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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面色忧思,非衡道:“施主似乎有心事郁结于胸,老衲亦百思不得其解。施主那日递上的名牌为夜阑山庄傅家合晚,而今却摇身一变成了秦王侧妃。世间百事光怪陆离,却偏偏都好似聚在了施主一人之身。”
我望着山中翠竹出神,竹叶悄悄的绽放开来,盈了满庭清芳。随手拿起树干在地上划道:“忆瑶,这便是我的真名姓。从前之事千回百转以一言难尽述。”
非衡调转身体仔细看了看画在地上的名字,半晌方道:“这名字确然是俗世间显贵之像。心有了,王也有了,看来女施主命中注定有一颗帝王心相随。此心非彼心,乃是虞合天下灵秀统御四洲之心,注定广袤而深邃,若要注于一身必然会使寄者折耗福寿,自小便多灾多难难以趋避。看来施主
已入此困境,若要脱困需得弃掉这颗帝王心才是。”
我额头上起了层薄薄的冷汗,远见宗璞的脸色也不甚好看。此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只怕要给世民招惹不少麻烦。遂向方丈道:“今日之话还请大师不要对外人讲。”
方丈言笑深远,仿若世间事皆了然,颌首应是,便托着金黄的袈裟远去。我望着他老迈微佝却步履平稳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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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尼回来送信,说姐姐正在默经颂祷不便与我相见,只是托她告知我,瑶姬姑姑现下已回了夜阑山庄。我微微诧异,遥隔数里之外姐姐竟能猜到我的来意,看来这个偏居仙山的世外桃源也并非完全不沾世间俗事。便问道:“姐姐既已知我此来是寻姑姑,想必也已经知道笙哥之事,为何不前来相见共商对策。”
小尼颌首回道:“师姐知施主聪敏,有你周旋其中必然会使箫施主安然无恙,她心思愚钝只得在这里诵经躲懒了。”
姐姐竟说她自己心思愚钝,众人皆知大隋的南阳公主心思若灵泉清幽,玲珑精巧天下无双。回忆当初只怕在我之前她便已看出了这个‘笙哥’的古怪之处,只是未能言明而已。反观姐姐而今的处事方法,却已与当初迥然相异,该是悟法修道的原由。这般超然倒真让人羡慕。
我明了,合十道:“有劳小师傅了。”
那小尼微微倾身还礼,在我欲走之时叫住我道:“师姐托贫尼给施主带句话,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若行前无路,不妨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点头道:“多谢姐姐。”
宗璞上前来问我是否还去夜阑山庄,我思来想去,姑姑且将去处告知德卿是否也料到终有一日我会去找她。沉吟片刻道:“先派一个人回去向秦王报信,就说我今日可能会回去得晚些。余下的随我去一趟夜阑山庄吧。”
下山时但见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沉影之心,是不是也得了禅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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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清重回这里是种什么样的心思,盈珠拉着我的手往日冷漠的脸上眼眶盈湿,连声问:“公主,你可好吗?”
我一怔,随即恬然微笑道:“我自然是很好,盈珠姑姑不必担心。”
然而那紧皱的眉头却未曾因我宽慰的话语而稍有舒展,喃喃念道:“公主为何不听萧公子的安排,去突厥避上一避也是好得。”
“盈珠!”霍然响起的声音传来,盈珠似被流光惊到紧攥着我的手颤了颤,巍巍地放下。
柳花掩映处瑶姬姑姑凤眸微眯,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阴变幻着深浅,那种纠缠弥漫的阴鸷,浓的甚至依稀生出几分煞气,叫人心中忐忑。紧紧盯了我一阵,忽而冷笑道:“你倒是关心她得紧,莫不是人家一转身便把我们忘了,无事也断不会再登这八宝殿。”
我顾不得她话中的冷嘲暗讽,捏着衣裙匆匆前进一步,唤道:“姑姑!”
