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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看她今儿用膳时心思有点出离,起初并没提,一直到她衔一块虾肉没衔好,半空里掉落在桌上,眉头动了动,慢吞吞地出声:“怎么了这是,心不在焉的?”
沈夙媛转头看向太皇太后:“昂,没呢,虾肉太滑了。”说着夹着虾肉往丢壳屑的小碟子里放,感觉到身边的人眼光还察看着她,不由一怔,放下了筷子,脸转向太皇太后,苦笑一声。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夙媛……在想今日的事。”
“怎么,因为张太后?还是因为……炎儿?”太皇太后着重末尾二字,用压轻轻咬住,见她这个宝贝外孙女眉头皱着,慈蔼地笑了笑,“无论是张太后还是炎儿,你又何必烦心?你是个聪明孩子,心中早已有数了罢。”
“都道夙媛是聪明的,夙媛有时想,是不是做个傻人反而福气会更旺些呢?”
太皇太后脸上显出不赞同的神色,放下筷子,贴上沈夙媛的手背,轻声道:“你这糊涂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呢?”
怎么会这么想?沈夙媛扪心自问,却不过轻笑一声,头微微垂落,“……觉着有些累了。”
老人家面色微惊,手下紧了紧,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住她的,微微提高音量:“先前还道你是个聪明的,这下怎么愚钝了!你自个做了打算,就得自个受着!皇祖母倒想帮你,却是无法帮你!你是皇祖母自小看大的,你什么性子皇祖母通透得很,若你烦忧这些琐事,干脆皇祖母替你做主,这选秀仪式,你索性退了去!”
沈夙媛噗嗤一笑,眼亮晶晶地望着面前的人:“皇祖母这哪儿的话,秀女名单的册子都交上去了,没病没痛的,哪还能强行改了。且夙媛这个身份,更不能动了。”
老人家摇摇头,话语间明显透露出许多怜惜:“皇祖母亦明白是更改不得了,可你现在这样……”
“皇祖母您误会了,唉!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心烦罢了,也就是在皇祖母面前夙媛才敢随心所欲地埋怨一句。您莫大惊小怪的,说得夙媛像要因此事都想不开了似得。”
“去去去!什么想不开,这话也能说!”面色一怒,太皇太后抽出手轻拍,沈夙媛作势捂了手,其实这点力道根本没伤着,她只想将皇祖母逗乐,不再去想忧心事。
沈夙媛知道,今日她的心态有些怪异,多年来的角色扮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或许她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分不清了。
不过,也就是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了。
见她咧着嘴作怪模样,老人家呔地一声,转眼就笑开了,心下亦是放宽,拿起筷子将鱼肉一通地往她菜碟子里堆:“皇祖母看你近些时日瘦了不少,多吃些,莫回去后让那没良心的东西改日说皇祖母吝啬,不给你好东西补!”
沈夙媛见碟子里的菜都要堆满了,忙道:“停手停手,可都要溢出了。”正笑呢,忽地感到外头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往里头看来,沈夙媛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那人还前不久那通身锦缎的常服,金灿的颜色在烛火衬托下越显得耀眼夺目。
他立在那儿,旁侧的宫女太监都不敢阻拦,俱是胆战心惊地小心打量着这尊突如其来的大佛。
朱炎气息紊乱,想来是疾步经过长廊,导致气略微难以接上。
此时灯火阑珊,烛影摇晃。
饶是心如止水,稳如泰山般的她,却也不禁地心尖一颤。
下一秒,她却是笑了。
望着脸色焦灼,眼神滚烫如火的男人,笑得嫣然妍妩。
——她想,她大概是又燃起斗志了。
……
二人遥遥相望,气氛怪异,眼尖心细的太皇太后立下就明白了她这外孙女适才失神的缘故,再看他这亲孙儿,心里头暗暗失笑,现在这年轻人啊……老人家大为感叹,眸光挑了挑,朝一侧的沈夙媛低声道:“甭在这你看我,我看你的了,去罢。”
沈夙媛脸一燥,她难得会不好意思,这会子朱炎的突袭,也确实令她悸动了。她一向不会否认这种情愫的滋生,对一个人常年关注产生好感是十分正常的事,况且这个人,身份不凡,地位不俗,长得也不赖,最重要的一点……是正对她懵懂迷恋中。
她也不想大晚上还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织女牛郎恋,只从椅上起了身,朝太皇太后微微伏身:“那夙媛先去了,过会就回来。皇祖母给留点菜吧。”说不定等她会过朱炎后胃口就好了。
太皇太后哭笑不得,挥了挥手,洋装恼意:“你这顽猴!”
