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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张原与王微同宿,云雨巫山之后,相拥细语,张原问:“修微,这金陵、山阴、青浦、杭州,你最爱哪一处?”
王微伏在张原怀里,娇声答道:“相公在哪里,王微就最爱哪里。”
张原知道王微想随她去京城,轻抚这女郎的细软腰肢,说道:“你先帮我姐姐把苏州和南京两地的盛美号布庄开办起来,然后就径来京城,如何?要知道,盛美号布庄是我和姐姐姐夫合股的,你帮姐姐做事就是帮我。”
王微道:“我知道,那也是我们东张的产业。”虽然很不舍,但想着张原会一路陪她到南京,这也有二十来天时间,还是很欣慰。
翌日上午,张原叫了一辆马车和几个挑夫把王微在盛美号布庄的行李搬到运河边的三明瓦白篷船上去,又交待了鲁云鹏一些话,离开杭州延运河水路向北。
十月十五日船到嘉兴,陆韬、杨石香三日前就已等候在嘉兴运河埠口,一起在此等候的还有上海徐转讯、华亭翁元升这几个要进京赴试的翰社同仁,翁元升见到汪大锤,笑道:“张社首还真收下你了,那你以后可要忠心为主,不得忤逆。”
汪大锤道:“张相公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绝不敢忤逆,小人以前的恶行已经全改了。”
张原与陆韬、杨石香商议了盛美商号和翰社书局的事,把陈洪绶绘制的四十幅《喻世明言》插图交给杨石香,杨石香看了插图大喜,这可以让翰社书局的《喻世明言》刻本大为增色,能把汪汝谦绿天馆的原刻本比下去——
二十日船到苏州,范文若、文震孟诸人也都在等着张原到来,要同道进京,冯梦龙落榜,神情萧瑟,张原少不了要安慰一下好友,把酒言欢——
十一月初二,张原诸举人的三条船由句容河入秦淮河,午后未时过聚宝门水关,忽听右岸街市人声鼎沸,有人喊着:“我等教民,愿为天主而死!”
张原大吃一惊:南京教案爆发了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是拿来还是排外?
张原正在篷窗下教王微怎么合龙门,这是龙门账最关键的部分,要做到进缴等于存该,两边合得上就表示账目做对了,否则就是哪里出了差错,就要去查,从杭州到南京这一路来张原每日都要教王微一个时辰的龙门账,现在王微基本算是学成出师了——
听到“我等教民愿为天主而死”的喊叫声,张原吃惊地推开篷窗朝秦淮河右岸张望:冬月初二的午后,金陵上空阴霾欲雪,临河街道约有五、六十人手举小黄旗在摇旗呐喊,自南向北列队游街,这些人衣着都比较朴素,但其中有些人表情夸张狂热,喊叫得声嘶力竭,旁边围观民众如堵,闹哄哄一片——
张原命船工就近泊舟,他要上岸去看看,他有利用天主教之处,那些不远万里来到大明的传教士都可称得上学有所长的外国专家,要充分利用他们的学识为大明服务,一味排外绝对是大明的损失,在不违反律法的前提下对各种思潮、宗教包容并蓄才是大国的气度——
张岱的船、范文若的船、翁元升的船,见张原的船泊在右岸,便也都泊下,十八位举人纷纷上岸,张原大步上前拦在这一队摇着小黄旗的天主教徒前头,大声问:“请问王丰肃王会长何在?”
张岱、范文若诸人也都站在张原身边,就是不明白张原要干什么——
游行队伍停了下来,为首一人悲愤道:“王会长、谢神父被礼部的沈侍郎派人抓起来了!”
摇小黄旗的群情激愤,大喊大叫,说要去礼部衙门请命,甘愿与王会长一同关押受罪——
张原道:“诸位莫叫喊,听我一言——在下是王会长的友人,不知王会长犯了何事被礼部拘禁?”
