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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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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精巧的面容哀伤更甚,却终究只是缄默无言地望着我,收回瓷碗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青烟松竹纱帐翩跹飞舞,层层掩映着纤细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内。手不由自主地拂上我的脖颈,那里有一条淡淡的红痕,平日里我都带一条链饰遮掩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若要仔细看却是肉眼避不过得。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没有当初的触目惊心,但依旧留下了痕迹。

太医曾说表面虽然只有留下一条红痕,但对身体的伤害却是极大,若不悉心调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失声。奇怪得是当时我想得不是失声会多么严重,而是想这么丑的疤痕怕是要跟我一辈子,那可怎么行。

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抹杀,像这条疤痕,像这条疤痕背后的记忆。

江都兵变,我几乎经历了和父皇一样的骇人痛楚,不过他比我幸运,撒手人寰,真正解脱了。而我,被萧笙从宇文化及手里救下来,辗转颠沛到了长安,又一次迈进这座金色囚笼。

从那以后我的嗓音发生了变化,由从前的清甜尖细变得沙哑,虽然经过悉心调养有了好转但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甘甜。我极憎恶这声音,所以话越来越少,以至于如墨总说我性情大变。从前的忆瑶公主只是气质沉静,人还是活泼得,可现在愈发静默寡言,没有半分妙龄女子该有的天真快乐。

怎么会有呢?我虽然只活了十几年但却已经历了普通人一生都未必会有的百种愁肠,千般离绪。我该庆幸自己没有像伍子胥那样一夜白头,外表依旧娇艳欲滴,像沾满了露珠的蔷薇,散发着青春魅惑,若不说恐怕没有人会识破我内心早已荒芜干涸。

璃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我对着铜镜摸自己的脖颈发呆,便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也不说话。

“打听出什么来了吗?”我拿起桌上的玉链重新戴上,在内心里是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条疤痕,即使是与我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人。

璃影道:“关于秦王的事情那些人口风很严,根本套不出什么。不过奴婢打听到另外一件事与公主多少有些关系。”

或许不是口风严而是根本不知道,李建成曾说他要亲自去泾州,看来是捂得很紧,又或许什钵苾会有办法。打算不再这件事上纠缠之后我又问:“你打听到了什么。”

“魏公李密率瓦岗众将归降大唐。”

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涌沉声问:“那宇文化及呢?李密不是在洛阳城下与宇文化及交战,大败其而归吗?他没有斩杀宇文化及吗?”

璃影摇头,乌黑浓密的秀发从耳鬓垂撒到胸前,遮住她的侧颊,显得含雅优蓄,唯有一双美眸于昏暗中散发出锐利干练的光芒。

我又想起一件事,抬眸问道:“你可打听到宇文化及向哪个方向逃窜,还有……他霸占的前隋宫眷处境如何?”

其实我不该担心德卿和母后,毕竟德卿是宇文化及的弟媳,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应该不会亏待她们。只是难免亡国遗女的尴尬处境,日子应该不会好过。放在从前我肯定懒得理,她们平时对我又不好,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妹妹和女儿,何必为她们担那份心。

可是现在,眼见着亲人一个个离开我,愈发贪恋骨肉之情,即便她们不认我,让我知道她们还活着也是好得。

“宇文化及是往西逃去了,至于宫眷……”璃影凉薄一笑,带着些怜悯的凄然,“主帅都如同过街老鼠,那些依附他的女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往西应该是夏王窦建德的领地,记得从前陪侑儿看奏折时曾看过关于这个人的奏报,世代务农,任里长时曾聚众募兵反抗父皇兵伐辽东。当今雄踞各方的天下豪杰大多是前隋遗臣,他却除外,不仅如此这个人对大隋深恶痛绝,不像其他人有旧主恩情可念。想必宇文化及也是动了脑筋,不然普天疆土四通八达何必单往西走。

只是不知时过境迁,已经称王称霸的窦建德会如何对待这个诛杀隋帝的烫手山芋呢?

