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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距离墨言这么近,可以看清他白皙的肤色上毫无瑕疵,眉色含春,靠近看了,更甚女子三分。可是扶兮却觉得不对劲,是不对劲,仔细端详那张俊秀的脸,蓦地懂了是哪的不对劲。
一向温文尔雅,嘴角含笑的墨言,脸上不再挂有那或玩世不恭,或桀骜不驯,或温柔如水的笑。
平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悲欢。
这样的墨言,叫人陌生。
“无妨。”墨言不着痕迹的抽回手:“你出去玩吧,我没事。”薄唇弧线沉敛略显苍白。
徐风摇曳透窗轻拂,屋内静谧无言。
静默一瞬,屋内荡漾开衣袂摩挲声,扶兮起身踱至窗边,掩了镂篆雕木窗扇,将饶人撩眼的光亮阁在窗外,回身未动,瞳孔中焦距幽幽凝于眼前男子,启口轻扬,声线暗涩:“你晚上想吃些什么?”
榻上的人未语,修长的手指抵着额角,发丝倾泻似无力般聊赖溶在塌内,闻声薄唇轻抿循声
侧首,应声暗哑:“你自己吃,我不饿。”
扶兮无言,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门开启又复阖,屋内那人循着动静,再无声响后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
夜沉的厉害,也静的厉害,月色靡靡,光华一粼一粼的折进屋子,扶兮手握着刚从花花脚下取下信,借着烛光端详,秀眉却是越蹙越紧。
信中所书,容潋在梁国肆意招揽兵马,而楚王派往齐国的使臣迟迟不见归来,似被穆公刻意扣留。
折好信,燃于烛台。
究竟是齐梁交好,还是齐国公有意看楚的诚意就不得而知。
夫子信中书道稍安勿躁,如今之状,也只可稍安勿躁。
风敲窗栏簌栗微瓮,窗扇瑟瑟婆娑。偶有院中树木枝叶繁茂,随风若云,轻摆流影,映置雕镂木窗,剪影摇曳。
香炉中静谧袅袅,不知名的香气呛的扶兮喘不过气,胡乱熄了,疾步窗前抬手推窗,初夏的清风迎面吹来,清新肆意灌入心口,扶兮不曾想到,十七年少女的懵懂皆葬于此。
这一扇窗被推开,也推来了她的天癸之水。
方才饭后下腹偶有的不适感被骤然疼痛替换,双腿间如潮涌来。
掀开裙摆,一丝猩红自腿间泻出,染红了她的白衣似雪。秀眉紧锁,无措轻易便浮在了如花的面颊上。
从前在宫中听上了年纪的老宫女讲过,也教过若是癸水来了要如何是好,但到了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时,心底难免还有一丝恐慌,一丝畏惧,还有一丝措身无地。漆黑眼眸半阖,敛去屋内半室光亮,撑着险些跌倒的身子去柜中翻了件鹅黄的衣衫换上,又寻了火石燃了安檀熏香,烟雾渐升,徐漫窈窕,拂撩万象,尚未轻嗅细辩便抬袖将火石任抛小案之上。
这间屋子算是她的房间,她虽还日日暖床,但已不再同墨言同屋,衣裳统统是阿清送来,数十件衣衫都不是普通的粗布面料,件件皆是上好的云家锦,柔软舒适无比,衣上镶丝银纹,袖口粉色丝线双修桃花瑰靡独绽。
她曾问墨言为何拿这么名贵的云家锦给她,自己却青衫素衣,墨言却是低低的笑,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本宫主那是低调。”戏谑后又重新笑言:“自然不能亏待你,本宫吃过亏,世上千万人皆可亏待,唯随身丫鬟亏待不得。若你同那胖丫头一般弃本宫主于不顾,那真叫我情何以堪。所以哪怕卖身也不能亏了你。我这么好,你说,该如何报答我?”
扶兮当即无言,将衣服塞到柜中,拿了两件换洗,其它的也没动过。
檀炉雾蔼冉冉腾起,正欲回身,一抹清瘦的身影便置于身前,扶兮仰眸而凝然后莲袅漫退一步,双手下意识的背在身后,又突然记起他根本看不见东西,这才悻悻的将手垂于两侧,疼痛畏惧甚至措身无地皆被敛去,除了面色略显苍白,整个人与平时无异:“你怎么来了?”
