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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绍出了寝宫,在某个转角一拐,踏上一条偏僻的小路,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先皇寝宫之外。
整个皇宫大约分为两半,一半便是如今女皇日常起居的地方,另一半则是包括先皇以及他以前的妃嫔所居住的寝宫。先皇死后,之前受过宠幸的妃嫔悉数陪葬,未受过宠幸的则遣散出宫。而即位的女帝又不可能有三宫六院,所以后方许多宫殿便几乎废弃,久无人居。
她现在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冯绍背贴在宫墙上,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动静,随后腾跃而入。沿着回廊小心地前行。他最终在先皇的书房外看见了映儿的身影。
他即刻进入旁边的屋子,再翻出后窗,悄悄到了书房的窗外,见席容果然在里面,正在书架上翻找。眼神凝了凝,他身形轻巧地破窗而入。
席容大吃一惊,盯着眼前的他,却没有出声。
“你在找什么?”冯绍压低声音问。
“只是随便看看。”席容微笑,扬了扬手中的卷册:“多学些帝王之术,勤能补拙。”
冯绍冷笑着反问:“你的御书房中,书还不够看么?”
席容微低着头,慢慢翻着书页,吐出一句:“我只是在想,或许先皇的书能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冯绍一怔,随即问:“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席容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你说呢?”
冯绍欲言又止。
“不要对我说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你明白的,我能走上这条路,就势必要知道一切,不然我不会停止。”席容的眼神决绝。
冯绍愣了半响,只吐出一句话:“你不要玩火。”
“我知道,你已经被我惹恼了,是不是?”席容嘴角微翘:“那么你现在便告诉我所有的秘密,我就可以离开,不再挡你的路。”
冯绍的唇抿出坚硬的线条,喉结滚动了几次,但最终他还是回家:“不行,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席容的眸中一闪,淡笑着点头:“好,那我便慢慢等到那个时候。”说完,便如同视他于无物,继续在房内四处翻看。
他默站了半响,走到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深深地看着她:“就算是对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要一再挑战。”
“我没有挑战你的耐性。”席容语气轻松:“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尽皇帝的本分。”
“那并不是你的皇位。”冯绍反唇相讥。
席容也不恼,望着他笑笑:“谁能坐上去,皇位就是谁的,其实你自己心里了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她在影射他想篡位?冯绍挑眉,干脆不避讳:“既然你知道,就更不要挡我的路,否则……”
“否则就要动用你的幽冥卫?”席容漆黑的眸中,似有寒光,一掠而过。
冯绍蓦然松开了她的手腕,再没说话,转身自原路隐没。
席容独自站在那间书房中,怔神片刻,又继续翻书,但找遍整个书房,她并未找到和当初她在水晶棺底拿到的旧书类似之物,也未找到其他的线索,只好离去。推开门,见映儿正坐在廊间,竟然已经睡着。
她走过去轻咳一声,映儿惊醒,差点从栏杆上跌下来,站在她面前干笑:“陛下,对不起,晒着太阳我就……”
她点点头:“走吧。”若是映儿真睡着也好,至少不会察觉方才房中的动静。
主仆二人在人烟寂寥的后宫群之间穿梭前行,席容看着不同的殿阁名字,都甚为雅致不俗,感叹先帝倒也是至情至性之人。突然,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见在某天僻静的角落有栋小楼,叫做“惜兰阁”。心中忽然想起了她娘在天明国的名字——兰惜蕊,她立刻快步向那边走过去。
映儿在她身后愣了愣,也赶紧跟上。
然而当她进了惜兰阁,却只见一片蒙尘的大厅,空空荡荡,甚至连桌椅都没有半张。她不甘心,又沿着木梯,上了二楼,依然是空无一物。这里仿佛就是从来无人居住的废弃之处。可为何会有那般美好的名字?席容疑惑。
“哎哟。”这时,楼下响起映儿的惨呼。
席容走到楼梯拐角去观望,见她正坐在地上,抱着右脚眼睛直流。
“又怎么了?”席容叹气。
“奴婢刚才……想跟着主子上楼……结果一时心急……又摔了……”她可怜兮兮地低头头。
席容无奈了,走下楼去,看到她脚上的粉色绣鞋顶端已经有破损,隐约可见血渗出。
“算了,回去吧。”她摆了摆手,先行离开,映儿从地上艰难地爬起,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
出门之后,席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惜兰阁”三个字……
她一路思绪万千,又要等待脚伤了的映儿,许久才终于回到寝宫,如月迎上来,说冯绍前来找过她。
她淡淡一点头,是了内室,默默品完半盏茶,忽然开口:“来人,将宫中管理历代妃嫔纪事的人叫来。”
门外的如月顿时一愣,随即立刻向暗处的某人使了个眼色……
当管理后宫存档的宫人来到寝宫,席容放下手中的茶杯,开门见山:“先帝的妃嫔存档可还在?”
那宫人一怔:“应该在。”
“应该?”席容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那宫人顿时一颤,慌忙解释:“已经过了十多年,期间又几经易手,所以……”
“将册子都拿过来。”席容摆了摆手,那宫人只得领命前去。
拿来的卷册已经泛黄,席容随手翻了翻:“都在这里了么?”
“是。”那宫人回答。
席容挥手让她先下去,自己拿着那卷册进了内室细看。卷册将各妃嫔的姓名来历以及进宫之中受宠幸的次数,以及随着身份升降所辗转的住处都记录得很清楚。
然而,席容并未从中找到任何关于惜兰阁的线索,似乎从无人在哪里居住过。而这些妃嫔之中,也没有一个人叫兰惜蕊。席容觉得不太对劲,又将卷册竖起,仔细验看许久,最后发现书轴上有两处纸张被人裁掉所留下的痕迹。心中顿时了然,这其中必定差了两个人的记录。可是,为什么是两个人,这两个人又分别是谁?
