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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难后我变得贪婪了,想要的更多了。
彼此间沉默无语,变化得只有渐渐西斜的光束和慢慢凉却的饭食。萧笙敲了敲桌子,道:“快吃吧,现在洛阳里能吃到这样的饭已经很不易了。”
我乖顺地将碗端起来小口的啜饮,食不知味么,更多的是苦涩。
自唐军围攻洛阳以来,城中乏食,民食草根木叶皆尽,相与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饼食之……种种景象惨不忍睹。不论将来是何结局,我希望着这场战争早些结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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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十七
熏风拂过柳丝千万缕;是蔓草沾衣多雨露的时节。粮草荒芜的节令,既见不到牛羊成群遍野;也见不到孜孜耕耘的人;只有弥漫着花香的翠阴庭树;孤峤蟠烟,汛远槎风;斜似夕阳几度。
傅合清说自夜阑山庄出事后阖府上下无一幸免全被收押在狱,因为洛阳屡战屡败而又逢霞光寺被烧佛舍利被盗,王世充认为是因供奉的国宝被毁而上怒天听遂降难于大郑;而经彻查系我和傅合清所为,便将询问要处放于夜阑山庄抓捕众人之上。有件事我觉得奇怪;姑姑既能未卜先知预料到灾难将来预先把机关地图交予我看;为何不事先通知山庄里众人逃命。
对于此,傅合清颓然地苦笑,“在这儿之前因为抓捕韦家而独漏了你官府依然盯上了夜阑山庄,母亲生怕有丝毫风吹草动惊动了他们,便将事情掩饰了起来,直等到那一天万事俱备来个金蝉脱壳。”听后我只觉得心一阵阵地冷,今日我们尚能于夕阳中畅言的自由是垒驻在许多人的痛苦之上,夜半醒来如何能心安。
我见合清总是郁郁寡欢,为他正了正略显褶皱的衣襟,温和问道:“是想起谁了吗,雪芜还是琴子?”
他灰暗的眉眼见闪过痛苦的神色:“那天雪芜来找我若我不与她争锋相对而留住她,她兴许就不会被抓到。还有琴子,她是那么相信我,而我当着母亲的面却什么都不敢对她说。”说着说着轻声抽泣了起来,我让他倚着我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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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果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故溪飞雪,小窗深闭,梅香幽冽冬景如画。琴子拿着新裁的藏青色布料与我看,称赞我的好眼光,颜色如何庄重花纹如何大方简洁如何与韦曦相配。她道:“既然小姐对姑爷有这份心,不若亲自动手给他缝制一件衣袍如何?”我未致可否,只含笑淡淡道:“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明天一早把曦曦常用的那个裁缝叫来,有些事我需与他交代。”话音刚落,一枚石头正自空中袭来,我灵敏地一转直直投入清冽的溪水中,砰的一声溅起水花四溢。紧接着是一根木棒,这次并没躲而将缠在手腕上的琴弦抛了出去正缠在那上面将木棒远远地掷了出去,不远不近正落到花丛里笑若蕙花的韦若脚边。
她愣了楞,艳若牡丹的绮丽妆容半掩在雪白的狐裘毛里,笑意清灵,“大哥偏心,一天到晚说我练不得‘弦思剑’,怎么一转身就全教了你?”我上前拉住她的手,状似委屈道:“你以为我愿意学,谁让你们家这怪规矩传媳不传女,曦曦是个顶啰嗦的师傅,这个不许那个太危险,听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当真烦死了。”
