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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燕卿该吐的吐完了,该拉的拉完了,身子虽虚弱,但也不再发作,此时无力地躺在床上,虚着眼睛似睡非睡。
大夫给薛燕卿检查了眼睛、脉相,看薛燕卿已经脉相平和,便笑道:“哥儿没事,是员外太过担心了,晚上叫丫头看的紧一些,弄个厚厚的肚兜子给哥儿穿上,保管哥儿不会再病。”
薛燕卿听到肚兜二字,不由地脸上泛红,在被子里握紧拳头,那等女人穿的东西,又要穿在他身上了?
“为何不给燕卿穿肚兜?”薛令听大夫这么一说,先松了口气,随后笃定是丫头、奶娘没照看好。
“回官人,天热一点就劝燕哥儿穿的,都做好五六件了,燕哥儿硬是不肯穿。”春泥忙分辨,薛燕卿病得这么严重,她可不敢担上罪名。
“燕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吗?该给他穿的就给他穿上。如今就拿来穿上。”薛令心疼地摸摸薛燕卿的脸。
薛燕卿推辞道:“爹,不用……”
“一定要穿上,这个年纪的小哥儿最爱踢被子,谁都有个打瞌睡的时候,丫头晚上睡着了,还能顾着小哥儿的肚子?”这大夫不常来穆家的,因此为了跟薛令打好交情,言语里很是和蔼,大有将薛燕卿当自己子侄的意思。
薛燕卿心里呕着气,只能当着薛令、大夫的面,让丫头春泥、春草拿出一个大红绣着鸳鸯的肚兜给他穿上,自觉羞耻,便闭了眼睛装睡,心里盘算着定要早早叫薛令将一切跟他说破才好,如此薛令才不会将他当小儿一般看待。
“多谢大夫,管家,送了大夫出去。”薛令亲自给薛燕卿盖上薄被,等穆行、大夫出去,见穆娘子进来,便道:“请娘子看在燕卿稚子无辜的份上,多多照看他一二。”
“不劳官人叮嘱,我知道的。”穆娘子心里已经将薛燕卿当成自己抛在谢家的儿子,此时见薛燕卿脸色蜡黄,不由地又湿了眼眶。
薛令见薛燕卿没有大碍,便出了衔泥小筑,出来后,却见穆行娘子亲自过来说穆行在前院的书房等他,便忙向前院赶去。
薛令为人小心谨慎,因打定主意以商户的身份韬光养晦,未免旁人看出破绽,便有意做出附庸风雅模样,弄出了一个俗不可耐的书房来待客。这书房里挂满了不伦不类的“大家字画”,四处摆着的东西非金即银,没有一点书香可言,恰合了他大字不识的商户身份。
薛令自己个掀开虾须织抹绿珠帘进了书房,便见穆行交握着手在大红毡毯上来回走动,脸上还蒙着一层汗珠。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薛令镇定自若地去楠木交椅上坐着,拿起今早上有人当进来的一尊白玉观音把玩,若过了当期,无人来赎买,这玉观音便是穆娘子房里的摆设。
“大哥,谢家人要来梁溪了!”穆行坐立不安地看向薛令,就等着薛令拿主意,“……嫂子前头那个姓商的,也跟着谢大爷一起过来。”
薛令听闻跟穆娘子结发的商韬与谢琳琅父亲谢大爷要来梁溪,不由地紧张起来,脸色沉重地问:“可属实?他们来做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
穆行一一回答:“句句属实。我才送了大夫出去,恰看见林县令的轿子,就赶紧迎了过去。据林县令说,上年七月份有一处太湖堤坝坍塌,淹了几亩良田。今年苏州、常州两地知府早早上书请陛下派出工部官员视察太湖堤坝。谢家大爷如今是正五品工部员外郎,领皇命过来勘察太湖堤坝。县令还说既见到我,便先跟我一声,他家花园子正在修亭子,请不了客,请大哥借了花园子,再置办一桌酒席宴请谢大爷。酒席的银子他后头给。”
薛令不是无知小儿,领回了县令的意思,便不急不躁地道:“这等事也值得你急成那样?先用酒坛子送两千两去林县令家,就说燕卿多灾多难,高人说得有个福气大的给他震着,求林县令家太太收了燕卿做干儿子;再送五百两去钟员外家,请钟员外代为摆上几桌宴席宴请谢大爷。再请和尚来府里做法,对外头说我戒斋沐浴,这一个月里都不见外人。”
“前两日嫂子说要去广福寺一趟,若是撞见了姓商的……”穆行原就不赞同薛令娶穆娘子,如今见薛令越发纵着穆娘子,不免想叫薛令约束穆娘子一二,“还有嫂子昨日一时任性买下八个丫头,媒婆出去胡说,都叫林县令知道了。林县令定是将咱们家当成有钱的冤大头了。”
薛令也不喜穆娘子在穆家处处摆出谢家的谱,他本是小心谨慎的人,原不会叫穆娘子做出这么出风头的事,奈何他一时糊涂想讨穆娘子欢心,才出了错,“人已经买进来,再抱怨又有何益,挑出两个会弹唱的大丫头送到林县令府上,就算是燕卿提前孝敬干娘的。”
穆行见薛令不急不躁,不由地越发佩服,笑道:“不愧是大哥,那姓谢的来了梁溪……”忽听咯噔一声,书房窗户被撞了一下,随即就听外头响起一阵聒噪声。
“救、救命!”