沈夙媛微微一笑,转身朝殿外走去,步子渐快,片刻功夫便来到了还在平息静心的朱炎跟前,见他一张脸红润光泽,眼里积满焦虑痴惘,嘴抿成薄薄一道线,似是藏了诸多不能言的心语。他见她人就在眼前,换了一身浅粉色纱裙,飘逸轻盈,一对明眸晶亮晶亮的,像兔子般软绵温善,叫人极想将她搂入怀里。
心中念头一动,人下意识地就迈开步子上了前去,高大的身形如铁墙一点点逼压下来。
沈夙媛轻微一侧身,绕到了朱炎的身边,轻声道:“是去您的寝宫,还是……”说着,抬起眸子来,看得朱炎心魂都颤了颤。
“去皇祖母的萱草阁吧。”
萱草阁没人住,这时不过几个宫娥太监守着,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打着一盏青灯,烛火幽幽,如一条长龙蜿蜒路径漫漫长廊,人眼稀少,四下几乎只听得两人的脚步声和夜色里藏在丛间绿荫地里的小虫子发出的悉簌声。两人一路保持沉默,沈夙媛走在前头,朱炎稍微靠后,眼朝斜上方注视着她的侧脸。
原本焦躁的心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忽地就平静下来,胸口涌动的文火慢熬,令他疾走后通身热汗冷却下来后的寒气都被逼走了,只余一股暖流沁入五脏六腑,如春日里旭日照耀。
可朱炎看着看着,又不自禁地想到他此番来意。
——沈家败落,圣宠不再。
——她……是这样想的吗?
所以不肯表露心意,欲言又止,因为自保……故此对他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朱炎想着,眼里不经意间泄露出对她的心疼怜惜,她一直都是要强的,在他面前从来就不似个女人家般温婉体贴,可他……就偏偏是喜欢看她肆意张扬的模样,是这墨守成规的宫廷里最鲜亮无比的光华,亦是他心头不能忘怀,又恼又恨,却又爱又怜,极为复杂下的烙印。
他沉黑的眼瞳里暗光幽浮,旁若无人般地望着她,久久不曾散去……
二人来至萱草阁,让宫娥全数守在屋外,若有异动,便敲门警示。
这虽未曾有人住,却常年派专人清理打扫,屋内摆设一应俱全,墙上名家名画高悬,一张“清正严明,高洁风骨”的字样横亘屋檐之下,想必先头所住之人,大概是个品性优质,有点个性的人。
此地离静心殿较远,略微偏僻,而今夜临,守夜的宫娥寥寥数计,倒是个清净谈话的好去处。
朱炎现在已完全冷静下来,他看着进屋后从容自若的人,首先出声打破这安静的气氛。
“朕有话同你说…!”