璃影好像想起什么,抬首说:“奴婢在回来的时候碰见了淮阳王,他正与一位公子相谈甚欢,来往的朝臣都称他为宇文大人,而淮阳王则叫他仁人兄,不知道他和宇文化及有什么关系?”

宇文士及,他竟也归降李唐了,看来宇文化及真是到了山穷水尽众叛亲离的时候,连亲弟弟都离他而去。既然他到了长安,那么作为他妻子的德卿应该也来了吧,宇文士及与李渊私交甚好,想来不会亏待他。德卿在长安应该会过安稳日子吧。

我轻悠一笑,她果然命比我好,看来我是白担心了。这样想着,只觉压在心头的巨石轻了几分,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于江都缢杀隋帝后遭到围追堵截,便一路逃亡向北停滞在洛阳郊外。洛阳的越王侗招抚李密,诏令李密讨伐叛贼化及。两军在黎阳附近激战,化及大败而归,李密军将也损失严重。这时王世充在洛阳又发动政变,挟制朝政,乘势袭击瓦岗军。李密大败西走,无处可归,只得率余众降唐李渊。

 第十二章

我到底没有去迎接李世民,只因为一件突发事情,那就是夕颜造访。

说起来她也不是来找我,而是受太子妃邀请到东宫做客,郑茯苓念及我们是堂兄妹就邀我去见。本来可以不去,无奈我刚刚把李建成给得罪了,要是再驳了太子妃的面子,还如何在东宫混下去。虽然自那日争吵后衣食用度如初,也不见有任何怠慢之处,但毕竟寄人篱下也不好太恣意妄为。

因为我的‘一意孤行’,阿史那翎很是不快,直说我不讲义气。我心道这孩子平常豁达豪放气概可比男儿,怎得一碰上李世民就扭捏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还非得人陪。

谁知我一把心里话说出来,换来她鄙夷的目光:“我是信任你,换做别人我还怕她们跟我抢呢。”我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就是想跟你抢。

也许我的小心思瞒得过阿史那翎却瞒不过她身后的阿木琼,据说他的家族在突厥是名门望族,当年突厥战乱分裂成东西两国,他的祖父誓死追随启民可汗逃到边境向隋军求救,立下煊赫功绩。他不仅继承了祖辈的骁勇,更是草原有名的乐师。据阿史那翎说每当他弹奏琵琶时,就会有鸟从远方飞来落到他周围驻足倾听,曲音结束很久都不曾散去。

我对这事总是将信将疑,她也不与我争辩,只是说不信得话就亲自到草原来看。

说到这里一直沉默的阿木琼兴致盎然地说:“公主若有机会到突厥,阿木琼一定要与公主合奏一曲。”风吹日晒炼造出的古铜色粗犷的面容浮上一抹温文之气,没有丝毫不协调感觉。

我真挚地微笑:“‘歌以言志,天地何长久’若为知音即使天山远隔,也能心灵相通。”阿木琼沉吟这两句诗,神色复杂起来,回眸看了看不远处骑在马上等候的阿史那翎,低声说:“那翎生性单纯,望公主高抬贵手。”

我的胸口一阵窒闷,不乏警惕地看他一眼,见他面色洒脱,深入鬓发的浓眉微挑带着雄鹰般的不羁,随即翻身上马携着阿史那翎双骑绝尘,渐渐消失在平川尽头,似乎要与橙色夕阳融为一体。

我怔怔地望向他们远去的方向,孑然凭立,久久忘却离去。

阿史那翎的事情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同其他琐事如山峦拥簇在心扉,层层包裹下沉闷到几乎要窒息。

我真得会伤害她吗?

