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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闻似乎没有听见,他正专心致志地烤着手上的鱼。阳光洒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在他的眼睫下投射下一抹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模样,甚至称得上是文弱体虚。
只是,恐怕这一切都是假象。他绝不是什么瘦弱的少年。如果昨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紧张万分,他又怎会连换洗的衣裳都记得带了?如果真想不被发现,怎会不干脆走得远远的?
这样的选择,恐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真的早有打算自投罗网,或者……他根本就不怕被发现。
而她现在恐怕已经没有退路了。
误入山林的第三日,商妍开始有些后悔。那夜路过的人马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从来不知道就在帝都郊外居然有这样广袤的森林,仿佛没有边际一样,她跟着晋闻在里面兜兜转转,数不清翻了多少座山却没有见到一丝人烟。当不加盐的鱼也成为鲜见的佳肴的时候,她抱着酸涩难以下咽的野果忍不住设想,假如一开始她不曾想到来求那一只不被待见的风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切?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可能有那么多的假如。
往前已经没有退路,往后是无边的森林。晋闻选的山路明显是越来越崎岖,起初还是沿着溪水灌木朝前走,到最后树影越来越少,□□的岩石却越来越多,陡峭的山路上不断有石头滑落,到最后她每踩一步心都会跟着颤栗,如果一脚踩空,恐怕就真的死得不明不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猜得出晋闻是哪路人莫?^^
、怀疑
第三夜,出现在商妍眼前的赫然是一片陡峭的悬崖。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崖上,却凶险万分,她终于按捺不住,加快脚步拦住了晋闻。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晋闻配合得停下脚步,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派似笑非笑。他道:“我以为你会到目的地再问,倒是高看你了。”
“你知道我是谁。”
良久,商妍才轻喃,却不是疑问。她早该想到的,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从来没有好奇过她是如何进的山林,不好奇她为什么有疑问却不问出口,甚至,他从来都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他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她是谁,这个答案实在太过歹势,她一直不愿意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又半分的置喙。
“被军队追捕,你是细作?”她皱眉,却很快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论断,“不,你不是。”
如果是细作,应该万事处处小心为上,绝不可能做这样莽撞和没有意义的举止。更何况她虽是公主,却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亡国公主而已,细作绑她根本没有意义。可是除此之外,还有谁会仔细算计着她每一次举止动作呢?
半晌,她沉道:“……你,和容裴有关系?”“莫非……你是借刀杀容解儿和容裴的那个人?”
晋闻静静听罢没有否认,忽而轻笑出声。山风吹得他发丝飞扬,月色下竟有几分鬼魅意味。
如果杀气也有形状和气味,那么一定是他此时此刻散发的肃杀。商妍隔着数步和他遥遥相对,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却不想脚下一滑,身体在陡然间失去了平衡!
哗——
无数碎石从山涧滚落,巨大的声响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就直直地向山涧栽倒——
商妍从来没有这样的慌乱过,这儿是荒郊野外,即使摔得粉身碎骨,尸身腐朽成为裸石堆上的一堆白骨都可能没有一个人会发现。身周响彻的是震耳欲聋碎石声响,可是很快所有的声音便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世界寂静得只剩下剧烈跃动的心跳和几乎不可闻的呼吸——慌乱中,她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可伸出去的手却只砸到一片坚硬的岩石……
会死在这里吗?
漫长的下坠过程中,她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很快地,就连这唯一的念头也支离破碎。手上传来的疼痛连着脊背砸上重物的剧痛仿佛轰然炸开的烟花一样,一下子把她所有的意识拽进了一片惨白之中,喉咙中有血腥翻涌上来,随着沉闷的一记声响,所有的意识都归为虚无……
不……不想死……
脊背落地的一刹那,无数意识像是被剪断了的线球,凌乱地冲刺撞击着向要撑裂整个身体。朦胧的视野中,依稀有个影子闪了闪。像极了夜空中迅猛的鹰。
“救我……”
“……我、不想死……”
她朝着那影子艰难仰头,只能拼着最后的力气睁大眼睛看着那一道暗影,却再也吐不出第二个字眼。反反复复归根到底,不过是三个字,想活着。
最后的最后,她见到的是那模糊的身影的主人略微诧异的眼睛。
*
商妍入了梦。
梦中的她藏在出宫采购的宫人轿中混出了宫就直奔徵王府。一路上不知栽了多少个跟头,等到敲响徵王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是鼻青脸肿。商徵来迎,她委屈得红了眼眶抱着他的腰放声大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才抽噎着告诉他:父皇在筹划把本宫丢出宫去,不要本宫了!
那时候,商徵不过是个少年,不爱开口也不爱笑,听罢这言论却抿起了唇角,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拽过他的袖摆狠狠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咬牙切齿道:是真的!本宫偷听到父皇母后在商议要把我送到西边蛮夷之国去!小皇叔救命啊!
商徵终于微微变了神色,抚在她发顶的手轻轻抬高了些,最终垂落到了柔滑的衣摆上,却依旧没有开口。
梦魇浮沉了许久,终于渐渐变得稀薄。商妍在梦中疼得呲牙咧嘴哀嚎不止,那似乎是她从小到大最疼的一次了。虽然多余的记忆已经淡薄得像是晨雾,独独那剧痛的感觉沉淀在了记忆里。
后来呢?
