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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急什么;瞧跑的这一头汗。”皇后的目光含嗔带怨;可皇帝见了就如三伏天饮了冰泉;浑身上下透着那么舒坦。身上噗滋噗滋冒的火星被皇后拿着手帕在脸上额上拭一遍,全都消失不见了。
德宝德全在他身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了;总算是拨云见日,重见晴空。
帝后两个要再这样玩儿下去,他们这些宫人的小命儿都要被玩儿没了。
进了内殿,赵嫣容拿了轻衫帮李睿换了。又叫人捧了一盆热水来,给他擦了擦身。热气褪尽,浑身的毛孔都张开来,李睿系上腰带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你这儿倒是清爽,比外头凉快许多。我那德懋殿里怕都没你这儿清凉呢。”
“王叔刚刚送来的冰,我叫人拿了两盆放在屋子,图个凉快。您那儿就没人帮您打扇子?”
“扇出来都是热风。这天气,怎就突然热成这样了。”李睿叹道。
“皇上,咱们这儿都这么热了,南边儿大旱,怕是更热了几分。”赵嫣容让人将水盆端走,又端了一碗加了冰鱼的酸梅子汤来。
“您看要不要拨些消暑的药材送到那里去?”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不过赵嫣容想着,这关系着万千老百姓的命和时局的安稳,还是得提醒一二,“听到南边可能会有灾情的时候,朝廷就将物资钱粮拨了下去,应对得当,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不过没想到今年又摊着大暑,只怕灾情要比原先预想得厉害。”
“是啊,我也想到了。”李睿喝了冰镇酸梅汤,坐在椅子上摊开他的长腿,眉头蹙了起来,“这些天,与政事堂的几位盘算了多次,只怕先前拨下去的东西还不够。户部还要另外筹粮,但从别处官仓运到南边那几个郡县路程遥远,损耗颇大,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从当地的乡绅富贾那里再想办法。或是让他们捐,或是官帑买,总之先要让百姓能吃饱肚子。”
赵嫣容点了点头,李睿是个勤勉的皇帝,想得也周到。
“这种时候那些商贾若是为利屯积居奇,官家便是出钱去买,人家也未必肯乖乖拿出来。”
“那就要看他们是觉得命重要还是利重要了。”李睿冷笑一声,“我已经下了旨,不许哄抬粮价,不许私屯米粮,一旦发现,严罚不怠。敢有拿人命发财的,哪怕得个暴君的名头,我也要将他们剥皮揎草,抓几个领头的,杀鸡儆猴。”
“乱世用重典。现在虽是清平,不过非常时用非常事,后世只会说您是明君,断不会说您是暴君的。”赵嫣容笑了起来,“不过您还得防着官商勾结。咱们远在京城里头,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是靠折子和您派出去的监察回报。是人便有私欲,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会有,小打小闹小贪的也就罢了,咱们没这么多眼睛盯不过来。只是敢大贪的,抓到一个就得灭他一个。贪着百姓救命粮的,那就是畜生,留不得。”
李睿点头道:“所以现在我有个想法……”
赵嫣容等了半天,也没听他说下去,只是看着他面色疲惫,双眉紧皱的样子,显见是多日辛劳的,便有点心疼了。
“好了,这些话咱们先别说了,您不是要看宝珍吗?我现在就让嬷嬷领她来见您。”
“好。”李睿捏捏眉心站了起来,“还是我去瞧她,她那样弱的身子,少走动些为妙。”
“正是要多动动才好,生命在于运动呢。”虽是这样说,赵嫣容还是站起来,引着李睿向后头走去。
宝珍并不在她屋里,而是去了裴锦和赵婉容的屋子。
荣王刚走不一会儿,荣王府的管家就送了一大箱子小玩意儿进宫给大公主。
宝珍得了宝贝,连箱盖子也没打开就喜滋滋去找赵婉容分享快乐了。
踏进春晖堂,便见地上放着一只大大的栅足矮脚桌儿,两个女孩儿一边坐一个,正在笑着分赃,你一个我一个又说又是笑。裴锦坐在绣架前,展开的粉色天羽罗衣料上,绣着几块古拙的石头,几株墨兰,一只母鸡带着金黄的几只鸡仔儿低头觅食,憨态可掬,极有童趣。
见李睿和赵嫣容进来,裴锦连忙站起身,向他们行礼。
赵婉容拉着宝珍也来给皇帝和皇后见礼。
