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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从她的叫唤声回神,盯住镯子的眼睛里忽而迸射出一丝光来,遂老人家伸出手,摸上了沈夙媛的腕子。
沈夙媛清楚瞧见,太皇太后摸着的手指正在颤抖。
沈夙媛一副感到吃惊的模样,张着嘴:“外祖母……”
太皇太后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她转过头来,定定看住沈夙媛:“媛媛,这镯子……你从哪儿得来?”
沈夙媛见太皇太后这般,心中已隐隐确认,此物果然是非常贵重的物件,正待她要说出这镯子的出处,太皇太后忽然别过头,面上被一股子沉重的哀伤铺天盖地给笼罩,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呢喃:“这镯子……十多年前,哀家曾有过一对。那时候……哀家将其中一只送给了当时还健在的皇后,这另一只……至今为止,哀家还留着呢。”
太皇太后的一番话让沈夙媛真是万万想不到,她竟再一次的误打误撞,却以此确认了一件事实。
这镯子果然就是皇后所有,而能够证实镯子的证据,就放在太皇太后这。
沈夙媛心头松气,她望着太皇太后,将腕子上的镯子取下来给她:“外祖母,您仔细瞧瞧,这是不是您十多年前送给皇后娘娘的?”
太皇太后的眸子转过凝在她脸上,目光微微思索,良久道:“……哀家怎么觉着,今儿媛媛是有什么事要来问哀家?”
老人家是精明人,沈夙媛这欲擒故纵的招数,很快就被她所看穿。
沈夙媛失笑一声,语声感概:“确实是有一些事想要跟外祖母来确认,但这件事,绝对是外孙女思虑许久,绝不是随着性子胡乱。等会儿,外孙女就告诉您一切真相。”她说罢,将镯子放到太皇太后的手里。
老人家虽感到非常困惑,但还是接过镯子,拿到掌心里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里外观察,当瞧着那镯子上的裂痕,和上头因岁月而留下来的一些痕迹后,太皇太后的眼中仿佛有一抹情绪正翻滚不休,“这上头的口子……是怎么回事?”
“夙媛现在就告诉您,今日夙媛来的目的……”沈夙媛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插入了太皇太后沉重的记忆里,她说话的口气异常平和,缓慢温吞的语速中却带着一股厚重的力道,似一道雾霾压在这话上头,一个字,一个字变作锤子,敲打在太皇太后的心上。
一直待她说罢,气氛却似一瞬间凝固定格。
老人家没应声。
但她一双泛红的眼眶,和不断颤抖的手掌,足以说明她此刻的心境。
“外祖母,您不要憋着自个,您若是心不顺畅,一定要发泄出来……”沈夙媛见老人家一张脸都被这气给憋得青紫交加,显然是愤慨于心头,却因为这一时受创过重,激烈的情绪全部都堵在胸口里。
太皇太后这把年纪可不能把情绪给憋着,沈夙媛生怕老人家会憋出个好歹,便在她耳边促她出声,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焦灼之意,太皇太后空荡荡的脑子里忽然就窜入了当年往事。
她想到她那可怜的儿媳,那平素性子闷得都不说话,对她格外贴心孝顺,一言一行都特别叫她舒心,越是想着太皇太后就越是有种无法承受般的钻心之疼,她刹那似感到心被人给活生生地挖去一块,这一下空了,冰冷刺骨的风猛然灌入,发出呼呼的宛若是人在哭号般的凄厉声响。
太皇太后手掌忽然松开,镯子从里头掉落到膝盖上,而她艰难地喘着气,腰背弯了下来,手紧攥住胸口的衣襟,一副窒息模样。
沈夙媛当即用手按住太皇太后的背,在老人家耳边不断道:“您呼气,快些呼气……”
太皇太后照着沈夙媛所说不停地呼气,吐气,呼气,吐气,这般来回几次,终于是缓过这窒息的劲来,而这刚一缓过劲来,她的眼瞬间湿润,汩汩流泪。
“可怜的皇后……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当初那三年来,太皇太后亲眼见证睿德皇后的身体衰败,最终咳血身亡,那时她心中是怀疑过张氏的,然而睿德皇后常年重病缠身,大半时候都是躺在榻上叫人在服侍伺候,这病逝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她是经常去看望睿德皇后,她瞧得出来,睿德皇后是命不久矣,然第三年下半年起,她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本来一天都要睡上大半日,连说话都变得模糊的人忽然有一天能够正常说话,虽然语气有些虚弱,但太皇太后还是感到非常欣慰。以为老天开眼,让她的好儿媳终于能够恢复起来。
之后,她经常上储明宫去,瞧着她的儿媳一天天起色好起来,而太皇太后亦察觉到,她的儿媳似乎总有一些话想要同她说,然每一次都欲言而止。
直到那一日……那件事的发生。
如今十多年前过去,当年事件早已被淹没于记忆的长流中,而从她的外孙女口中说出这件事来,太皇太后忽然间有一种恍然滋味。
原来那时的种种迹象,的的确确是皇后有话想要同她说。
可惜,还未等她开口,一条卿卿性命,便已香消玉殒,再也无法开口。
“外祖母,如今这人尚在孙女儿的宫里,而这镯子已经可以证明就是皇后所有,然这样……还是不够。”沈夙媛说罢,眼神里似攒动着一束光,涌动于那双宝石大眼中。
太皇太后此刻已将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她知道光悲痛是无用的,只有令张氏伏诛,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因此当她瞧见自己这外孙女胸有成竹的样子,太皇太后不由升起一丝感叹:“媛媛……确实长大了。前些日子还是顽皮的波猴子相,但现在……”
“您知道,夙媛一直秉持的观念就是,人活在世上,自己快活最重要,外祖母您说是不?就算是要争,也不能不择手段,丧失人性。”
就例如当年后宫争夺战中胜出的张太后,就算她现在成为太后,可她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过,确实扎扎实实地落了跟,发了芽,直到今日冒出头来,终究是要被人给发现,将她这种种积下的罪孽给揭开,露出里头乌黑不见底的种子。
太皇太后听罢沈夙媛的话,叹了声,哀声中又带着一丝愤意:“张氏她……她实在是恶毒至极!本以为她还有一丝人性,如今看来,是哀家大错特错。那时候皇后的病情明明都有所好转了,这突然一下子就咳血身亡,这说明张氏是知道了,皇后早已看穿了她。那三年来皇后的身子不论用什么贵重药物都医不好,看来……这其中,亦有张氏的毒手下在里头。她眼见皇后的病好起来,这就急了,遂下此毒手!”
