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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设得里外五层,规模大,几乎占了半个上林苑。
席位最内是天子内臣外戚以及王侯。
外面是三品以上朝臣及其亲眷,还有匈奴使臣。
再外面则根据位份高低分配顺序。
日高,天子入东道主位。
赵王坐在下方左侧,离天子几步距,不时跟皇帝轻笑慢语,看得几名旧朝老臣不安。
赵王今年十三,听说在封国偃武修文,日日不懈怠,并没因为回不了京而散漫度日,好像早就在为这么一天做准备。
轮气质和仪态,赵王没有一天养在皇宫,紫金冠白纱袍衬得唇红齿白,跟太子高长宽都不相上下。
太子贵雅不狂妄,这赵王年纪比太子小几岁,眉眼又多了点儿不睬天高地厚的清傲凌厉,叫下人更加望而生畏。
言行举止之间,赵王又极会讨天子欢心。
这一身的夺人气势,回京不光是来看生母,还是顺便邀宠夺皇储位的。
笙鼓朝乐中,众人行过大礼,返回原位。
来使是匈奴朝廷的宰相,姓挛鞮,是匈奴中的大姓。
挛鞮领着副官送上礼,说了几句关于互市的致歉话,一边说,眼睛一边骨溜溜地在皇家的女眷群中张望:“听说皇上养了名安庆公主,今年五岁,不知道今天可出席了?”
皇帝知道老毛子醉翁之意,笑着说:“你倒是贼得很啊,还知道五岁啊。”
臣子们侧过脸去笑,挛鞮精通汉语,却听不出汉话里的拐弯抹角冷嘲热讽,得意地说:“那是。不瞒皇上,我家单于一直就有心跟贵朝结亲,早听说安庆公主被京人赞为天人,除了天下至贵的人,寻常人根本匹配不上,中原这边至贵者是皇上,再没第二人,也就只有我家单于堪与公主匹配了,刚好公主又没定亲,这不是老天赐的缘分么?”
四五岁的娃娃,除了指腹的,能有几个订过亲,呸,还天赐缘分。
皇帝摸颌:“皇女幼小,刚出襁褓不足两年,哪里来的天人?”
挛鞮朝女眷群中一瞟:“光看诸位夫人,就知道公主是何等娴雅温柔了,我家单于稳持成熟,阏氏又刚刚走了几年,內帏空虚,就缺像安庆公主这样的汉人温贤女子。”
岂止成熟,都熟过头了。
皇帝冷笑:“听说单于今年已经六十三了。”
挛鞮坚持:“不对,才六十二岁半。”
皇帝:“……”
就在二人暗下交锋,一群宫人簇拥着两人进了场子。
两人见迟到了,不敢打断对话,并没当堂行礼,先循着食案后方小径,被内侍引进去择位坐下。
成年的身穿圆领紫衫,腰系玉带,头戴皂罗巾,小孩穿着金鸟锦袍,戴着个男幞头,还故意走着男步,活脱脱像个小大人。
两人清清爽爽,淡扫蛾眉,却粉颊桃腮,遮不住娇色,瞧得出是女儿身。
最里面一层的臣子王侯看得清楚,举座哗然。
大半还是赞许称颂,好几代没见着宫中夫人穿男装赴宴了。
再一问人是谁,更加不奇怪,进宫前就不是个安分的。
谢延寿呵呵一指:“爹,你瞧,姐姐。”
谢爹爹只当瞧不见,望都不望,拂袖斥:“呸呸,乱说,你姐姐现在沉稳多了。”
那边,皇帝喉咙一动,扯住胥不骄的袖子:“朕没花眼吧。”
胥不骄早踮脚看得清楚:“圣上没花眼,就是谢昭仪,还有安庆公主。”
“岂有此理。”胥不骄见皇帝蜷紧拳头,咬牙切齿,注视昭仪那一身男装的目光更是火烧一样,灼灼热热。
噢,皇帝是喜欢昭仪穿男装的。
皇帝见安庆被谢福儿扮成个小男娃,虎里虎气,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女孩影子,正中心腹,朝挛鞮说:“宰相心心念着的人到了。”
挛鞮循着一望,见到个身着男装的小童,揉揉眼,咋舌:“这位是安庆公主?”惊为天人,娴雅温柔虽只是个客套话,为了拉关系,但阏氏就如同中原的皇后,不至于这样没女子风范礼仪。
高佛佛听父皇一声,又见谢福儿眼色,出列朝皇帝跪拜:“正好赶上昭仪敷药,安庆陪着一起,所以来晚了,请父皇不要怪罪。”
谢福儿左手肿胀虽然好了,但今天赴宴,怕有碰撞,御医给她用轻纱包了一层,此刻特意从敞袖里亮出手来,晃了一下眼。
皇帝笑:“你有孝心,朕怎么会怪。”见挛鞮呆滞,解释:“噢,安庆一生下来生母就殁了,后来养在贤妃处,贤妃得了重病,连宫殿都出不了,朕只好重新把她寄养在昭仪名下,昭仪最近恰好也伤了……安庆生怕昭仪又有什么事儿,着急了一些……挛鞮宰相,你为何出汗啊?”