“你还敢跟我叫屈,我看你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作势便上来挠我,我笑着四处躲避,她便捉了我的胳膊靠在上面垂头呵呵地笑个不停。正起劲时一个男子托了幅画轴朝我们走来,韦若像条泥鳅从我身上弹起来,理了理襟钗髻发又恢复了她常示人前的舒雅,冲来人极端庄得体地一笑。韦曦生性淡泊又颇好文雅身边总聚集了一些文隽书生,近来倒时常与眼前之人讨教水墨丹青。其实前不久他是信誓旦旦要与我学吹箫,进益颇慢,又改学古琴,更是让人头疼。便索性弃了声乐之想专心研究起笔上功夫。我觉得他虽看上去比傅合清沉稳持重了许多,但骨子里有种飘忽不定的性格像风吹来吹去极难把握,我玩笑道他这样嬗变极易导致走马观花来去一场空。他却不以为然,“我身边有个拨弄丝竹琴瑟的高手,何必在纠结于此。我教你弦思剑,你为我抚弦琴,我们彼此倾囊相授终此一生,岂不美哉。”不知怎的,他的话却让我生出几分彷徨不安,像这种随意便推联至一生的许愿总会有种浅短单薄的感觉,会不由自主地想着匆匆而来匆匆而逝。
一阵寒凉的晚风将我从冥想中拉了出来,男子已舒展缎袖将画轴缓缓展开,打眼一看素雪红梅,玉溪红袖,正是我方才与韦若嬉戏的场景。用那种极细的毫笔细致地描绘出我们二人的面貌,那种细至唇线都清晰可见的栩栩如生,周围的景物却只是粗粗勾勒,像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一蹴而就。
男子问我们可否待他将画卷完成后再赠予我们,韦若笑得狡黠凑至我耳畔低语:“你说他是不是看上我们中的谁了,你说他会看上谁呢?”我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却听她含了戏谑的笑声道:“你说,我们两个谁更漂亮呢?”
男子突然脸红得像熟透的蜜桃,局促地避开韦若调笑似的目光仓皇地看向别处,磕磕绊绊地说:“二位小姐都美像天上的仙女,洛阳城的绝代风华都被韦家占尽了。”
此话一出韦若极愉悦地开怀大笑,笑声清洌开怀,拉着我吟吟道:“知道吗,见你第一眼我就想把你变成我大嫂。因为啊我担心将来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万一迷上了你该怎么办呢。”我嗔怒地轻斥她的不正经,不觉暮阳染了血色,微风吹来拂落了花瓣上的露珠,极小的水滴竟像长了翅膀朝我飞来,我下意识地躲避却又躲不开一着急全身都出了冷汗。心里陡然生出的恐惧在身里聚了层气力,迫使我猛地睁开眼,半窗斜月,没有冬雪,没有梅花,只有简陋潮湿的茅草屋。夜寒空有凄凉意,聚散须臾间,原来是做了一场梦。我摸了摸颊边流下来的泪水,像梦里的露珠般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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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笙跟我说过那些话之后的几天,我满脑子里都是李世民和他的影子在不停地交替转换,迟至昨夜的那场梦让我想起了自己偷生洛阳所欠下的一笔债。
碧涛春水,杨柳青青,天边金露成霜,云随雁字长。
我轻轻推开门,笙哥正在窗下抚弄他的玉箫,走近时发现他面色不甚很好,透出浓沉的倦意,像是昨夜也没有睡好。见我来了,他从身后搬来一个缺角的木凳子,我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我不坐了,笙哥,我来是有事想跟你说。”
见他点头,我斟酌着道:“我想去城里打探一下韦家的消息,我独身一人在洛阳的这两年他们兄妹都对我很好,如今落难也是被我连累,我想我不能坐视不理。”
萧笙放下玉箫站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得,你不知道韦曦教了我些武艺,寻常人都不是我的对……”飘游的视线无意落到桌上,落到刚刚被放下的玉箫上,我奇道:“咦?笙哥,你为什么把箫放到盛饼的碗里?”
他微怔了怔,“是吗,方才没看见……”伸手去拿却偏离了位置抓了空。
我突然有些心慌,抓着他的胳膊将手放在他眼前晃,急切地问:“你的眼怎么了?”
