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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叫我去郡王府里,交上两三个好友?”
商韬嗔道:“我还没糊涂到那地步,不过是叫你去郡王府里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罢了,你要卖东西给她们,岂能连她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过些日子,叫你姑姑领着去几家门当户对的人家走走,那些人家的女孩儿也不比大家闺秀差,多与人来往来往,也能将你藏在骨子里的冷劲化掉。”虽商琴不是他亲生,但他原就没有女儿,此时看商琴一副小荷才露尖尖角模样,心里很有些得意。
“……我明白了,只是,若是旁人不喜欢我这性子,交不到朋友,爹爹千万别替我害臊。”
商韬笑道:“就是猪狗都嫌的东西也能寻到同道之中,更何况你还没到猪狗都嫌的地步。最后一件事告诉你,上回子原是谢尚书理亏,因此容得你在他面前放肆,此番去郡王府,万万不可如此;且你跟着翠环阁的太太们去,自然比不得那些拿了帖子过去的姑娘们,大约不能与她们玩在一处,你千万别觉得屈辱,人有自知之明……”
“爹爹,我知道。若不知道,我便不去了。”商琴看商韬这般细心,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她原没将自己当成小儿看待,如今被商韬叮嘱去交朋友、不卑不吭,便很是窘迫。
商韬叹道:“若你不知道,回来后痛哭一场,闹着不肯再去,我与你娘才安了心。过去了,全将那些太太、姑娘们当个西洋景看,若在心里太过在意她们,那才是傻子。天晚了,回去歇着吧。”说完,先一步在前头走着。
商琴踩着石子路紧跟着商韬,先不明白商韬的话,随后懂得他的意思是自己心思太细,少了小女孩儿的烂漫纤弱,在通往阆苑的过道里目送商韬远去,见手上还绕着竹叶,便将叶子丢了。
碧阑、朱轩两个笑嘻嘻地左右拉着商琴的手,贴在商琴耳边道:“老爷好细腻的心思,我娘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
商琴笑道:“那明儿个叫老爷也跟你说一说?”
碧阑假装得意道:“我的小姐妹满府都是,还用有意结交?”
朱轩怕商琴在意,伸手在碧阑腋下掐了一把。
碧阑忙收敛了得色,商琴对碧阑的玩笑话却不甚在意,论起交朋友,她上辈子在梁溪朋友多的是,后来被薛令送回谢家,来往的都是与谢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偏那些人家的姑娘都跟谢琉璃、谢玲珑、谢璇玑交好,大有三伙人鼎足而立,没她插足的份,于是渐渐地她就“形只影单”不合群了——至于秦淮河上,她更不主动去交什么朋友。
这辈子她早习惯了,不想今日商韬竟提出来了。
商琴回到阆苑一番洗漱,躺在床上将交朋友的事想了一想,越想越觉得这事比想法子弄死薛令还难,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日,到三更才睡着。
翌日,商琴看见床边挂着一件新的鸡心领海棠色襦裙,起床趿着鞋看了遍,见上头还绣着热热闹闹的折枝海棠,“这是哪来的?太太那边送来的?”
碧阑今日随着商琴出门,早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当,此时穿着一身松柏绿衣裳,笑道:“太太说了,姑娘定会挑一身绿衣裳穿上,她叫我先将绿的穿上,再叫姑娘穿红的。姑娘身上的颜色鲜亮一些,那些太太奶奶们见了也喜欢。”
朱轩端了面盆放在红木盆架子上,笑道:“亏得太太记得,我前儿个翻了一翻姑娘的柜子,果然一件颜色鲜亮的衣裳也没有。”
商琴拿手在那襦裙上一打,摇头叹道:“可见上一世我受苦太多,留下的毛病也多了。”秦淮河上,她哪里敢穿鲜亮颜色去招蜂引蝶,避都不知道怎么避呢。
碧阑、朱轩也没在意商琴的话,帮她将衣裳穿了,又帮着她梳头洗脸,最后寻了个豆绿丝绦禁步给她系在腰带上,吃了饭,将要带到靖郡王府的图纸又准备一下,才向前院去。
过去了,便见商大姑早等着了,商大姑见商琴过来,忙笑道:“幸亏姑娘是跟我们这些婆子一起说话,不然还不能做这打扮呢。”
商琴手上捋着腰上丝绦,疑惑道:“姑姑,我这打扮过分了?”
