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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生之口,而且,对张萼来说他还真没听过什么卧碑文,张萼这头巾是买来的,没游泮也没祭孔——
张原道:“黄府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太祖卧碑文是针对当时国朝初定,有前朝遗民人心思乱,这才钳制士人言论,而今天下太平,偶有弊政正该我辈读圣贤书者建言献策,这是忠君爱国之心,更何况范生冤死又何关朝政,我等作为范生友人,怜其老母孀妻,为其申冤,这又如何言不得!”
张萼更直接,叫道:“只有贪官污吏才畏人言,昔日周厉王治下百姓道路以目,难道今日要在华亭重现?”张萼果断用上了一个典故,显得引经据典,极是雄辩。
黄国鼎气恼至极,但这时显然不能发作,董府门前的百姓已经越聚越多,众怒难犯啊,这么多百姓聚集在这里很可怕,当即与属官通判商议了几句,决定先把董祖常带回府衙以平息众怒——
第二百二十四章 顶缸
董祖常的豪宅与董其昌府第只隔一条小河,董其昌闻知刁民围宅闹事,便从后门到了董祖常宅子这边,听董祖常说了昨日之事,董其昌对宣扬“书画难为心声论”的人是切齿痛恨,所以并不觉得儿子行事过分,只怪那范昶自己身子弱中暑暴毙,如今反而来讹诈他董家,说道:“范昶并非死在这里,他身上也没有遭殴打的伤痕吧,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无非是赔些银钱,让一个家奴顶罪挨几十杖罢了——”
董祖常却连银钱都不想赔偿,说道:“父亲,不可对那些刁民示弱,有谁看到是我董氏的人抓了他范昶?他们完全是瞎猜,是诬蔑!”又道:“父亲可知,那张原小子也来了,这事必是他挑唆的,那篇榜文也定是张原的阴谋。”
正说话间,黄国鼎与几个属官叩门而入,董其昌就以为刁民已经驱散,却不料黄国鼎是要来抓他儿子董祖常去府衙,又惊又气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董祖常更是怒发如狂,叫道:“要抓我去府衙,休想!休想!”
黄国鼎赶忙解释道:“老师万勿动气,这只是权宜之计,不然无法让那些围宅的民众散去,祖常世兄绝不会有事,学生可以担保。”
董其昌缓过气来了,说道:“黄府尊,小儿若这样被带出宅门去府衙,董某的颜面何存啊!”
黄国鼎很是尴尬,说道:“也不只是范氏女眷在哭闹,还有大批民众和生员,山阴张肃之的三个孙子都来了,他们是在备而来啊,偏又闹出范昶暴毙之事,学生也很为难,现在府衙有一批生员在告状,这里又有这数千百姓围宅,要善了只怕大不易啊。”
董其昌道:“那些刁民朝我董氏泼脏水,黄府尊就都信吗,范生之死硬要诬到小儿头上,这还有天理王法吗?”
黄国鼎心道:“董老师你这推得一干二净叫我怎么办,外面那些人围宅,我若放任不管,等下闹出更大的事谁负其责。”说道:“老师,那就让学生从贵府带两个仆人去应付一下如何?”
董其昌闭着眼睛,听着大门外的嘈杂声如沸,半晌道:“也罢,就带两个人去——祖常,选两个硬气扛打的让黄府尊带去。”
董祖常虽然愤怒不甘,也只得去找人顶罪,问那些家奴谁肯自告奋勇,却无人应声,董祖常怒道:“养的都是一群废物吗,谁去,赏银一百两。”
这些家奴平日仗着董氏的势力鱼肉乡邻,一个个颇有钱财,谁会愿意为一百两银子去挨打,而且说不定要流放充军,那岂不是惨,所以没一个肯挺身而出,倒是吴龙手下那个汪大锤大声道:“董二公子,小人愿去,你把银子给小人。”
汪大锤皮粗肉糙,以前就是靠代人挨板子挣钱的,有点武艺,心思却比较愚钝,这时听说有一百两银子好挣,便拍胸脯出来了。
董祖常见汪大锤肯顶上,喜道:“好,汪大锤有义气。”即命人给汪大锤十锭十两的银子,汪大锤将银子交给一个打行光棍,让这光棍把银子给他老母亲送去。
董祖常见一时找不到其他人,便对黄国鼎道:“府尊大人,有一个应付一下就行了吧?”