瑶姬姑姑面无表情道:“你随我到密室来,有些话要对你说。”
连路上渐至消弭的紧张又生出几分来,随着姑姑进了密室,她随手掸了掸父皇画像上的灰尘,漫然道:“萧笙的事情我已有所耳闻,你今天的来意我也能猜个大概,韦家在洛阳的那笔糊涂账或许是该好好理上一理了。”
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七月,“姑姑,你可曾知道七月妹妹的下落吗?”
掸拭灰尘的身体顿住了,她的声音甚是飘渺:“当初极力让你嫁进韦家,并派了琴子相随,不过是想追查七月的下落。自己女儿的心思我再不济还是知道些,她钟情韦曦,离了夜阑山庄只能去找他。但从合婚到你们日常相处,却也未曾看出韦曦有什么心虚之处,想来确然不知七月下落。只是……或许便是母子连心,我有预感七月只怕已不在人世了……”
我心下凄怆,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略带担忧地唤了她一声。瑶姬姑姑道:“你不必担心,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才能将七月养到这么大,若果真留不住她在人间,那也是天意。终究她的父皇已经去了,而我……”她低头轻笑了一声,“不过是快些团聚而已。”
密室内久不见天日的阴沉几乎迫得人窒息,我想还是不必告诉她了,残酷的现实越发棱角分明,只会化成利刃剜的心更疼。
“倒是你……”,瑶姬姑姑话锋一转,陡然向我道:“现下你才是最让我担心得,李世民对你虽好,可他毕竟只是个亲王。朝局瞬息万变凶险难测,谁也说不准来日他能否承继大统,但只要走上了这条路除非胜者,不然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我垂眸:“我并不在意他是否能当皇帝,若是当不成……那更好。”
“更好?凭他今日一战灭二国的煊赫功绩,天下谁人不知秦王李世民的威名,来日新君如何能容得下这功高震主的臣子。忆瑶,听姑姑一句话,秦王他有天日之姿将来必不可为池中物,你若是真得爱他,就离开他,不要去毁了他。”
瑶姬姑姑字字真切,若有亲历。我盯着父皇的画像,“姑姑还是想劝我去突厥?”
“那是为了你好,苕华宝库开启之日,只怕我杨家有灭顶之灾,届时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心有所动,总觉今日姑姑有些奇怪,却似将大难临头的预兆。理了理乱如麻絮的思绪,惑然道:“既然提到了苕华宝库,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姑姑反倒不向我要苕华了,如此想来那日在静月庵,姑姑提及苕华倒更像是说给世民听得。”
“苕华?”姑姑恍然大笑,笑声凄艳浓烈:“那些蠢人竟以为真,什么苕华宝库?那块玉玦你自是好好留着,若将来孤身远去也好留个念想。”
心中疑惑更甚,却愈发不安起来,追问:“姑姑此言是何意?若杨家当真有难,忆瑶又怎能孤身离去。”
她连连摆手,似已疲累,声音低沉道:“你若肯听话,我自助你将萧笙救出,让他带着你远走高飞,既了却了你多年夙愿,也免得好半生孤独。”
听得她提及萧笙,我方才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既然事情已然如此混乱,不若先行救的笙哥再说。遂向姑姑伏了伏身,告别离去。从密室走出来时,却见宗璞焦虑地守在院子里,见我出来连忙上前道:“夫人,派去送信的人回来了,殿下让您快些回离宫。”
我转身问道:“怎么了?”