粗噶又稚嫩的声音响起,薛令给穆行一个眼色,穆行便向外去,只见门外茗香狼狈地提着一个更加狼狈的三岁大小丫头抵在窗户上,那小丫头脸庞黑黑瘦瘦,目光有些木讷,十足的担惊受怕模样。
“出什么事了?”穆行冷了脸。
茗香忙堆笑道:“管家大叔,这黄毛丫头没有规矩,只当咱们穆府是他们家后花园,四处乱走,我这就提了她走。”
“小妹、小妹——”远远的,就见墨香奔了过来,过来后,气喘吁吁地瞪向茗香。
“到底是怎么回事?”穆行压低了声音,多少正事等着他去办,这小猫小狗打架的事,他哪有闲心去管。
“管家大叔,茗香、书香两个不服官人看重叶经,听说叶经去看他傻妹子了,就跟过去打骂叶经,瞧见小妹,就嘟嘟嚷嚷地说小妹小时候这么丑,将来只怕更丑。茗香一时骂得狠了,叶经就动手跟茗香、书香打起来了。茗香红了眼,打不赢叶经,就追着小妹打,将小妹赶到这边来。”墨香原不是肯多管闲事的人,比如早先茗香、书香捉弄叶经,他也跟在茗香、书香二人身后,不肯多说一句,如今管了,乃是先看叶经有了出头的苗头,后实在不喜欢茗香、书香两个刺儿头。
“管家大叔,墨香……”茗香忘了手里还提着谢琳琅,急着分辨就松了手。
谢琳琅一挣扎掉在地上,在厨房的一日总算看明白自己如今不可爱不伶俐,唯一长处是不用装就很可怜,于是握着鸡爪子一样的小手,惶恐地低着头,连喊疼都不敢喊。
果然,谢琳琅这么一副可怜模样,无疑叫穆行对她放松了警惕。
穆行尚未言语,屋子里,薛令走了出来。
薛令是过来人,这丫鬟、小厮间的勾心斗角,他心里明白,对如何收买人心,更是驾轻就熟,心知叶经兄妹无依无靠,此时对他们好一些,便能叫他们感恩戴德一辈子,于是弯腰递给谢琳琅一颗紫红发亮用冰水沁过的李子,摸了摸谢琳琅的头,摆出十足怜弱惜贫的富家老爷模样,先对谢琳琅说一句可怜见的,便对茗香冷笑道:“好大的胆子,原来我看重谁,还要你点头答应。”
“官人……”茗香瞪了眼谢琳琅,咬牙切齿地想这兄妹二人都是祸害,哪里不好跑,就往这边跑。
谢琳琅因薛令摸她的那一下打了个嗝,幸亏她此时演的就是战战兢兢,这一下也没引起谁的疑心,更幸运的是,如今她这德兴,薛令压根没认出她来。
“管家,这等害群之马留不得,发卖了吧。”薛令冷笑一声,他最厌烦这没能耐,又嫉妒别人的下人,宁缺毋滥,薛燕卿身边留着的必须都是有用之人。
“是。”
薛令没功夫在这边纠缠,思量一番,决心亲自去找林县令打听打听谢大爷过来的事。
穆行瞥了眼蔫了的茗香,哼了一声,就叫人将茗香先送到门房里看着。
墨香长吁了一口气,等穆行、茗香走了,便将谢琳琅抱了起来,摸了下自己额头,心道自己赌赢了。
谢琳琅微微撅着嘴将手上的李子塞到墨香嘴边,方才跑累了,此时搂住墨香的脖子靠在墨香身上,鼻子里闻着薛令书房里那股子穿过纱窗、门帘透出来的浓郁百合香气,心里只惦记着一句“那姓谢的来了梁溪……”
、09有人寻来
穆行一句话,勾起谢琳琅陈年记忆。