生来克母,再克养母,现如今又克了第三个领养人……这公主如此命硬,跟她亲近的人都没好下场?
挛鞮端起酒盏,微微颤抖。
不敢随便引祸水回国,还是得先请示上面再说。
前后一思量,这安庆公主实在不算好人选,挛鞮再没说话。
和亲一事暂且不提,挛鞮还是不放弃,结结的别的亲也好:“这次没能替单于请回一名中原阏氏,实在遗憾,幸亏这次随队带来不少美女,都是我朝百里挑一的美人,特意为天子充实后宫,若能为陛下诞子嗣,也是她们的荣耀。”
说话间,一列匈奴女郎鱼贯被引出,身型婀娜高挑,裹着兽皮,野性十足,异域风采绝伦,其中果真不乏绝色。
皇帝眼珠子一偏,不易察觉地望谢福儿。
堂堂天子要是连几个女人都不收,成何体统,传出去都是个笑话!
皇帝琢磨了一下,摆摆手:“来人啊,将单于赠女,统统送往太后宫处,由太后分配安置。”
挛鞮大喜。
胥不骄摇头,太狠的心了,女人送到太后身边,还能跟皇帝见面么,最低程度也成了不孕不育——
推杯换盏间,气氛稍活络。
梨园乐队歌舞刚下,挛鞮笑道:“都是些软趴趴的歌舞有什么意思?咱们呈给贵朝的节目已备好。”叫下属搬来大铁笼,让匈奴武士进去,锁上铁笼门,勒其仗剑搏斗。
是北边的传统节目,进笼后在窄小空间里拼搏,一方彻底杀死对方才能出来,连退路都没有。
匈奴人肌肉发达,矮小魁梧,力气惊人,汉人难比,众人都知道,这不是表演节目,是在震慑中原,彰显匈奴军事。
一名匈奴武士得了势,咯噔一声扭断对方颈骨,制住对方,举过头顶,将人猛摔在地上,又趁势一刀砍下。
虽在笼子里,又隔得远,但血光四飚,还是引得席间一片惊呼,竟还吓哭了一名郡王幼子。
节目太血腥,少儿不宜,谢福儿从指头缝里瞄着,幸亏提前叫人把安庆公主牵去上林苑别处玩了。
几个回合下来,胥不骄见汉臣们一个个呲着冷气低呼小叫的,怕惊了御驾,弯腰道:“皇上,御前不雅,太过野蛮,老奴去叫那挛鞮停下?”
“停什么,就叫那些没有上过战场还成天喊着要打仗的看看。这回叫他们瞧个真。打打打,嘴巴一张就是打,看都不敢看,打个屁的仗。”皇帝抚了抚杯脚。
胥不骄明白了。
正好给朝里的主战派扇一记嘴巴。
这几年,主战派在与匈奴开战方面是亲近太子的。
皇帝若是打消了主战派的心思,也就是断了太子的一支后备军,越发削减了太子的势力。
胥不骄心里活络了,挺起腰,喜滋滋拍掌:“打得好,打得好,再来,再来!”
皇帝却一抬头,伸颈子朝下面望了一圈,攒眉:“人呢?”