“你醒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商妍还在迷蒙中沉浮,唇边却忽然贴上了一抹冰凉,紧接着一股沁凉的水丝丝入了口,活生生把她从浑浑噩噩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你再睡下去,你那闷葫芦皇叔估计就快要把这儿的树砍光了。”
“吃鱼吗?”
“喂……”清亮的声音压低了些许,温热的气息靠近,“衣服破了。”
……
沁凉的水入了喉,商妍的思维也渐渐活跃起来。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一个人自言自语聒噪得像一只麻雀,那个只可能是晋闻。唯一能够避免他继续聒噪下去的唯一方法是醒过来。在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她艰难地睁开了眼,果不其然对上一袭碧绿的身影。
再往上,是一片断崖。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她的身体僵硬无比,急急起身,腰腹间却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她还没能坐起身来就重重栽倒在了地上,耳鸣声震耳欲聋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渐渐重新聚拢。商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到了一棵大树的树荫下,身侧几步处是倚着树干闭眼倚着树杆的晋闻:阳光穿过树叶投射在他的脸上,斑驳得游走,远处依稀有鸟鸣和风声,空气中隐隐透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此情此景居然宁静得让人觉得舒适——如果他不是个来路不明想害她性命的歹徒的话。
他这是睡着了?
商妍收敛着呼吸稍稍挪动了几分,咬着牙顺着树杆站起身来,冷眼看着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晋闻。她受了伤,根本不可能从他手里逃脱,即使她现在可以轻手轻脚离开,可是又能跑多远?唯一的一劳永逸的方法,只有让他永远都没有办法追上她。
树荫以外是一堆昨夜篝火残留的树枝,在树枝周围有些尚未入火的似乎是用匕首削过的。尖锐得就像一把剑。这把剑也许不能刺穿质地良好的布匹,可是凡人脖颈上的经脉要比布匹薄很多。
薄到似乎不能经得起一根尖锐的树枝。
商妍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紧张过,她屏住了呼吸,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紧绷到了极限。一步,第二步,细微的触感仿佛可以感知到足下每一个草尖弯折的声响……树枝窝在手里的时候,酸痛的身体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脚下的动作屏住呼吸接近双眸紧闭的晋闻,等到足够近后深深吸了口气,高高地用颤抖着的手举起树枝——
抱歉了。
她轻轻在心底念。用力咬紧牙关狠狠刺下!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它发生得实在是太快,快到她只看到了一抹银光一闪而过,手上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树枝几乎是以看不见的速度飞了出去直插入土——她所有的意识都是涣散的,到最末了只对上一双浅褐色的、带着一丝嘲讽的眼眸。
那是完全清醒的眼眸。绝不属于一个沉睡之人的眼眸。
……跑。
叫喧着整个身体的本能充斥碰撞,商妍几乎是立刻转身顺应了身体本能,可是她的当机立断并没有支撑多远,不过十数步,身后就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火石电光间,几枚石子自她眼前飞过,生生阻止了她忙于奔命的脚步。
“妍乐公主这是要逃走么,在恩将仇报未遂之后?”
终于,晋闻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这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透着浓浓的睡意,慵懒得像是此刻午后的阳光。
商妍却僵直了身体,连回头都迟疑。晋闻他果然知道她是谁,可她却对他一无所知。他究竟要什么?是她的性命还是借她的身份去做什么?可这一路上他明明有那么多次下手的机会,为什么一直引着她往深山走?他到底……是谁?
“公主觉得一个人走得出这猎场?”
“……猎场?”她喃喃,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无比。
“公主竟然不知道么?”晋闻轻笑出声,“西昭先祖马背上的得来的江山,故而重齐射,帝都郊外方圆百里皆是皇家的猎场。公主从崖上摔落,莫非还有力气走出去?”
皇家猎场……
商妍不知道这四个字划入耳际的时候心头闪过的异样感觉是什么,只是听他这样说,她忽然发现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殆尽了……原来,她以为自己可以有片刻时间的逃出生天,竟然是一场笑话。她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离开宫闱!
这算什么?
逃走已经是没有必要,就如同晋闻所说,既然这是皇家猎场,那么它应该方圆百里,单单靠她这没有剩下几分的力气根本走不出去。幸运地碰上搜索的人马的机会能有几成?
晋闻没有再开口。她也没有再迈动脚步。沉静片刻,她缓缓转过了身,在远离他的树荫下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艰涩地坐了下去。
两两沉默。
*
时间一分分溜走,就在她几乎要沉睡过去的时候,身边传来枯叶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是“噗”一声衣物磨上树干的声响。不一会儿,晋闻轻浅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我不想要你的性命,也不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其实你如果信任我到底,我们早就出了猎场。在那座悬崖后面有一条小径,直通帝都的皇城门口。”
“如果你早些怀疑我,你顺着自己的方向也可早早出猎场,而不是被我引着走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晋闻的低笑响起:“……诶,是不是你们商家的,都是这样喜欢自以为沉着冷静睿智多谋地将计就计,却怎么也遮不住骨子里透着傻气的?”
“帝王家的女子啊……”他低叹,“真是一点都不惹人怜爱。”
……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在外面吃饭,更新晚了点~
昨天看到有呼吁晋闻转正的妹纸……咳咳,皇叔不如。。晋闻萌咩T。T
、拥抱
“帝王家的女子啊……”他低叹,“真是一点都不惹人怜爱。”
……
局面似乎已经失去控制。商妍已经不想去探究这个叫晋闻的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的,她只想这跋山涉水勾心斗角的噩梦快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