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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傅见女儿还不知道,调低了声音,说了一番。
谢福儿这才知道,原来太子去扬州后不多久,皇帝就把表哥调去了,表面上跟着扬州郡守实习,实际监视太子举动。
太子在扬州与两王家臣有染、甚至跟匈奴贼匪接头,许多内情,都是表哥密报传回京城的,可以说是皇帝放在扬州那边与太子周旋的无间道。
谢表哥如今已然成了功臣,不多日就要回京,不是领功还能干什么。
皇帝没说,谢福儿在深宫也不知道。
直到赵宫人在亭外催请,谢太傅才告退。
*
半月后,宫中下旨。
赵王近冠礼的年龄了,不方便长久住在深宫内院。
且高祖曾说过“生长深宫,惟见富贵,习于奢侈”,为避免骄奢二气,勒令赵王搬出元泰殿,暂住在京城空闲旧王府,待新邸修好再迁入。
谢福儿心情已大大松了一截。
那个赵王,总算是移出眼皮子底下。
搬出皇宫就是离皇权远了,讨欢心进谗言的机会都少了,赵王急了,这责罚,还不如皇帝把自己丢敬罚殿打几十棍呢!
他差人去托书信给已经搬进了甲馆画堂的苏才人。
彼时,苏娃正喝下试过几遍毒的安胎药,由侍女擦了一把嘴,惬意极了。
她摸着浑圆许多的肚子,心中欢喜,被品藻催了几遍,才不耐烦地看完书信,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转告赵王,妾身一遇到机会,必定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
品藻见贵人这样子,眼里满满都是这颗肚子,哪里还管得了提携过自己,现在快失势的亲王,分明是敷衍,脸一沉,却答应下来,退下去。
105、
赵王被迁出宫;旨上只说是为了避免深宫中的骄奢习气,可明眼人都晓得赵王是犯了皇帝忌讳。正风口浪尖的;苏娃就是再蠢,也不会这时候帮忙求情;刚到手的富贵还没捂热呢。
苏娃早就不是宫娥心态;但是要说面子上得罪赵王;也没必要;采取拖字决,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应着,将赵王吊着。
另有一层不甘愿的小心思;随着胎儿的逐日强壮而沉浮。
争储的人越少,她这孩子的希望越大。
赵王要是不受重视;没了即储的希望;就只剩下她跟贵妃了。
原先只想靠这孩子确保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现在看来也许不止。
这是她以前万万不敢想的,如今却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苏娃几乎欣喜出声,孕期旺盛的荷尔蒙深深激发了想象力,成日浸在激动里。
可,要是连再见皇帝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什么都是白搭。
至少要让皇帝眼里有这孩子。
这么一想,苏娃心眼透彻了,赵王还有用得很,不能翻脸。
出乎品藻意料之外,苏娃主动约见赵王亲随。
苏娃叫品藻去宫中角门转话给那名亲随,说是贵妃已过了头三月,皇帝就像是放出笼饿红了眼的狮子,成天往远条宫里钻,别人压根插不进去。
她倒是想尽快见皇帝,趁热打铁给赵王说好话,这不完全没机会吗。
前几次去永乐宫请安,皇帝只叫自己回去养着,说是孕期不见。
别当她不知道,贵妃没满三个月时,皇帝好几次骗走了站岗的礼仪官,贼一样偷偷跑去远条宫探望。
苏娃说完,将丝帕浸湿了揪干,只当是哭湿了的帕塞到品藻手里,叫她顺便交给赵王侍从。
赵王想起谢福儿就来恨,见苏娃传来信,干脆托郦家一名内眷进了堂宫,跟母妃见了一面,叫郦贤妃帮苏娃跟皇帝见上一面。