“来看我的丫鬟到哪偷懒去了。”墨言的脸上是暖若春风的笑,不似傍晚。说着回身斟了茶蛊,腾挪于鼻唇间轻嗅后浅啜,白瓷蛊壁映贯昏黄烛光,有些晃眼。一杯饮半,搁了茶蛊再次斟满,递到扶兮面前:“味道不错,刚才有些烫,现在你替我尝尝还烫不烫了。”
修长玉指随即盈晃入目,掌心纹路和畅如玉,流转的呈于眼前,扶兮愣了一下,墨眸掠过眼前回晃茶蛊,略微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墨言温暖的肌肤,接过茶,唇间触碰到茶水,略带微烫却刚好是她想要的温度:“有些烫,倒也无妨。”扶兮将茶蛊递到墨言的面前,墨言却笑着摆摆手道:“不想喝了,你替我喝光。”
扶兮不多言,一口饮罢,微烫的茶水沁入胃中,暖自体内散发,笼罩整个五脏六腑,小腹似贪婪这似温度,竟减轻了几丝疼痛。
“我去暖床。”扶兮侧过墨言,要出门而去,垂在左侧的手却被一把拉住,扶兮止住脚步,侧首望他,眸底略过一丝疑窦。
墨言没有转身,保持着这个姿势,然后将扶兮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再将它们捏成拳,最后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绣拳,他的手很温暖,不算太大却刚好能包裹住她的拳头。墨言握好后才回身浅笑:“来的时候被石头险些绊倒,我随你一起回去,你拉着我。”
扶兮应了一声,右手的脏衣悄悄放在了桌上,便拉着他出门去。
不过是绕过一个回廊的距离,扶兮未多言,小心翼翼的领着他走,不多时就到了墨言的屋内,挣脱开墨言的手,取出火折燃了烛,关好门扶兮道:“我给你暖床,你坐在榻上等等。”
如今的天还没到酷暑,夜风还有丝微凉,墨言的床又冰冷,暖床的活得到酷暑,那时候虽不暖床,却要帮他散热消暑,通俗一点就是给他扇扇子驱热。
“不必了,本宫主困的很。”墨言拦下扶兮,径自走到床边,褪去鞋袜,盖好被衾躺下。轻翕的眸上长睫分明,声音柔软若云:“你在这等着,我若睡去,再行离开。”
扶兮应了一声,站着未动,腹中好似有利刀肆意割刮着,方才刚消下的疼痛片刻又接踵而来,幸而这夜不用她暖床。扶兮站着,身子有些僵硬,额迹有细密的汗珠渗出,脸色愈发的苍白,疼痛充斥着她的大脑,头一回来这个,不曾料到竟这般折磨人。
沉静的屋内只剩下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时,墨言忽然叫道:“扶兮?”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丫鬟,不是扶兮公主,不是公主,只是扶兮。
“怎么了?”扶兮勉强开口,唇齿间艰难的扯出三个字,袖中十指搅成了一起。
“坐到我身边来。”墨言的声音不大,不像命令,他从不板着脸去命令扶兮,扶兮秀眉仄起,举步艰辛的走到床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忽略了他根本看不见,敛裙坐下后绵绵道:“坐着了,宫主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称呼好。”乌黑的头缎散落耳际掩了半颊却全无半分散漫:“以后便这么叫吧。”
“扶兮,你多大了?”
眼中翛然略过一丝疑惑,扶兮道:“十七”
墨言哦了一声,思衬一番后接着问:“你平时都有什么喜好吗?”
“兵法修列,略识诗书,温酒烹茶,闲窗棋罢指犹凉。”
墨言略有所思的点点头,很轻柔的说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原来你还会下棋。”
翦眸墨瞳安然垂下,兴许是疼痛难抑,袖中交叠的手捂上了腹部,白璧上投下的剪影互相交错,深浅有致,轮廓不一:“你快些睡吧。”扶兮的声音十分微弱,隐隐夹杂着一丝轻颤似在请求。
皎洁月色流光拂过墙沿似流水粼粼,床上的人动了动,颀长身形径自以掌支撑起身屹于床前,衣摆婆娑青石地面:“傍晚睡得多了,如今倒不困了。”
“你方才不是说困?”扶兮无奈,既然不睡,那她作为丫鬟定要陪着折腾一夜。
墨言但笑:“精力补好便可,睡多了容易脑筋迟缓以致提前步入老年,到时候成了个啰嗦的老爷子,又神志不清,你若心怀不轨将本宫主卖了可如何是好?”