我不得不伤害她。

直到璃影上前提醒,“天色已晚,答应了太子妃要同夕颜郡主一起用晚膳。”我才回过神,最后看了眼沁血般残阳,泼墨晕染在天边,镀染郊外兰泽芳草,仿佛要将一切浸上血色。

到了太子妃寝殿我方才明白,做事向来目的性强的郑茯苓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设宴,只因李渊下旨为四子李元吉聘娶夕颜郡主为齐王元妃。太子与秦王两大党派之间,李元吉这个同为嫡出的皇子处于中间派,他的偏倚极有可能会成为夺嫡胜负的重要因素。

而太子妃选择在这个时候拉拢夕颜,无疑是果断且明智得。

“今日晚膳不合姐姐胃口吗?”夕颜不知何时到我身后。我转身看了眼正殿,见郑茯苓正忙着和宴请来的宫眷命妇寒暄谈笑没有注意到这,方才微微一笑,“没有,就是人太多不习惯。”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姐姐早就习惯这种场合了呢。”我不得不说,她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浑身不自在。虽然在外人眼里我们同为隋室遗姝,但绝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亲密,至少还没到称姐道妹的程度。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有些与天性相悖的事情经历得再多也不会习惯。”虽然抱着逢场作戏的态度,但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颇有一语多关的意味。

她笑靥如花,举止娴雅,将新婚前夕该有的娇羞而又春风得意表现地滴水不漏:“有些事情虽然艰难但却依然不得不接受,就如‘夕颜’这个名字”,她慢慢凑至我耳畔,低声道:“接受这个名字的那一天我就有种预感,这一生都会是你的替代品。”

我一惊抬头看她,见波光流转的美眸包含青春天真澄澈,正温柔而妩媚地看着我。突然,眸光偏转停留在我的身后,我转身见阿史那翎正恶狠狠地透过我盯着夕颜。

眼睛红肿好像哭过,腮边的胭脂被冲花了显得很狼狈,发鬓蓬松凌乱像是奔跑所致。毫无悬念她一进门便吸引了众人目光,郑茯苓忙起身迎上来:“那翎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阿史那翎目光如炬,恍若未闻地怒视着夕颜,夕颜愈发妩媚柔姿却毫不示弱地迎上去。谁都不敢上前劝言,就这样僵持片刻后那翎拉过我未说什么就往殿外奔去。

夜风沁凉疾驰着从耳畔奔过,如同利刃刺痛脸颊。我喘息着叫道:“你到底怎么了,就这样抛下满殿宾客……还有璃影,她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

“我该怎么办?”她突然停下来,抽泣涟涟,月光下依稀可见两行清泪辗转流曳。我慌忙上前帮她擦拭,柔声哄道:“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她满目伤恸,无力地低喃道:“他不喜欢我,我今天终于知道了,他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心脉停跳了一拍,有些心虚地抚摸着她垂落于肩的青丝,“发生什么事了?”

 第十三章

“他伤得很重,胸口的亵衣被血染得嫣红,好像将所有血都流尽了。可我依然很高兴,因为我送他的绢帛被他极为珍视地放在胸口,染了他的血……”被泪水冲刷的格外明亮的眼眸好似夜空星辰,闪烁着亘古璀璨的星芒。

细长泛着青光的头发缠绕在指尖,如丝似缎,随风微颤。她似乎平静了一些,身体□靠在我肩头,仰头看漫天星河喃喃低吟。

“那不应该高兴吗?说明他很在乎你。”我偏头问她。

“我当时真得很高兴,就对他说如果真得喜欢我,就像我哥哥提亲。可他的神情……”阿史那翎砸吧嘴,仰头倾思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奇奇怪怪,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没有半分血色。后来我去给他送药,看见他充满恨意地将绢帛撕成一缕一缕,然后对我说‘你去告诉她,不喜欢我就直说,不需要这样装模作样!’他的额头滚烫,血透过绷带将被衾染透了,我以为他是病重在说胡话,可是他眼底的恨意那么真切,让人无法忽视,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心突然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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