掐算着年份,谢琳琅仿佛记得有一年连天下着暴雨,薛令带着他们连夜离开梁溪,在旁处足足躲了四五个月才回来,回来时府里一片狼藉;那会子每常听人提起“决堤”二字;等薛燕卿改回薛姓后,谢家的罪名里,就有一条是她父亲贪墨水利银子,连累太湖边上万余人遭受洪涝之苦,百余人丧命。
因谢琳琅鲜少离开穆府,是以那一次离家的事谢琳琅记得十分清楚,因记得清楚,不禁心生绝望,原来她父亲曾来过梁溪,但不是来找她,而是为了贪墨修筑堤坝的银子,且因为这次贪污,阴错阳差险些害了她的性命。
若说谢家上辈子的下场,在谢琳琅心中绝对是活该,但再如何活该,她也是谢家女儿,更何况事关太湖边上数百条人命,于是她自不量力地干着急起来,心恨自己弱小,明明知道一些事要发生,却无能为力。
因自责,才下定决心多说一些话的谢琳琅又沉默了,由着墨香将她抱到厨房外。
厨房外,书香的老子娘,恰是厨房里厨役邓婆子,此时在刘管事、孟大嫂子、邓婆子说和下,叶经已经跟书香握手言和了。
“官人说将茗香这害群之马拉出去卖了。”墨香一句话后,书香机灵地摆出跟叶经不打不相识的模样。
叶经见好就收,拍着书香的肩膀有意笑道:“好家伙,大娘给你吃什么将你养大的?拳头那般硬。”
邓婆子见茗香已经被卖了,薛令俨然更看重叶经,便从墨香手上接过谢琳琅,“哥儿病了,你们也闲着无事,就都去我家吧。书香,拿几十个钱买两样小菜,再滤一壶菊花酒,请你两个小兄弟吃酒。”
书香虽想送一送茗香,但又怕惹上事,听邓婆子这样说,就忙笑着答应了。
“婶子们,厨房里要是用不上小妹……”叶经拿手去摸谢琳琅的脸,对着茗香这三个心眼小的半大孩子、还有薛燕卿那老气横秋的毛孩子一日,再看谢琳琅,不由地觉得这才是正常小儿模样。
“带去吧,娘子留她就是想给她一口饭吃,你还当真以为娘子叫她在厨房里干活呢?”刘管事嗤笑一声,拿篮子装了一碟子煮毛豆,一碟子凉拌藕片,用方巾盖着叫书香提走去吃。
谢琳琅从邓婆子身上下来,心里默念着她祖父是贪官、她父亲是贪官、她哥哥将来也是贪官……难怪人家都说她活该……
叶经习惯了谢琳琅不说话,墨香、书香才与叶经成为“兄弟”,却不能不客套地逗谢琳琅说几句话,逗了几次,见谢琳琅呆呆的没有反应,只能作罢。
三个人年纪还不大,若说饮酒,也就是依葫芦画瓢学着大人样抿上一口,然后长长地嘶上一声再故作感慨地说话。“酒至酣处”,三人捻土为香,又依着大人样跪在地上,拿了书香家几张上坟的黄纸烧黄纸拜把子,结为兄弟。
其中叶经胡诌的年纪最小,于是就成了三弟,书香为老大、墨香为老二。
谢琳琅一边吃着毛豆,一边看着他们三人在那边兄弟相称,心觉滑稽的很。
天一晚,凉风一吹,便有了露水。
叶经领着谢琳琅离开书香家,才回了住处,就问谢琳琅:“今儿个被欺负没?”
谢琳琅抿着嘴摇头,心里巴不得叶经能跟那天晚上忽然冒出来救她一样,去拦着她爹不动水利银子的念头。
“在厨房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