黄国鼎点了一下头,待董祖常、吴龙叮嘱了汪大锤一番,便向董其昌告辞,让衙役押了汪大锤出门。
门外那黑压压民众一看,这哪是董祖常,都闹腾起来,黄国鼎大声道:“董祖常是有生员功名的,在报请提学道革除其功名前,如何好问罪,况且事因不明,只有先将这董氏家奴拿问。”又对张原等人道:“汝等诸生都是读书明理的人,莫要再煽动民众闹事,范生之死,本府会还他一个公道,其余不相干民众,速速退去,各安本业,否则触及刑律,定重责不饶。”
张萼怒道:“府尊大人对凶犯董氏客气得很,对我等苦主友人和看客却是凶神恶煞,这是何道理!”
张岱道:“传闻董祖常的生员功名是请人代考的,这种败类厕身诸生间,直是我辈的耻辱。”
黄国鼎疾言厉色道:“本府办案,由得你们指手画脚吗!”
张原拉过张萼,示意不要与黄国鼎闹翻,对黄国鼎道:“黄府尊主持公道,是松江百姓之幸,今日范氏家眷在此,就请府尊大人当众审理此案。”
黄国鼎道:“就在这里审吗,这成何体统,朝廷和官府的威严何在。”
张原道:“朝廷官府的威严在于宽猛相济、惩恶扬善,府尊大人在此为民伸冤,正是宣扬朝廷律法威严并教化百姓之时,若是回府衙审案,这么多人都拥去听审,只恐更是嘈杂混乱。”
张萼叫道:“大伙都去府衙旁听审案去,看黄府尊如何秉公断案。”
黑压压的人群发出“秉公断案,秉公断案”的叫喊,声浪逼人。
黄国鼎一看,今日不审案不易脱身了,让这些人拥到府衙去更不妙,只好道:“既如此,本官就当场审理此案。”让衙役找了一张官帽椅坐在树荫下,汪大锤跪下回话——
张原听得围观百姓有人喊:“这是打行的汪大锤,这不是董府家人。”
黄国鼎拍案喝道:“本府审案,不得喧哗。”
张原与翁元升密语几句,翁元升连连点头,带着来福和另外两个仆人挤出人群去了,张原继续在这里旁听审案,听这汪大锤招供道:“小人昨日在乡贤祠遇到范秀才,范秀才听小人说蒲柳街新来了几个临清姐,便让小人带他去看,路上炎热,还没走到蒲柳街范秀才突然一跤栽倒在地,小人甚是害怕,想丢下范秀才不管又过意不去,便雇了一辆马车载了范秀才回乡贤祠,因为害怕受牵连,没敢把范秀才送回府,就在乡贤祠前就丢下了,范秀才之死实与小人无关,请府尊还有诸位大人明鉴。”
范母冯氏怒骂道:“我儿为人端谨,从不会嫖妓宿娼,如今我儿已死,你竟还要诬他,老妇打死你这个说谎的贼。”举着拐杖就打。
那汪大锤双手抱着脑袋,任凭范母打,范母哪里打得痛他。
黄国鼎知道汪大锤很耐打,有心让百姓看他是不循私情的,说道:“范老夫人莫要动气,让本府审他。”喝道:“汪大锤,本府听你言语不尽不实,方才仵作给范生验了身,范生眼鼻有伤,岂不是你殴打的?”
汪大锤道:“那是范秀才跌倒时自己摔伤的,不干小人的事。”
黄国鼎道:“那不是跌伤,而是殴伤,你这光棍,不动刑你是不肯招的,来人,杖四十。”
汪大锤心里大骂:“你这狗官好狠,老子耐打也不能这么打啊,一来就杖四十,老子屁股要开花。”
两个衙役过来按倒汪大锤,执水火棍重击汪大锤后臀,棍肉相击,声音响亮,打到二十下,裈裤破裂,臀肉见血,四十杖打完,血肉模糊。
黄国鼎喝道:“汪大锤,从实招来,你是受谁唆使,欺骗范秀才去了哪里,以致范秀才受伤中暑?”