郦贤妃蜗在椒风宫几个月,快成古墓派活死人了,妇科病好了,头发眉毛却一辈子好不了,迟迟不愿意出宫殿。
郦贤妃听儿子叫自己帮苏娃,心肉像是被刀子割一样,这辈子什么时候能想过给皇帝引荐女人,可为了儿子只得咬咬牙,叫女眷托话出宫,让儿子放心。
*
谢福儿月份大了些后,身子懒了,皇帝叫梨园在太液池的大湖边搭了戏台子,搭成流水席,每天两场,连绵不断,给她解闷,有事没事儿也过去陪着。
这天谢福儿去的时候,皇帝已经在看台的亭子里等着了。
皇帝依旧谨遵书嘱,科学育娃。
孕妇杜绝暴力悲怆,皇帝挑的统统都是花好月圆的文戏。
这种你侬我侬、从头甜到尾、最后毫无悬念绝对是HE的戏码……看一部还好,看两部有点打瞌睡,看多了就没意思了。
今天是裹簪记,典型古代玛丽苏剧情,还是夫妻双杀版,一对普通百姓夫妻新婚后分离,女的遇到风度翩翩的王爷痛苦追求,男的遇貌美多情的公主疯狂倒贴,还是各自不改心意,坚定地将王爷和公主踹到一边儿去,最后团圆。
王爷和公主求之不得,生无可恋,最后一个出征,一个出家。
谢福儿眼皮子乱打架。
皇帝无奈,终于软下阵,叫她拿着戏本子目录去点喜欢的,她才清醒了。
正这会儿,胥不骄上前来禀报:“贤妃过来游园了。”
贤妃半年多没出过椒风宫了,人都成这样了,往日做过的恶行,皇帝也就不像当初那么记恨,一顿,问:“贤妃身子可好。”
胥不骄应:“瞧样子不错,说是天气好,出来走走,听见这边有乐声,知道皇上陪贵妃在看戏,不知道该不该过来,不方便就绕路。”
可怜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帝请人去召了过来。
郦贤妃过来时,身后伴着苏娃。
谢福儿明白了,这是两个人准备混合双打,逼着皇帝赦赵王呢。
许久没见天子,郦贤妃老习惯没改,喜欢动手动脚,抹着泪扑上前,拽住皇帝龙袍角子:“皇上——”
皇帝奇异:“贤妃你这眉毛刚才的形跟现在的形状怎么不一样了——”
旁边侍女一听,急忙给贤妃擦眼泪,小声提醒:“贤妃别哭,眼泪将青黛给融掉了……”
贤妃如今是用眉笔画出眉毛,这一听,噤了哭泣,退了几步。
皇帝指着贤妃的脑袋:“贤妃你这个九层糕是个什么意思……”
贤妃没了头发,只得用义髻,今儿大半年来头一次出门,总怕不够用,多垫了几层,一垫就垫忘形了。
算是没脸了。贤妃跺跺脚,回到椅子内坐下,再不敢靠近。
谢福儿看了一眼皇帝,人家都这样了你还逗,还是人不是啊。
皇帝见谢福儿眼神,也再不撩拨贤妃了,拿起茶盅:“贤妃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啊。”
郦贤妃又忍不住哭:“妾为什么来,皇上还不清楚么。”
皇帝没吱声,眼神盯着戏台。
郦贤妃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怕是难了,望一眼身边的人,只想给儿子完成任务速速离开,心不甘情不愿将苏娃的手一拉:“今日出来全靠才人,苏才人不像其他宫人见高踩低,是个善心又体贴的,总来跟妾纾解郁结,今天又不顾孕体,陪妾游园。”
说了两句,郦贤妃借故不适,叫苏娃留下来代自己侍圣,先走了,临走前,还一语双关地提醒:“苏才人可得替本宫好好履行职责。”
苏娃站起来,福身承诺:“一定。”然后填了贤妃的空位置。
谢福儿这才看清楚苏娃,乖乖隆迪龙,以前算得上清秀灵巧,这才几个月没见,胖得厉害,走两步路在发喘。
果真就跟赵宫人说的,将御膳都搬进了她居所,不是山珍海味不吃啊。
目测比以前肥了五十斤以上。
苏娃虽然圆润了许多,反应却不钝,郦贤妃一走,马上起身行礼,亲自给皇帝贵妃斟茶水,递糕点,事无巨细伺候好。
皇帝眉毛越拧越像一股绳:“苏才人要是想给赵王说情,就别费口舌,跟贤妃一样下去吧。”
苏娃惶恐,垂首:“赵王出宫,是皇上精心考虑过的,最合适赵王的旨意,这是好事,妾身怎么会求情?”