萧笙丝毫没有被我焦虑的情绪所感染,平静地说:“没什么,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合清已经给我看过了,头上的伤影响到了视物,至多不如以前清晰不会失明。”
“合清……你们都知道了就只瞒着我!”我仰头扯着他的手怒道:“合清知道什么,他是郎中么,他说不会失明就不会?万一将来眼睛瞎了你找谁说理去,走,现在就跟我走,我们看郎中去。”
“你们哪儿也不能去。”
沁凉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一身寻常装束的瑶姬出现在我们面前,清冷的面上带着不容违抗的神色。我愣住了,感觉握着我的手用力地捏了捏,萧笙已经开口道:“夫人放心,我是不会带瑶瑶出去得。”
回过神来的我忿然道:“怎么不出去,不出去你怎么治眼睛?”
瑶姬望着我冷嘲地笑道:“治眼睛?你知道现在城里有多少人在找他,又有多少人在找你吗?若是一个不小心给他们抓去了,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治眼睛?”
想起昨日与傅合清的谈话,我不禁凉凉道:“姑姑尽管放心,若是被抓住了我绝不会供出这里,绝不会连累到姑姑。”
听到这句话原来就冷艳的眉眼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骤然便扬起手朝我挥来,我只觉身体上受了一股力道眨眼间已被推到了一边,撞在桌上的一瞬响亮的巴掌声森森落地,抬眼,萧笙已替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我心疼地摸他印上红痕的脸颊,不由得怒从心来方想上去理会,柳婶已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捏着几个用粗绳儿绑在一起的纸袋殷殷劝道:“不要吵了,小姐和夫人都不要动怒。我今早从附近的尼姑庵里要了点明目的清茅草药,公子先敷敷试试,看看有没有用,要是没用再去看郎中也不迟嘛。”说着便往我怀里塞,望着柳婶紧张的慈眉善目,默默地将草药收在了怀里。只听瑶姬冷哼了一声,已拂袖走了出去。
柳婶留下不厌其烦地劝了我一阵,便急急地离开了想是又去劝瑶姬了。萧笙目光深沉而严肃地看着我:“你不该这样跟瑶姬公主说话,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除了她走丢的女儿七月她最爱的人就是你了,如果换做除你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她根本没必要如今天一般躲躲藏藏。”在他清柔平静的嗓音里心里猝不及防所跳跃出来的躁动早已平静下来,只是极短的时间,我已为方才的无礼而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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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八
藩篱外青苔丛生;绿荫深驻,梨花瓣如雪飘落了一地。瑶姬姑姑正坐在梨花树下的石头上;任由飞花如絮落到发上;遥望着南方不知在看些什么。藏身在这里我们都换了寻常的农家粗服;虽是荆布钗裙,瑶姬却将脊背挺得很直;想来是不自觉得,原来不止年少那段幽谧的不伦之恋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幼年作为帝女所受到的仪态方面的教育也在世事无常的演变中紧紧追随着她。
我在她身边坐下;没敢去看她,低着头扭了扭手指轻轻说:“对不起;姑姑;我错了。”好久都没听到回话,我忐忑不安地抬眸看她,清丽的美眸里已经没有了怒气,像雾凝聚其中有些飘渺。
“我知道你这丫头的心病在哪里”,她极散漫地说:“他是萧后的侄子,你怕我挟私报复去害他”,伸手捏住我的下颌转向她,眉毛挑了挑问:“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对。”我沮丧地没有一丝抵赖地承认,她却高兴了,清灵灵地笑道:“小时候的乖巧只怕就剩下这一样了,见了我总是不会说谎。”我自然而然地接道:“那是因为姑姑长了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每次我做了错事,那双眼睛就像蓄满了湖水波光莹莹地看向我,被那么一看我就再也说不出慌了。”
她看向我的目光深切了不少,神色却哀郁起来,叹道:“可惜姑姑老了,你也长大了,不仅长大了而且还长得这么美,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美,眉眼间像极了你的父皇。”
我一恸,明白了为何每当姑姑看向我时神情总会变得那么悲伤,浓稠得抹不开的悲伤。我抿了抿唇将苦涩咽回肚子里,感慨道:“从小到大最怀念就是姑姑了,在长安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没想到不仅没死反而鬼使神差地来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