她说着说着人又激动起来,沈夙媛就怕她情绪太过会像刚才那般喘不过气来,忙劝她道:“外祖母,您先别说了,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从太皇太后的话中沈夙媛已经可以猜测到张氏为何这般急于下手了,恐怕……是睿德皇后已经察觉到自己平素里在服用的药物里还搀和了别的,又或者说她宫里头有什么令她一直都无法病愈的植物。不过沈夙媛还是倾向于前者,毕竟若是后者的,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东西,若真有毒性的话,早就查出来。
这样做,太明显。
倒是买通太医,给睿德皇后服用的药物里搀毒,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如此想来,这毒应该是慢性毒药,后来皇后发现,不再服药,后来逐渐气色转好,张氏察觉,恐生有变,终于按捺不住,对睿德皇后下了毒手。买通宫内上下人等,竟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这样细细的一分析,时间,过程,连细节都能够完全对应上。
张氏的恶毒,昭然若揭。
此刻的太皇太后忽而长舒一口气,她问道:“媛媛,你说这些加在一起,还不够定那妖妇的罪,那要怎样,才能一次将她定罪?”
和沈夙媛一样,太皇太后所想,亦是要一回合就把张氏KO,让她来喘气出力的劲都不可能有。
沈夙媛听得太皇太后的问话,她将掉落在老人家膝盖上的镯子重新戴回手腕上,随后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问太皇太后:“外祖母觉着……夙媛同睿德皇后可有几分相像?”
太皇太后不晓得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见她表情凝神专注,心头一动,张嘴道:“这气质是全然不像的,儿媳天生冷性子,闷得紧,即便身子好的时候都不怎么爱说话,只不过这面貌……确实有几分相似。”
“那么……若是让夙媛来扮作睿德皇后的模样……您觉如何?”
“这……”太皇太后瞧着她这一张脸蛋,心中光点隐约亮了起来,她似乎是明白,沈夙媛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夙媛要做的,是非常老套的法子。
但法子不在于它老套不老套,而在于……它好不好用。
没错。
沈夙媛要做的,就是扮作当年的睿德皇后,向张氏冤鬼索命。
只不过,在索命之前,沈夙媛还要做一件事。
恩……就是先吓吓她。
太皇太后见她这眼珠子里流光转动,就知道她心中应该是已有万全之策,故此这一趟过来,亦是来测探的,太皇太后想至此,越发觉得她这从小看到大的外孙女真是深不可露的厉害娃子。只不过……太皇太后突然想到一点,她迟疑半晌,终于还是问道:“……皇上,可知此事详情?”
沈夙媛就知道太皇太后一定会问的,而她早就想好说辞,便从容道:“皇上至今还不知,不过夙媛希望,外祖母您能保守秘密。但这秘密只需要您保守半天工夫,待及夜,这一切自然都会揭晓。”
一听,太皇太后当即明白过来,她是打算让皇上亲眼目睹这一切由来。
这……
太皇太后轻叹:“皇上若是知晓,必然倍受打击,届时……”
沈夙媛听得出太皇太后的话间含义,她这是担忧朱炎会因为这件事而耽误朝政,其实她亦是犹豫过的,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怕他控制不住,而令伤口复裂。然而她前后仔细一想,最终还是觉得,此事还是让他从头至尾都知道的为好。
她想到了前些天,他是那样敏感之人,她之前已经瞒着他在暗自进行调查,特别是此事还关乎于他的生母,照道理她其实应该告诉他的,但她不能。然现在……她不想……再隐瞒他。
现在,已经可以把一切都倾盆撒出。
沈夙媛道:“这一点请外祖母放心,有夙媛在呢。况且,皇上早已不是当初的孩提,皇上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他若能知道生母之死的真相,这反而是好事才对。其实夙媛一直清楚……皇上对于睿德皇后的事,一直非常介怀。”
她想,长大后的朱炎在得知当年睿德皇后的死因时,一定曾怀疑过张氏,然而他没有证据,只凭借猜测是没用的。如今实情终于浮出水面,且让她逮住后深入一番探察,终于揭开当年看似平常不过的假象,露出骨子里的黑暗潮涌。
这应该……值得庆幸。
见她面色惆然,太皇太后心头亦涌上一阵哀伤,儿媳死得悲惨凄凉,如今孙媳能为她报仇,将那妖妇绳之于法,是上苍开眼啊……
天道轮回,这人造了业障,终究要还。
老人家潸然泪下,声音微颤不稳:“炎儿幼年丧母,打小在那妖妇底下长大,哀家这些年同炎儿亲近,其实哀家知道炎儿渴望母爱……然那妖妇不是炎儿的生母,又处处限制于炎儿,妄图把持朝政,若非哀家在旁侧监制,那妖妇怕不知要使出什么手段来陷害炎儿……幸好,炎儿如今也长大了。妖妇的势力早已不如当初,哀家终于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妖妇伏法受刑,知足了……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