李睿有十来天没见过这个女儿,这乍一见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皮包骨头一样的病弱孩子不见了,上天换给他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孩子。
李睿鼻子一酸,蹲了下来。
“宝珍,父皇来看你了。”
宝珍养在清和宫里,因为体弱,从来不用去给父皇请安,每回见着,都是李睿去清和宫的时候。
因为她身体孱弱,李睿心疼她却又害怕见到她,虽然见的次数多,但每回只是一照面就让嬷嬷领她下去。而且见她一次,李睿回去心里就会难过好些天。
他以为自己保不住这个女儿,不知道哪一天老天爷就会将他这头一个孩子给收了去。
可是今天一见,这个孩子虽然还没什么血色,看着瘦弱伶仃的,但好歹像个正常的孩子,不是那样命悬一线,让人碰都不敢碰的了。
李睿激动不已,不过还不太敢碰这小小的脆弱的孩子。
宝珍认得他,父女有天性,只是略怔了怔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父皇!”
李睿手脚僵硬地将她抱起来,孩子身体很轻,不过再轻,四岁的孩子也有些份量,沉沉压在小臂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借由她的重量压进了他的心里,将某个缺漏的地方填补了起来。
“父皇。”宝珍很喜欢被人抱着的感觉,高大的父亲手臂很有力,跟嬷嬷们和裴锦的力道都不一样,让她非常有安全感。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个自己要叫父皇的人是很厉害的,所有的人,包括她的母妃都要听他的吩咐。她试探性地圈住了李睿的脖子,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了他的脸上。
李睿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他对不起这个孩子,这么些年来,没有给她应有的关爱。
自己就是从小缺爱长大的,他曾经发过誓,等将来自己有了孩子,绝不让他们再受自己受过的痛苦。
可他没有做到。
“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宝珍,语声有些哽咽,“我对不住她。”
裴锦见状,忙将婉容牵着,先避到别的屋子里去,将这儿留给一家三口。
赵嫣容拍了拍他的后背。
李睿的错,错在他对庄芹的信任太过盲目,错在过早就对孩子的将来下了定论,错在放弃了身为父亲的责任心,没有为她一丝生命的可能性再加把力气。
李睿抱着女儿坐在大圈椅上,赵嫣容坐在他的对面,夫妻二人在分开十几天之后,终于平心静气地聊起了庄妃的话题。
其实不用说更多的解释,只看着十几天来宝珍的变化,李睿就清楚了清和宫里的猫腻。
宝珍根本就没有病,或者说并不像以前所说的病得那样严重。
“那帮庸医,我不会放过他们!”李睿恨恨地骂。
“怪他们有什么用?”赵嫣容拿了方帕子,手里折着小耗子逗宝珍玩,“即便有怀疑,太医们能对谁说?对您说您能信吗?何况又无凭无据的。她身子原本就不好,太医们不敢往那上头想,便只能认为是虚不受补,宝珍是先天不足的。”
“抱去吧。”赵嫣容叫一直守在旁边的叶嬷嬷,让她领着宝珍先下去。
叶嬷嬷给皇帝和皇后磕了个头,便将宝珍抱到后头去了。
“她还小,别在她跟前儿说这些事。”赵嫣容解释,李睿默然点头。
“我让人查了这四个嬷嬷的身份来历和家庭背景,这个姓叶的嬷嬷应当信得过,不过另三个里头,有两个应该是被贵妃收服的人,宝珍身上的伤也多是她们弄出来的。我便自作主张,将那两个欺主的处置了。还有一个,打发去别处伺弄花草,不再叫出来。”
这四个人是她亲审的,现代的侦讯手法加警校里学的犯罪心理学,对应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还真是有点小材大用。
几乎用不着上刑,弄点手段,那几个嬷嬷就全招了。
“你怎么不让人跟我说?”李睿坐直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你心里向着她,我便是将这几个人的供词给你看又能怎样?”赵嫣容冷笑了一声,悠然地说,“是与不是,真与谎言,自己无法看破,外人又如何能点醒?皇上与她有二十年的情份。二十年,又岂是几个奴婢的话能左右的?”
