好的,她会让你进门的,你千万要等我。”
进门做不主不仆的姨娘吗?
袁瑶仰起头却还是让脸上的泪珠点点滑落,打湿了手背。
见车内无声,霍榷让周祺嵘先行回去了。
袁瑶哭个不住青素手忙脚乱,接到青玉的暗示青素很笨拙地找话来说,“姑娘方才为什么要和霍大人说这般凄凉的苦丁茶传说?”
袁瑶呆呆木木如似未闻,却听她道:“只有这般我方能平安走出周家。”
青素和青玉心中大惊,原来方才这般凶险。
袁瑶是经由这传说告诉霍榷,周家人对她袁瑶起了歹意。
强者怜弱,霍榷在惊讶愤然之余必定会尽力保她平安走出周家。
不然就像方才的周冯氏,随便一个由头便能将她留下,而后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事后霍榷再来寻也是枉然了。
正文 6第二回 寄人篱下(一)
三更敲响,韩府的门房早已呵欠连天可也不敢睡去,不时引颈向街头看去,忽然喊道:“来了,来了。”
其他人不由得也跟着探头出来张望。
就见一人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松绿帷幄的马车。
“没错,是霍大人。”丁管事的紧忙回头对一小厮道:“快去禀报太太。”
一时间个个精神抖擞地站了两列夹道相迎。
霍榷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递给上前来牵马的小厮,回头见袁瑶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凳子下来,想是在车里修整过了一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韩大人与韩公子皆不在家中,”霍榷手执马鞭过来对袁瑶道:“一家子女眷不便和我相见,我送到此即可了。”
袁瑶福身谢过,“大人搭救之恩,袁瑶没齿不忘。”
霍榷潇洒地一抱拳,“霍某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言下之意,你要记恩的人应该是韩施巧。
袁瑶道:“袁瑶不是恩怨不明的糊涂人,自然省得,可一码归一码,你这一桩和表姐的不相干。”
对于袁瑶的分明,霍榷也只点点头,无关紧要的也不想多争辩。
此时从大门内走出一位嬷嬷来,袁瑶一眼便认出了是韩姨妈身边的郑嬷嬷。
“表姑娘可算来了,”郑嬷嬷爽朗不拘,向霍榷和袁瑶行了礼,热情道:“我们家小姐在门上好等了。”
霍榷就抬眼向门内望去,可除了影壁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清白规矩的姑娘家,要等也是在二门上等,又怎会出来抛头露面。
霍榷微微失望之余又不觉自嘲了一番。
韩家门房上的人七手八脚帮着青素和青玉将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霍榷回身牵过缰绳跃上马背,“霍某告辞了。”
见霍榷离开,青玉虽有些失落,却情难自禁地看着他的背影悸动着。
袁瑶随着郑嬷嬷进了韩家的黑油大门,往左穿过一道拱门走了几步便到了垂花门。
“瑶哥儿。”
袁瑶刚想要看清挤在垂花门内的人都有谁,便听到熟悉的唤。袁瑶循声看去只见一位佳人喜极而泣望着她,正是韩施巧。
袁瑶几步上前和韩施巧两手相牵,二人一时间难以言语只是低声抽泣。
丫头婆子七嘴八舌地劝慰着,这表姐妹两稍稍止住了,在数个婆子和丫鬟的簇拥下,跨进了垂花门。
韩府的变化不大,入门便可见面阔三间的正厅,两旁是耳房,东侧的耳房是穿堂。
下左右两旁是东西厢房,各带一个耳房。
袁瑶跟着韩施巧熟门熟路沿着抄手游廊向东厢房的檐下廊走去。
过了东厢房的檐下廊再直走便是耳房做的穿堂。
过了穿堂便是韩府的内院了。
内院和前院一般的架构,只是正房面阔五间,后还多了一排后罩房。
袁瑶和韩施巧一同走向内院的正房。
正房外的丫头见袁瑶她们,一人进去禀报了,一人掀起门上的帘栊让她们进去。
韩施巧打头进了去,袁瑶微微低头紧随。
袁瑶还未来得及看清这正房明间的摆设,便见一妇人在丫鬟的虚扶之下向她走来。
“苦命的儿啊!”妇人人未近,声便先嚎啕了起来。
袁瑶要跪下行大礼,被妇人拉住手阻止了,对袁瑶便是一通慈爱的打量,这才道:“知你平安,姐姐泉下有知也可安下一分半分的心了。”
这便韩姨妈。韩姨妈闺名刘英,庶出,比袁瑶的母亲——刘莹,这嫡出的大小姐不过小了三个月,这两人从小也谈不上有多亲厚。
只当年袁父就唯袁瑶一个女儿,怕有朝一日有不测,袁瑶上无父母照拂,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只有靠亲戚。袁父就顾及那点子亲戚关系,这才在仕途之上照看的韩孟。
想起和父亲一起逝去的母亲,袁瑶鼻尖一酸微微退开半步,还是将大礼给拜了,“姨妈。”
韩姨妈用手绢拭了拭眼下的泪水,将袁瑶扶起甚是心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韩施巧在旁笑道:“娘,刚交三更了,你也累得很了,不如先打住明儿再说吧。”
韩姨妈恍然,“对,你看我都糊涂了,瑶哥儿折腾了一宿也累了。”刚要回头嘱咐郑嬷嬷带袁瑶去休息。
韩施巧便拉过袁瑶来,道:“这一宿,瑶哥儿先将就着同我一屋,我们要和以前一般围炉熏香,剪灯夜话。”
袁瑶怔,可说话间已经被拉着走了,韩姨妈没道理拦着便也由着韩施巧去了。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韩姨妈脸上的慈爱慢慢散去,鼻翼旁两道深刻的纹路让她显得刻薄。
郑嬷嬷意有所指,俯身在韩姨妈耳边道:“太太,如今大小姐可是要入宫的,和表小姐这般身份的走得近,怕是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