“原是不过分的,可是我才打听到,靖郡王府的毓秀郡主不爱花儿粉儿,跟她好的人,见她的时候一律都不许打扮。据说有一回,一个跟毓秀郡主十分要好的小姐妹手上戴了两只绞丝镯子,毓秀郡主见了,便骂她蠢钝糊涂,不知天然之美,非要扮出这样来取悦男人。那姑娘被毓秀郡主骂得痛哭流涕,自此以后跟毓秀郡主就生分了。”商大姑伸手去拉商琴的手,见她手上果然一边戴着两只玉镯一边戴着两只金钏,手指上还戴着一枚小巧的珍珠戒指。
商娘子笑道:“毓秀郡主好要强的性子,可见是个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了。”
“哪里的事,早有人抖落出来了。”商大姑凑到商娘子耳边低声嘀咕,“毓秀郡主一出生,她前头两个嫡亲哥哥便先后病死了,靖郡王怨她克兄,不大搭理她。毓秀郡主为讨靖郡王欢心,求郡王妃叫她学骑马,好给她们娘儿两个争脸,终于练得一身好骑射功夫,叫靖郡王对她刮目相看。可惜一次跟着靖郡王打猎,回来就见亵裤里见了红,王妃检查了一番,见是毓秀郡主的红在马上破了。”
商琴站得近,依稀听到“见了红”“破了”,大概猜到什么事。
商娘子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这可怎么是好?女儿家还没说亲呢,若成亲了又没那东西,怎么解释得清楚……”
商大姑低声笑道:“这就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了,毓秀郡主生得跟画上仙女一样,可惜没了红,教她骑射的师傅、出去打猎跟着的随从可不都是男子,除了靖郡王妃,哪一个肯信她是在马上跌破的?还不要编排出许多难听的话来。自那以后,毓秀郡主生出这怪性子,看不得旁人涂脂抹粉‘取悦’男人,就好似打定主意自梳一般。她性子又怪,嘴上又不饶人,得罪了昔日的姐妹,借着太后大寿姐妹们都来京里了,可不就叫这事慢慢地传开了。”
商娘子道:“我知道你平日里爱去人家家里说闲话,可这终归不是好事,不该跟那些人一起宣扬议论。”
商大姑嘴里敷衍着说是,问商琴吃过饭没有,听她说吃了粥,便对商娘子道:“我们去了,嫂子放心,定会将琴儿整个儿送回来。”
、27巧合之下
商琴跟商大姑还没出门;天上就落下毛毛雨;商琴有些犹豫:“姑姑;这个天,还要去吗?”
“要去,自然要去。想来下雨去得人少;咱们过去了,越发显得咱们心诚。我告诉你;你今日过去也不是玩的,必要将你的首饰卖给郡主;才不枉我带你出来一遭。”商大姑玩笑着替商琴披上斗篷,打量商琴一番;“爹爹已经答应给你请师傅指点你了;你可得给姑姑争气。”
“……不是说毓秀郡主不爱花儿粉儿吗?”商琴不爱自找麻烦;既然毓秀郡主打定主意不施脂粉,何必费尽心思扭转她的心意。
商大姑笑道:“她不爱,你想法子叫她爱了,这才是你的本事。”拉着商琴,由着丫头们撑伞,因下雨不坐轿子,改坐马车,二人进了马车里,叫碧阑几个丫头坐另一辆马车,冒着濛濛细雨向外去。
二人先去了翠环阁封家,封太太笑道:“琳琅轩家陈太太病了,不去了。咱们去吧。”
“怎就病了?难不成怕淋雨,才不去的?”商大姑笑道。
封太太先领了自家女儿封铃跟商琴见面,然后携着商大姑的手臂出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原是陈太太在旁人家请安恰遇上了郡主,她不认得,莽撞地说了句‘好俊俏的姑娘,可惜素了些,若配上几朵花更好’,郡主听了这话,劈头盖脸地将陈太太一番训斥。陈太太羞了,哪里肯去。”
商大姑忙道:“竟是这样厉害?”转头见封铃果然淡妆素裹,便问商琴:“琴儿可要卸去钗环?”