“胆敢以奴犯主,以下欺上,不过就是仗着身后有贵妃的支持。”说着,她看了一眼李睿,“您将清和宫封了,不许人进出,想来应该是想明白了。”
李睿默然半晌,点了点头道:“是。”
“既然您看清楚了,那我说的也就能取信了。”赵嫣容拿着手指轻叩桌面,“听她们的说法,贵妃是不喜宝珍,时不时让人饿她冻她,让她生病。但她自己没有动过手。在宝珍面前,她永远都是救赎的主人,或严肃或慈爱,让她又怕又信任。”不过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庄贵妃这招确实有效,让宝珍对她这个施虐者臣服、依赖、奉为神灵。不管她说什么,宝珍都会无条件服从。并将受虐的原因全都归结在自己的身上。
这四个奶嬷嬷里,只有叶氏还算厚道。因为自己的女儿夭折了,待宝珍便有一分真心。宝珍也粘着她。被她们几个私下里告了几回,庄贵妃原想着过阵子就要将她弄死的,没想到这一闹也算是救叶嬷嬷的命。
叶嬷嬷听到旁人供出来时,吓得差点晕过去。
她不过是看公主可怜,多照顾了一些,多体贴了一些,就差点将命送没了。
皇后将宝珍坚持接到昭阳殿里,不止救了公主一命,也顺带着救了她一命。
赵嫣容将宝珍交给她,不过也嘱咐白露暗中多盯着一些。人是从清和宫里出来的,到底还是要提着些小心。
李睿沉默了很久,终于将庄芹在清和宫里说的话一一学给赵嫣容听。
赵嫣容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发展,真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都跑偏了道儿。
人人都说,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她如今听来,生活的狗血程度还是远远高于艺术的再创造。
庄芹这女人,已经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用人类的语言去描述了。
赵嫣容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特别适合庄芹的词儿。
“变态!”
这么高大上又精准的经典词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虽然李睿不大明白什么叫变态,但他可以肯定,从皇后嘴里说出来的这俩字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那您这么圈着她就算完事儿了?”听过了庄芹的变态事迹,赵嫣容不解地看着李睿,是男人就没有人愿意被人这样玩弄欺骗,何况李睿还是天下之主,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事,绝逼不能忍的啊。
居然只把庄芹圈在清和宫里,对外只说养病,连贵妃位也没给抹了,这不科学,更没逻辑!
李睿肯吃这种闷亏?
“庄家是功臣,不能在明面上处置。”李睿看出了赵嫣容的不以为然,向她解释道,“如今只剩她一个孤女,若是再给她难看,不免要伤了功臣们的心。后宫里的这些事儿,并不是件件都好拿到外头去说。也只能暂时这样圈着,不让她有机会再碰着宝珍吧。”
赵嫣容不觉得庄芹这样的女人被圈着就会悔悟过来。如果不是因为李睿将心思用在皇后身上,让她醋意大发,受了刺激,顾允行的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对李睿坦白。利用他的愧疚之心,还有父兄拿命换来的恩情,庄芹原是打算用这些牢牢捏着大齐的天子的。
赵嫣容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乱了方寸,否则也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来。
现在李睿只是圈着她,等将来得了确切的证据,证明庄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