沈夙媛微微挑眉,手交叠坐姿端正,好整以暇望着朱炎,清浅一笑,曼声应道:“皇上请说。”
见她摆出这个姿势来,朱炎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他的人往前倾了一些,目光灼灼,锁定了她:“晚膳之前朕同你说过,朕在意你的想法……那些话,也是朕的真心。”他的唇嚅动了几下,复而张开,“就是说……朕的心里是——”朱炎的话没完,沈夙媛却忽地站起来,令他话声顿止。
她的眸光像是和这阴幽黯淡的烛火融为一体,显得格外冷淡。
“夙媛不是说过,早不记得了。”
朱炎眼神一震,面上表情当下僵了,不等他张嘴,一向恣意风流的她忽地发出一声极冷的笑。
“有些话轻易说出口便很难收回去,皇上金口一开,驷马难追,更当三思才是。”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朱炎惊愕的脸上,几步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说得信誓旦旦,到时却做不到,那才叫人失望。”
“朕如此不可信?”他挺了挺胸,一时都忘了她这样的态度是何其不尊不敬,足以他定罪,心里想着的,反是要证明他此番前来是下定决心,而非凭着一股孤勇意气。
手紧紧扣在把手上,他仰头望着她因他的话而似笑非笑的面孔,心里急速地跳着。
她无疑不是美的,姣好妍丽的面庞,一对明亮的眼如夜中星子。
朱炎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另一只空着的手情不自禁地往上抬,很快就触碰到了她的脸颊,她没有躲开。因而男人的胸口急剧燃烧,如火在烧,手掌一点点地贴上她丝绒般细滑的肌肤,他喃喃地说着,“朕定是疯了,竟被你这只魔魅所惑……”
第22章 雏龙
掌心因常年握笔批阅奏折而显得粗粝,轻轻贴上她时,还有些痒痒的。
她面庞轻微颤了颤,眸子逐渐变得湿润明亮,像是诱人采撷的清透果实。
“夙媛,怎么会是魔魅呢?”沈夙媛的声音低低地,她的脸亦仿佛被一罩轻纱蒙住,朦朦胧胧,“那是妖物,是祸国殃民的妖物……”
“你就是妖物!”他猛地发声,战栗的,难以抑制的,霍地起身,一把将她的人搂入怀里,“你就是!沈夙媛,朕到底是认栽了!”说着,抬起头,唇飘移不定地朝前摸索,而她眉眼含笑,妩媚动人的脸庞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不能让朱炎触及。
他有些急了。
他本不是想要事情发展成这样子,是她……她在诱惑他!他模糊地想着,腹中的火苗陡然一股蹿上天去,烧得极旺,像是要将自个都燃尽了。朱炎热得不行,手搂着那纤细至不盈一握的腰肢,身体莫名更烫了。
“你让朕、朕亲一下……”
沈夙媛见他这般似魔怔般的模样,眉目低垂着,手抵在胸口,令他探头的姿势始终无法真正接近他,而她,则居高临下俯瞰着他的痴迷,直到她伸出手,轻轻碰到朱炎的嘴边,男人下意识地去触,忽地半眯的眼睁了开来,像是乍然从梦中清醒。
她的目光那样清亮透澈,像是早已洞悉他内心所有的想法。
看着他一直不愿承认却又内心渴望得到的人,朱炎终于是败了,侧脸沿着她滑嫩的手背慢慢地往上,轻声叹道:“就当朕是做了一场梦罢,你…你别拒绝朕。”他这样跑过来,又摆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来,却无法予她最好的承诺,他想说喜欢她,可她那些话就跟针似得一根根刺进去,叫他疼得拔不掉,亦舍不得拔掉。
她说得那么对,朱炎终于明白……自己是懦弱的,宁愿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醒来就能重归原位。也不想让这荒诞怪异的场景,继续延续下去。朱炎想着,心里酸酸的沉甸下去,双臂环过她的腰,紧紧揽住。脸贴着那平坦的小腹,一时沉默。
沈夙媛也没说话,她任由朱炎这样姿态亲昵的抱着,眸光游离不知何处。
今夜一过,或许有些事会变,或许一切依旧照常。
然而此刻,至少是不同的。
他就像迷失的孩提,眼神惘然痛楚,她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却不能去阻拦事件的发生。沈夙媛低下头,心里莫名有了一丝奇怪的滋味,她细巧的秀眉轻轻一皱,手放在了朱炎的肩上,作势推了推,“皇上……皇上……”
朱炎身子一僵,头却仍旧埋在她的小腹里不起来,手臂异常坚固地箍住她的腰。
他没吱声,沈夙媛只好再提醒他:“皇上,就要宵禁了。”
闷闷的声音传过来:“皇宫是朕的,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