皇帝料不到她这么说,语气好了些:“你比贤妃懂道理。”
苏娃受了夸赞,脸色潮红,暗示皇帝:“因有了皇嗣,妾身日日遵循礼仪,不敢踏错。”手放在肚上,提醒皇帝,自己是有功的。
赵宫人看得眉头一皱。
谢福儿也挺意外,原来还当苏娃来帮赵王,原来是利用贤妃见皇帝,还反踩旧主一脚,顺毛抚讨欢心,只可怜了郦贤妃和赵王母子,为个才人作嫁衣裳,被玩弄股掌间。
皇帝见谢福儿不说话,心虚了一把,悄悄挪过手去,反被她松开。
苏娃哪知道底下动静,知道是好机会,鼓起勇气,音如蚊呐,继续自荐:“甲馆画堂的老宫人都说妾身这孩子命大,跟前朝的武宗一样,经了大难,却还能养下来,很有些与众不同呢……”
皇帝瞥一眼谢福儿,她正翻开戏本目录,根本不理睬,顿时脸发了黑:“确实与众不同!你比贵妃肚子月份还小,却比贵妃大了几个圈儿,发得像个面疙瘩,生产前,再别出来了,这么圆,遇着个斜坡万一摔了跤滚下去别人拉都拉不住。”
宫人捂嘴笑起来。
谢福儿已经选好了自己想看的,招招手,叫赵宫人去通知。
苏娃被皇帝嘲得讪讪,得不了趣,见皇帝两眼盯着谢福儿,知道解码器在贵妃身上,只要与贵妃多搭几句话,便能赖着不走,自己好声好气伺候着,又有龙胎在怀,就算先前冒犯过她,她还能当场赶自己?
正巧戏台子那边奏乐声一改,换了台戏,苏娃笑着问:“谢妃在看哪一出戏啊,讲的什么?看上去不错。”
谢福儿叉了颗零嘴,大方介绍:“银兔传,一个被夫人买来的婢子勾引家主,爬床生子还想霸占家产,最后被夫人打死了,那家主也没得着好下场,客死异乡,没儿子送终。”
皇帝鼻翼搐了搐。
苏娃脸色一白。
谢福儿接过沾了花水的帕子湿了湿手,揩干净:“好了,反角儿都死光了,大快人心,戏快完了。”
皇帝得了提示,马上开声:“苏才人下去。”
苏娃被一前一后的奚落,早有点儿如坐针毡,赶紧离了。
谢福儿趁这会儿功夫,又换了一出戏。
皇帝知道苏娃突然一来,她估计心里不舒坦,坐过去些,看都没看戏台,语气温和:“这又是换的什么戏?”
谢福儿扭过头笑笑:“这么经典的戏,六郎不知道?霍小玉传啊,噢,还有个别名,有朝一日剑在手,砍净天下负心狗。”
皇帝刷的坐直身子,有点儿喘。
谢福儿睨他一眼,嗑了颗瓜子。
皇帝抖了半天,停下来:“这种暴力的戏就不要看了。”
谢福儿喔了一声,叫人停下来。
皇帝望着她,半天没说话,一只手摸进袖子,开始掏东西。
掏出个玩意儿,水色波纹一漾一漾,阳光下有些反光。
竟是那块进出城门的玉符,被黏好了,两半粘在一起,又保养过,雪润油亮多了。
谢福儿一疑。
皇帝嘴角抽了两下,把玉拍在她掌心,转过颈子不看她:“这玉,朕每次见到都恨不得砸烂了,可想想,也是个训诫,时刻能提醒朕再不犯旧错。朕前些日子叫人想法子黏好了,贵妃再拿去吧!”
谢福儿明白他意思,他在用这玉符来修好,在讨情面,他能够大度不再追究高长宽的事,她也放下算了,不要再为苏娃的事闹不愉快了。
到底是天子,总要些尊严,他并不看自己,像被扭住脖子的鸭子。
谢福儿想了想,蜷起玉符,揣进怀里。
*
苏娃来太液池碰皇帝的事,赵宫人回远条宫后,跟贤志达说了几句。
贤志达今天没跟去太液池,心想苏娃原先利用自家贵妃,利用自己,今天又利用赵王贤妃,有什么稀奇,想来想去,记起前几天无意发现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