不待扶兮回答,他便穿好鞋袜,径直侧过扶兮走到案前取过案牍摩挲了起来:“你且睡吧,就睡本宫主的床。”
“傍晚你那般嗜睡,怎又这会儿不睡了?”空了的床榻上还残留墨言着的体温,扶兮迟疑片刻倒也不客气的上了床,被中温度被保存的完好无缺,这样的温度是此刻的她需要的,往日生冷的床板因有了墨言方才的小憩多了些许温度,不再是寒冷刺骨,温暖涌遍全身,舒适无比。
“傍晚精力过分流失,本宫主有些吃不消,所以才嗜睡。”墨言笑的狡黠,等待扶兮的询问,果不其然,扶兮出口便道:“这三日你去了哪?”
“逛窑子。”简洁明了的回答,扶兮顿时语塞,恨自己多嘴,尴尬的苦笑两声后缩回被中,背过身不去看他。
祸害遗千年!
扶兮心底默叹,如此**之人真真少有。
身后有细微的动静,扶兮未回头去看,墨言的声音幽幽传来,他说:“本宫主有事要出去。”接着是门扉开启又阖的声音。
扶兮低咒一声:“我看你是去逛青楼了,如此寻欢,吾看汝,不举!”
“阿嚏——”夜色沉沉,回廊中一人自语道:“何人诅咒本宫主?”
*
兴许是癸水来人无力,扶兮一觉睡到了晌午,窸窣的阳光穿过窗棂照了进来,扶兮猛的从床上坐起,心念不好。这一觉睡过,那该死的宫主定不知又要想什么话奚落她,再找着法子惩治她。
案上是燃尽的烛泪,忽然想起墨言昨夜说有事出去,这会指不定醉倒在哪个温柔乡里还没回来。
思及此,心里松了口气,一夜过去,腹中已没了那种钻心的疼痛,不适还是有的,倒也无碍。穿好鞋子,扶兮才想起昨夜换下的脏衣服还放在房里未来得及洗。
推开门扉,刺眼的光倾洒而来,眉宇微蹙抬手遮了透桠映来的余光,温暖的感觉却很舒适,穿过回廊来到自己的屋子,推开门时却未发现昨日留下的白衫,屋内摆设未动分毫,小案上的火石还静静的躺在那,扶兮不禁皱起了眉头,哪去了?
未有时间多想,既然找不到便先搁置着,她还要做很多事,譬如洗衣做饭劈柴打扫,思及此,忍不住喟然一叹:“真是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夏初,后院那棵桃树上花已落尽,这样花草正茂的时间里,后院却有些清寂,扶兮边走边挽好袖子,她知道墨言酷爱干净,纵然他昨晚扬长离去,可定会换身洁净的衣裳,通常墨言换下的衣裳都是直接扔到后院等她来洗,扶兮已见怪不怪。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索性后院背对阳光,屋瓦投下一片阴地,拐过回廊绕过围墙便来到了后院,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猛的怔住。
脚步骤然而停,夏风拂起飞扬的发丝,扶兮愣在那,久久未曾有一点动静,放佛雕像一般,静静的伫立,剪水的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
前方的枯井旁,那抹青衫素衣正背对着她,摞着袖子清洗着她昨日换下的白衣。
心底深处猛的蔓延开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五味复杂,直直的看着那抹消瘦的身影,忽然觉得从来都不认识他,那样陌生。
许久许久,才开口,好像喉咙被堵住一般,启唇艰难,声音沙哑,那是她第一次,温柔的唤他的名字:“墨言。”
墨言的听觉异于常人,诚如他所说的那句‘五官缺一,四官更甚。’扶兮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声音,扶兮叫他,他却没有回头,继续手中的事。
“不要洗了!”扶兮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