“不用了,姑姑。”商琴心道她就是卖这个的,怎能不戴,见封铃并未佩戴什么东西,便对封铃一笑,心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她是要去卖东西给太太、奶奶们的,封铃是去结交毓秀郡主的,二人难以做了商韬口中的手帕交。
出了封家前厅,依旧上了马车。
商大姑又劝说商琴:“当真不摘?到时候你太显眼,岂不是会招来是非?且忘了早先我的话吧……”
商琴道:“姑姑,咱们就是卖这个,若自己个也不戴,如何说服别人?再者说,我只跟太太、奶奶们在一处,并不去旁的地,定不会被郡主看见。”
商大姑叹道:“你呀你,就只惦记你那‘买卖’。”忽地听到外头哗啦啦的雨声,随后雷声大作,前头赶车的哎呦一声。
“太太,姑娘,天上下冰雹了。”马夫扭头冲后边喊。
“姑姑,咱们跟封太太说一声,回去吧。”商琴听到下冰雹,只觉得今日不宜出行。
商大姑不甘心地撩开帘子看了看,一咬牙,对车夫道:“都走到这了,断然不能回去,再向前赶一赶。”
车夫见商大姑坚持,只能再向前去。
商琴要看一眼冰雹,才撩开帘子,就被商大姑压住手。
忽地马车颠簸了一下,车厢向一边歪去,随后依稀感觉到马匹在向前使劲,偏马车再不能向前一步,忽地一声脆响,马车歪着彻底不动了。
商大姑搂着商琴,撑着车厢勉强站定,骂道:“出了什么事了?”
“回太太,下雨地上塌下去一个坑,车轮子陷下去了。小的试着动了动,不想轱辘坏在坑里了。”马夫回道。
“混账!胡闹!这可怎么得了?”商大姑此时有些后悔坚持来靖王府了。
“杨太太,我们太太说请您跟姑娘两个去她们马车里坐。”封家的长随过来传话。
商大姑见此时只能如此,便撩开帘子扶着商琴出来,二人出来,只见马车下一地都是齐脚脖子的水,虽撑了伞,但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大雨、冰雹,竟是一样也没被遮住,此时大街上除了他们跟封家的马车,再无他人。
“这样大的雨,叫我们怎么过去?”商大姑气得咬牙切齿。
商琴打量了眼地上的水,见那小小的一个板凳压根不顶用,“姑姑,我们蹚水走,然后去了碧阑她们的马车,回家吧。”生怕碧阑几个出来接又淋了雨,便又叮嘱随从:“不必叫碧阑她们下来,免得到时候马车里都是水,越发擦不干收拾不清楚。”
商大姑裙摆已经湿了,但打量了眼娇弱的商琴,忙道:“那怎么行,你受了凉,少不得要病下。叫小厮跟旁边的人家多借一些凳子来搭桥。”说完,便拉着商琴又进轿子里等。
等了一盏茶功夫,却见一队随从打扮的人蹚水过来,走到这马车边,弯腰下去用脊梁排成一条通往那边上人家便门门厅下的路。
“请太太、姑娘下车吧,这雨大的很,二位怎受得住。”一个穿着一身青黑袍子、粉底靴子的人踩着水走过来说。
封家长随见这架势,愣住了,忙去跟封太太说话。
商大姑见那一溜弯下去的背脊,讪笑着打量过来说话的人,见他二十出头,模样俊秀,又见他看商琴,便将商琴挡在身后,“请问您高姓大名?可与商家是相识?”
那人笑道:“太太不认得我,小妹当认识吧?”
听到小妹二字,商琴微微侧头,看过去,原认不出来,随后见那人丢了一枚红彤彤的海棠果给她,伸手接住了,略想了想,认出那人眉眼,喊了一声“振鹏哥哥”,因觉傅惊鸿就在不远处,便向远处张望。
雨幕之中夹杂着冰雹,商琴看也看不远,因是侧边门上开的便门,门上也没匾额,一时认不出是谁家的门。
“太太、小妹快走吧,身上都湿了。”傅振鹏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