为首那人道:“新任礼部侍郎沈大人禁止王会长传教,昨日借王会长私藏鸟铳火器指使巡城御史将王会长和谢神父抓走——”
张原听到“鸟铳”二字,心道:“该不会是王丰肃要送我的那两支燧发枪吧?”当即高声道:“诸位教友,天主教义讲求忍让、谦逊、安静,可你们现在这样上街游行、大叫大嚷、惊扰市民,这是有悖天主教义的,你们这样无助于释放王会长,只会加重他的罪过,你们听我一言,立即散去,只留一人为我向导,我去礼部见沈侍郎,一定要求释放王会长。”
这些教众听张原说得有理,而且似乎也懂点天主教义,有人便问:“书生何人,如何识得王会长?”
张原心想自己要帮助王丰肃那就不可能隐姓埋名,拱手道:“在下山阴张原——”
话还没说完,人群“哄”的一声,纷纷道:
“原来是山阴的少年才子张原,四元连捷啊,都道是文曲星下凡,了不得!”
“他还是江南第一文社翰社的社首,松江董翰林都惧他三分,去年在国子监毛监丞就因为得罪了他就给革职了——”
“旧院花魁王微都追到绍兴去了,一年了还没回来,想必是做了张大才子的妾,啧啧,艳福啊。”
“……”
张原没想到自己在南京名声这么大,只说了“山阴张原”四字就引来这一片喧嚣议论,为首那个天主教徒又惊又喜道:“原来是山阴张公子,王会长向我等说起过张公子,张公子对我圣教——”
“闲话少说。”张原打断这人的话,吩咐道:“赶紧让教众散去,你们若把事情闹大,那我也帮不了王会长,赶紧散去,赶紧散去。”
为首这位姓孙的天主教徒急忙回身劝导那些教友,有些人依言便往回走,有些人还站在原地观望——
张原厉声道:“你们再不散去,是想把王会长逼上绝境吗!”
这时,从围观人群中走出一个西洋人,却是张原在杭州见过一面的那个法兰西传教士金尼阁,过来与张原见礼,张原毫不客气地指责:“金司铎,这些教众是你鼓动起来的吗,你可知道这样对天主教伤害有多大!”
金尼阁赶忙用生硬的大明官话辩解道:“这是教友们为营救王会长自发之举,鄙人正是赶来劝阻的——”
张原道:“那赶紧让他们解散,你我再议营救王会长之策,这样聚众游行会更遭人忌,仇视天主教的势力正愁找不到借口发难。”
在金尼阁的劝说下,游行教众终于散去,张原邀金尼阁与那个姓孙的天主教徒一起上了他的船,船离了聚宝门水关顺流而下,临河街道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也各自散了——
船舱小厅内,金尼阁向张原说了王丰肃被捕经过,那两支燧发枪还真是这次排挤天主教的导火索,当时王丰肃在教堂花园向教众展示泰西火器的犀利,试射燧发枪,就被人告发说天主教徒要聚众叛乱,昨日沈榷就知会巡城御史来抓人了——
金尼阁愤愤不平道:“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没有那两支燧发枪,沈侍郎也会另找借口向南京耶稣会发难,那沈侍郎极端仇视我圣教。”
张原听说过这个沈榷沈侍郎,沈榷是浙江乌程人,是浙党主力,与他族叔祖张汝霖有往来,天主教在大明的传教方针是补儒抑佛,这是利玛窦所主张的,因利玛窦博闻强记、学贯中西的个人魅力,很得到一部分开明官绅的欣赏,天主教的传播也由此在大明打开局面,这自然遭到佛教徒和信佛的官员的忌恨,沈榷曾拜在杭州栖云寺莲池大师座下为俗家弟子,反对天主教尤为激烈,他就主张将西方传教士全部驱逐出境、信徒一律罚作苦役,这沈榷是个极端保守并且偏激的人——
“张相公,武定桥到了——”
船头的薛童欢快地叫了起来,跑进船厅问张原:“张相公,我们先回幽兰馆吗?”
张原就请黄尊素陪金尼阁说话,他走进舱室对王微道:“修微先回幽兰馆看看,我现在要去礼部衙门,不,先去拜见焦老师。”
王微应道:“好。”又问:“那相公夜里来旧院吗?”