谢福儿见高佛佛还没回来,领着赵宫人找去了。
刚走到蝶园附近,谢福儿隔着一矮粉墙,见高佛佛就在那一边,身边有个高不了多少的身影熟悉得很,竟是谢延寿。
刚刚搏斗时,谢太傅也心跳得慌,请了名内侍将儿子领出去了。
两人该是在苑中碰到。
谢福儿远远见到高佛佛将宫人打发到一边,凑到谢延寿跟前。
谢延寿头也不回地笔直走,甩袖子抱怨:“公主不要缠着小民了,这么宽的路。”
高佛佛扁扁嘴,眼看就要哭。
谢延寿终于停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公主不要这样。小民跟公主是不可能的,要讲伦常啊,还有,小民是有喜欢的人的,不是见一个就能喜欢一个,公主身份再贵重也不能强迫小民——”
卧槽,太狗血了。这高佛佛看起来挺人精的怎么会喜欢谢延寿。
谢福儿噜袖子走了几步,却听高佛佛弱弱说:”本宫才没喜欢你呢,本宫是想问,刚刚你在蝶园跟那个匈奴使者队里的蓝眼睛人讲话,本宫听他教你什么奶兔咪兔的,是什么意思。〃
、第81章
这年头乍一听到西语,对于谢福儿来说;不止能用激动来形容了。
就像是末世见到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就算那人是原先隔壁班抢过自己男朋友的班花。
谢福儿叫宫人把还在兀自疑问“到底是奶兔子还是米兔子”的安庆公主牵回宴会,勒令谢延寿带自己进去。
一路上;谢延寿边走边挠头:“姐姐;话说当今圣上;怎么感觉哪里见过啊——”
这小子记性还真是好。谢福儿正要解释,鹅卵小径上,一路的红眉毛绿眼睛;见到男装丽人迎面过来;笑着贴近过来打招呼。
上林苑中;匈奴使者队部分随行人员由内侍带领,在蝶园内徜徉赏景。
有胆子大的得知是汉人皇朝的后宫夫人,举高双手背朝天,呈俯拜状:“噢,美丽的东方夫人。”
一名异国男子从人群中一眼见到谢福儿,疾步走过去。
谢福儿见男子黑色卷发,个子不高,但健壮有力,深目钩鼻,皮肤偏黄,接近亚洲人,是典型古代罗马人长相,眼里含着善意的笑。
谢延寿小声说:“就是他,跟我说过话。”
内侍见这名大秦来的学者要过去,挡了:“马先生,这位是我朝昭仪殿下,不可造次了。”
男子大大的眼睛仁波斯猫一样,有些受伤,婉转地“噢”一声,却还是执着地盯着谢福儿。
不可叫外域小瞧了中原大朝。谢福儿示意内侍退下:“怎么能失了大邦的礼仪!”叫男子近前,微笑:“马先生……姓马?”
男子目中光芒一闪,上前弯身行礼,一口汉话不算流畅,却说得有条不紊,中文语法并没有大错:“鄙人父姓玛西里那斯,全名阿米阿纳斯·玛西里那斯,拜见昭仪。”
谢福儿来了兴趣:“阿……玛先生是大秦人?”
“贵朝统称西边诸国是大秦,准确来说,我应该是东罗马的公民。”
“唔~玛西先生,那凯撒大帝还活着吗?”
“……”
“他的真爱真的是埃及艳后吗?”
“……”
内侍和侍女见昭仪兴致勃勃,不好打断,领着谢延寿,尾随两人沿着小径步行。
临近蝶园的月亮门,玛西里那斯若有所思:“看样子,昭仪与皇帝陛下的感情应该很好。”
谢福儿秉持国人的中庸含蓄之道,客气回应:“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玛西里那斯见缝插针,适时问:“那就是说不够好,还有缺憾?”
这是什么罗马逻辑?谢福儿看见这罗马人脸色阴晴一转,有些变化。
玛西里那斯忽的接近一步,声音低两分:“昭仪能否借地说话。”
谢福儿好像明白了,这罗马人是通过谢延寿,有意引自己来。
她顺势坐在园门前浓荫下的一处石墩上:“去烹壶茶,本宫要听阿纳斯先生讲授西方道。”
陪同玛西里那斯的内侍下去准备了。
谢福儿望一眼侍婢。
谢延寿好像明白了姐姐意思,拉了侍女:“宫人姐姐,我想小解,解完了顺便送我回宴席吧,怕家父担心。”
侍婢四周扫望其他宫人。
谢延寿指着小**,两条腿儿打着颤:“快些,快些,忍不住了。”
侍婢脸一红,赶紧把小国舅牵去了附近宫殿官房。
玛西里那斯见人去楼空,肃然表情扫荡一净,从白色宽袖的囊袋里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