他道:“颉利可汗伙同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合寇雁门,皇帝陛下命秦王率兵出幽州道抵御突厥,不了几日就要启程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第86章 八十七
手劲一松方才还攥在手里的臂纱已滑了下去,不由得失落;悒悒道:“我们回去罢。”
马车颠簸摇晃着;似乎要将我的思绪都摇散了。长安时我便见识到了什钵苾的野心勃勃;只要中原大地继续四分五裂,仍会有试图问鼎中原的割据群雄相继投入突厥的荫蔽之下,这样即便偏居北方草原仍能利用各方权势制衡而牵制中原权柄。李渊当初在太原起兵时为了接触后顾之忧就曾向突厥称臣;而此之后,刘武周、窦建德皆曾傍依。但至而今,李唐已收复了洛阳;李渊更派李孝恭率兵围困江陵南梁萧铣,一统天下在即;这个局面当然不是突厥所乐见。今日南侵中原也在情理之中。
沉于幽想中已回到了离宫;今日出去奔波了半日却无任何实质性的收获;只徒添了些伤忧。紫诺正吩咐着一群宫女收拾着李世民的行装,我摸了摸那冰凉如霜的战甲,问:“秦王呢?”
紫诺回道:“秦王殿下正在召集诸将商讨战事。”
闷闷地应了声,弯身坐在绣塌上看面前脚步叠踏,云锦织绣,若花团锦簇。手托着下巴突见紫诺取了件银白雪缎的衣裳正从蒲团堆里找针和线,须臾,便捻了一根与外裳颜色相近的银丝线比对着什么。我起身将衣裳从她怀里拽过来,见在胳膊肘处的地方磨了个小洞,想来是往日在案桌前看军务磨破得。我凝着那破碎□在外的丝线看了会儿,将已纫上线的针挑了过来。
将云裳平展在花台上,我半跪在绣塌上命宫女点了盏烛灯,于光下比划了一阵儿。我向来不是甚谙女工,小时候没有母亲在旁教引,寻常宫娥乳母又都管不了我,所以为多数女子所娴熟的针黹落在我身上变成了夹生饭,看上去光鲜可食,真正尝起来却是难以下咽。
紫诺默不作声地跪在我身旁,捻起针在自己的衣裳上比划了几下,我凝神看着,却也看出了些头绪。挑起银线在李世民的那件衣裳上缝补起来,起先紫诺还不甚放心地垂眸看着,看了一阵见我慢慢熟练起来便起身走了。
伏在幽暗的烛光底下,满目尽是经纬纵横,竟渐渐忘却了周围诸事,连暮霭沉沉,身旁人声消散都不曾注意到。
从锦缎下没出的针,一时不慎扎入了指腹中,我轻‘咝’了一声,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到雪白的缎子上,慢慢晕开。心下慌乱顾不得指尖里微末的痛楚,慌忙去四周寻帕子来擦拭,然而手方才伸出去已被人握住。所有手忙脚乱的动作被吞噬在那陡然包裹而来的温暖里。我怔愣地抬头,他将我受伤的手指放在口中吮吸,舔舐着伤口,目光凝注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外裳,却是一滑被他抽了出去随手仍在花台上,他的怀抱宽厚而温馨,裹挟着淡淡的梨花清香浅浅入怀,耳边气息温热:“和我一起走吧。”
身体几分僵硬,却又好似舍不得糖果的孩子委屈地攥住他后背的衣衫绞了绞。他放开我,温润含笑,幽暗的目光里却有潜藏着的落寞在闪烁,轻轻敲了下我的鼻子:“和你开玩笑得,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又跑不快,别再回头给戳成个筛子。”
我却不觉得好笑,只忧心忡忡地回望:“刀剑无眼?那你躲在营帐里不要出来了罢,反正你立的功劳已经够多了,少这一份也不打紧。”
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若是害怕我出事,那么在我走了之后每天想我十次,我就能尽快平安地回到你身边。”
我仰头搂住他的脖子,将额头放在他的脖颈间蹭来蹭去,额前的鬓发被蹭得乱蓬蓬得。
额上一暖,他将我掰离他的怀抱,似乎要伸手拿什么东西,我连忙像糖似得又粘了回去,他无奈地浅笑将手收回来上面多了一柄剑。
明黄穗子在剑柄翩然浅垂,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剑身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而且剑身上还纹饰着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