张原道:“若过了二鼓没来,你就不要等,我肯定是有事耽搁了。”说着,伸手摸了一下王微的脸颊,光洁如瓷釉。
王微嫣然一笑:“那我等相公到三鼓。”
姚叔早已收拾好行李,与薛童、蕙湘在武定桥上岸,王微最后下船,看着十八举人四条船鱼贯从桥下过,仰头看天,轻声自语:“这天是要落雪了啊。”
张原诸人在止马营埠口泊下,这时已经是午后申时三刻,张原让金尼阁和那孙姓教民留在船上,他与大兄张岱,还有黄尊素、文震孟去澹园拜见焦竑,黄尊素去年在南监曾被祭酒顾起元指派到澹园助焦竑编著《国朝献征录》,而文震孟曾听过焦竑讲学,算是焦竑的半个弟子,所以要前去拜见,其余范文若人等就不冒昧登门了——
到得澹园,那应门老仆喜道:“张公子来了,我家少爷方才还说起张公子呢——少爷,少爷,山阴张公子到了。”
澹园茶厅很快走出三个人来,居中是焦润生,大笑道:“介子,我料这两日你该到南京了,哈哈,文起兄、真长兄,你二位也一起来了,好极。”
边上两人是罗玄父和阮大铖,阮大铖高中应天府乡试第十九名,九月回了桐城一趟,又赶回南京,要与张原、焦润生等人同道赴京应试——
略一寒暄,焦润生领着张原三人到后面藏书楼见其父焦竑,七十六岁高龄的焦竑依然精神矍铄,见到张原、黄尊素、文震孟,很是愉快,拾起案头一卷《焦氏笔乘》对张原道:“你的翰社书局甚好,这书我看了一遍,只有两处错字,其余纸张、刻印俱精。”
张原道:“这两处错误学生也看到了,已经令书局重新刻版,书还没印出来,翰社书局今年凭借刊印老师这两卷书名声大振啊,不然一个新创的书局很难立足。”
焦竑听张原这么说,大悦,博学大儒也很在意自己的书卖得好不好啊。
张原随即向焦老师说了方才在聚宝门看到的那一幕,并说王丰肃那两支火枪是他托王丰肃从泰西带来的——
焦竑奇道:“你要鸟铳作甚?”
张原道:“那两支鸟铳是泰西最新式的燧发枪,学生是想以此来改良我大明军队的火器。”
焦竑赞道:“很好,你与徐子先可谓是不谋而合,都是想借泰西人的智慧来为大明朝子民谋福利,徐子先在天津卫试种番薯、玉米和土豆,想在西北贫瘠干旱的土地推广栽种,他上月还有信来,他已知你乡试抡魁,请你入京赴试途经天津时务必与他一晤,他说渴盼之至啊,哈哈,你二人年龄相差三十多岁,却能如此意气相投,实是罕有。”
张原含笑道:“师出同门嘛,徐师兄我是一定要拜会的。”心道:“师兄徐光启是我少有的同志,有徐师兄在,吾道不孤。”
焦竑知道张原向他说燧发枪事的用意自然是要请他帮助解救王丰肃,说道:“南京礼部侍郎沈榷是六月上任的,礼部尚书李维桢九月中风不能理事,南京礼部现由沈榷掌部事,沈榷此人颇想有一番作为,他对天主教徒蔑视佛法、不拜祖宗、不敬孔子极为不满,屡次申斥,这次是抓到王丰肃把柄了——”
张原道:“然这把柄却是因学生之故,学生是一定要向有司申明的,还请老师从中斡旋。”
焦竑道:“沈侍郎与我有点交情,我可以把沈侍郎请来商议,但我有一言,张原你要转告王丰肃这些耶稣会士——”
“老师请讲。”张原恭恭敬敬道。
焦竑道:“因徐子先之故,老夫对天主教义略有了解,并无甚精深高明之处,只其天文历法、术数机械颇有可观,我所重者就是他们的格物致知之学而非他们的教义,想必你也是——”目视张原。
张原道:“是。”
焦竑点点头,继续说:“但这两年来王丰肃在南京传教过于张扬,他在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