汪大锤稍稍扭动了一下屁股,心知衙役手下留情,这四十杖看似响亮,其实只是表皮受伤,当即咬定道:“小人所言句句是实,府尊就是打死小人,小人也是这么几句话。”
黄国鼎冷笑道:“你当本府不敢杖毙你吗,你再不招,立毙杖下。”
汪大锤叫道:“小人冤枉,小人没有半句虚言,小人冤枉啊。”
黄国鼎喝道:“还敢叫屈,再杖二十。”
水火棍此起彼落,又“啪啪”地打起来,夹杂着汪大锤的叫痛声,很有点严刑逼供的气氛。
张岱低声道:“介子,董氏安排了这么个顶缸不怕死的,这就难办了。”
张原冷笑一声,说道:“这杖责很有讲究,照这样打,三百杖都杖毙不了他,而要实实在在打,六十杖可以打死人。”
张萼也听说过衙门差役打人收了钱财就轻打之事,怒道:“这行刑的差人得了董氏的银钱啊!”就待发作,张原止住道:“三兄莫急,再等一会儿。”
二十杖打完,汪大锤好似奄奄一息,但就是死咬住范秀才是与他去蒲柳街的路上中暑的,与董氏毫无干系——
黄国鼎显得很无奈的样子,对范母冯氏道:“范老夫人,这光棍死不开口,再打下去就真打死了,不如先押回府衙,再细细审问,老夫人以为如何?”
范母冯氏毕竟是妇道人家,当此情境也不知该如何坚持了,转头寻看张原,想让张原帮她拿主意——
张原上前叉手道:“启禀府尊,有人证将到,请府尊稍待。”
黄国鼎眉头微皱,不知这张原有何人证,张原很难对付啊。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有人叫道:“来了,来了,让一让,让一让。”黑压压的人群分开一条道,两个健仆用竹床抬着一个老妇人来了,这老妇左眼长着萝卜花(即白内障),只右眼能视物,拍着竹床叫道:“大锤,大锤,你作了什么孽,你为什么要替别人顶罪,害死了范相公,这是死罪你知道吗。”
第二百二十五章 弃子
趴在地上受杖的汪大锤大叫:“娘——娘——”挣扎着要爬起来,四个差役用水火棍分别戳住他双肩和腰眼,汪大锤空有一身蛮力却动弹不得,只扭着脖颈斜着眼睛使劲向后寻看——
这汪大锤幼年丧父,少年时就和一些市井光棍厮混,打架斗殴、诈人钱物、为非作歹,是华亭县城三生桥一带的祸害,不过汪大锤有个好处,就是比较孝顺,在外面凶神恶煞,在家里还肯听老娘的话,老娘卧病他端屎端尿也会侍候,但也仅限于此,比如老娘叫他学一份正当手艺谋生那他是不会听的,他厮混惯了,循规蹈矩就本分人做不来——
那瞎了一只眼的老妇见儿子趴在那里屁股皮开肉绽,哭叫道:“大锤,你这个傻子,董家人是要你抵命啊,害死了人家范相公,你以为挨几下打就没事了,相公们都和我说了,你要么是绞死,要么是充军,你要是没了,老娘我眼睛半瞎的可怎么办?你给董家人顶罪是得了人家钱物是吧,你这傻子,你也不想想,你人要是没了,老娘有银子也保不住啊,还不被那些泼皮抢去——”
这下子汪大锤急了,叫道:“谁敢,谁敢抢我汪大锤老娘的银子,我活劈了他。”
张萼看到翁元升正低声教汪大锤的老娘说话,笑道:“汪大锤,你自己死狗一般还恐吓得了谁,你老娘来这里时,华亭百姓听说这是打行汪大锤的老娘,都唾骂她,若不是我们拦住,你老娘都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了,以后你关在牢里,别人欺负你老娘,你能奈何?”
汪大锤怒吼一声,着地一滚,爬起身来,两个差役双棍一叉,要拦住他,汪大锤疯虎一般,猛冲过去,将两个差役推倒在地,一路挤搡开人群,跑到竹床边,单膝跪下抱着他老娘的腿叫了声:“娘”,脑袋转来转去,怒视众人,恶声恶气道:“谁敢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