她走出内室,传令将那个宫人再叫来查问。
然而那人来了之后却是一问三不知,说自己自接管之日起,从未碰过典册,根本不知道是何时
缺了页。
这结果倒也在席容的意料之中。既然有人裁掉手页,便是不想让她知道,而她若是执意逼问,无疑是生生将这老宫人逼上死路。没有再问,她摒退了那人。今日倒也不能说全无收获,由此可见,她娘兰惜蕊极有可能就是先帝妃嫔。再联想到当日凤歌的激烈反应,她突生一念,却又觉得不敢深想。在房中反复踱步许久,她终于还是逼迫自己先上床入睡。有些事,不能太操之过急。
而那一夜,冯绍也同样几乎彻夜未眠。就算今日他销毁了那两张纸,却无法阴断席容继续追查的脚步。而他并不想那些秘密这么早暴露于人前。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终于,天还未亮时,他去了天牢。
当凤歌被他叫醒,迷蒙中带着讶然:“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他径自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嗓音说:“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你说谁?”凤歌疑惑地盯着他。
“席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叫容忍。或许是在为她已经越来越不像他心 。 ?的那个容忍了。
凤歌愣了愣:“告诉她什么?”
“无论什么,凡事她问你的,都不要回答。”冯绍叮嘱。
凤歌在这一刻又想了那天席容来时问的问题,心中猛地一惊。“冯绍,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秘密?”她低声问,藏在被子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冯绍眼神阴鸷:“不要问。”语毕他便立刻离开,再未回头。
凤歌怔怔地坐着,脑中仿佛一直交错出现着两个场景——冯绍冷笑着说:“你不过是个野种。”还有席容当时问她:“你知道兰惜蕊是谁?”她蓦地打了个寒噤,又缓缓摇头……
如冯绍所料,席容在次日晚上,便来了天牢。可凤歌这一次始终背对着她,朝墙躺着,不理不睬。席容站了半响,终于叫来狱卒开了门,自己走了进去。
而刚刚接近凤歌床边,她突然一跃而起,掐住了席容的脖子,厉声说:“你居然敢进来,不怕我杀了你么?”
“如果你愿意同归于尽的话,好。”席容镇定地看着她。
凤歌胸口剧烈起伏,但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手。的确,她现在才是女皇,自己轻举妄动,不过是死路一条。何况自己武功被废,不过是色厉内荏。“你来找我做什么?”凤歌坐回床上,冷冷地望着席容。
席容也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和她面对面:“想不想知道我去了天楚之后的奇遇?”
原来她这大半年竟是去了天楚,她倒是处处有人疼。心中更加分忿然,她恨恨地瞪了席容一眼:“不想。”
席容看着凤歌直白的情绪反应,不禁莞尔。这一刻,她觉得凤歌也有些孩子气。
“笑什么笑?”凤歌恶狠狠地吼。
席容敛起笑容,正色望着她:“我在天楚,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凤歌别过头去,表示自己不感兴趣,心中却又不禁有丝好奇。
席容看穿了她此刻的心思,继续讲述:“天楚皇宫里,有个地方叫束心阁,里面有口装着水晶棺……”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住,果然,等了半响,凤歌又是狠狠一瞪:“既然说了,怎么不说完?”
席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你不是不想听吗?”
凤歌顿时恨得磨牙,这女人还真是过分!她立刻躺下,如最初那样背对着席容。
席容撇了撇嘴,接着说:“棺内是一具白骨,可是据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张和我们相像的脸。”
凤歌的背影顿时一颤,回过头来,愕然地望着她。
“你不知道她是谁吗?”席容紧紧盯着凤歌。
她说不出话来。
“有人告诉我,那是我的娘亲兰惜蕊。”席容缓缓说出这句话,看着凤歌的脸色变得煞白。
“不可能。”这三个字凤歌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寒凉而带着颤音。
“为什么不可能?”席容追问。
“因为……”凤歌猛然想冯绍说过的话,死死将差点冲口而出的后半句卡住,然后垂下睫毛,再不看席容。
席容看了她半响,从袖中拿出那两个卷册,声音低沉:“因为……她就是这册子里缺省的两人之一,是么?”
凤歌瞥了一眼,脸上更是血色全无,最后只颤抖着嘴唇,吐出三个字:“你出去。”
席容坐着没动,凤歌却激动起来,回过身厉声呵斥:“我让你出去,快走。”
席容慢慢站起身来,俯视着她良久,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猜想:“她是不是……也是你的母亲?”
监牢里一片沉默,凤歌微垂着眼睑,似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猛地起身和席容以峙,因为激烈,面色已开始泛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告诉你,绝无这个可能。”语气那般坚决,不知究竟是对席容还是对自己在强调。
她的脸上浮起一层倨傲的光华:“我的母亲在我出生的前夜梦中有凤凰鸣唱,而那时恰逢我父皇御战大捷,班师回朝,还未进城门,便有高僧途中拦截,告诉他天降凤女,必将永佑我天明国平安,因此父皇为我赐名凤歌,并依照天命立我为皇太女,继承国祚。”
凤歌的眼神转向席容,不屑之极:“我是这世间几百年所出的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女,怎可能与你有所瓜葛?”
席容静默,凤女的传说在天明国的确是近乎神话的传说,她也曾和所有人一样羡慕过,崇拜过。若不是她亲耳听彦祖说起自己的身世,她万万不敢将自己和凤歌联想到一起,然而现在,丝丝缕缕的线索都将她的猜测推往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