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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百姓惊诧莫名,这道诏令居然是太常少卿拟定,代城主加盖印绶的。
去了一趟中原回来就这么和谐了?好不习惯啊……
墨城官员也都揣着疑问,虽然师雨的心思难以捉摸,但对付太常少卿,防止中原干涉的大方向是没变过的,这回是什么情况?
刺史明哲保身,收到消息就“一病不起”了,什么神医也治不好。霍擎又终日守在边界,官员们没有领头的,就将葛贲推了出来。
谁让他受宠呢。
葛贲遂风风火火地去了城主府,进了书房,就见师雨端坐案后,正在提笔书写,左手捏着右手祥云绣纹镶边的衣袖,长发随意地束了一下,发尾旖旎地从胸前拖到了案上。
他目光一转,旁边便是即墨无白,宽宽松松的常服披在身上,头发散着,手捧一份书函正在仔细浏览,竟比师雨还要闲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呢!
他有些火大,这小子是给城主灌了什么迷汤,居然一下子地位提升了这么多,简直要和城主平起平坐了。
即墨无白抬头看到他神色,心里便已明白了几分,放下手中书函,笑道:“葛校尉是因为诏令之事来的么?”
葛贲理也不理他,对师雨拱了拱手道:“城主下令,属下等人不敢不从。只是老城主在世时,从没有过让别人与城主共决事项的先例,城主岂可开此先河?”
师雨笔下不停,连头都没抬一下:“老城主已经安息,不要什么事都拿他出来说话。诏令已经颁布,你们身为下属只要好好遵从诏令便可,不该质疑的不要问太多。”
葛贲瞪一眼即墨无白:“城主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若是有人胁迫您,属下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即墨无白摸摸鼻子,一脸无辜。
“放肆!”师雨抬头,对外唤了一声,两名侍卫立即进来听命。“将葛校尉送回府上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严禁踏出府门半步!”
“……”葛贲张口结舌。
消息很快传出去,连深受城主宠信的葛贲都被软禁了,这下谁也不敢表示异议了。
进入十月,东西贸易又开始热络起来,大家都赶着在入冬前尽快将手上的货物抛出去。
若羌对墨城一击不中,如今自食恶果,时间越久越艰难,又派了使臣来和解。这次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右相齐铸。
师雨玄衣盛装,眼见着齐铸由下人领进议事厅,嘴角轻勾。
齐铸这次来也是情非得已,本来就在中原得罪了师雨,心有戚戚,再瞥到她神色,膝盖微微发颤,转头一看,即墨无白竟然也在,心中更觉不妙。
身后的门在他进来时便合上了,议事厅本就空旷,上首位置只比下面高出一阶,但师雨此时坐在那里,齐铸却觉得自己矮了不止一个头,简直跟朝见嘉熙帝时的感觉一样。
“哟,这不是右相大人嘛,许久不见啊。”即墨无白笑眯眯地看着他,颇有故友重逢的模样:“早知道是您亲自前来,在下一定出城十里相迎啊。”
齐铸讪笑:“咳,少卿大人也在,实在叫本相意外。”
即墨无白笑道:“为何意外?我们姑侄在墨城的大事上,一直是互相扶持、共同商议的啊。”
齐铸神色阴晴不定。
师雨道:“贤侄还是先让齐相说一说打算如何赔偿墨城损失吧。”
齐铸一愣,声音都高了几个调:“赔偿?”
“是啊,自古议和,哪有不赔偿的?”师雨冷笑:“又不是我墨城入侵的你若羌。”
墨城虽然自主权力大到可以与外国使臣商议事情,前后却还需要向朝廷知会。齐铸对此心知肚明,料定二人是在虚张声势,定了定神,将之前就拟好的说辞丢了出来:“城主容禀,若羌这次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为了追回一个逃兵才进了墨城地界。墨城这边出击了,若羌也不能挨打不是?所以此事说来不过是一场误会啊。”
师雨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睥睨:“这么说我们还得赔偿若羌了?”
齐铸笑道:“哪里的话,城主有心便好,万事以和为贵嘛。”
师雨不置可否,转头问即墨无白:“之前让贤侄算的账如何了?”
即墨无白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她:“早已算好。”
师雨打开看了看,点点头,命夙鸢交到齐铸手中。
齐铸双手接过,不明所以:“这是……”
“若羌需要赔偿的数目,齐相慢慢看,赔偿到了,贸易也就通了。如你所言,万事以和为贵嘛。”师雨笑着站起身,施施然离去。
“……”齐铸对着她的背影无语凝咽,敢情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啊。
即墨无白倒是善良,还特地送他出门,一边道:“右相大人不妨向代城主献一支胡旋舞,兴许她一高兴,要的赔偿就少些了呢。”
齐铸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少卿大人这是什么话?我堂堂一国右相……”
即墨无白食指掩唇“嘘”了一声:“准确来讲,你是战败国的右相。”
齐铸咬牙切齿,恨恨拂袖离去。
若羌吃了瘪,比什么都让人痛快。晚上师雨特地命人备了酒菜,与即墨无白庆贺。
“齐铸傲慢,你今日激怒了他,若羌恐有异动。”饭吃到一半,师雨将疑虑说了出来。
即墨无白停箸:“若羌这次与墨城的战事之所以这么快就平息,也是因为后劲不足。其他西域小国没有一个帮他的。只要我们尽快派出特使去周边诸国走动,打牢关系,若羌定不敢轻举妄动,乔定夜也会有所忌惮。”
师雨左右看看,好在屋中只有夙鸢和杜泉在,“可是墨城贸然派出使臣,会被定为谋逆的。”
即墨无白笑了笑:“无妨,我亲自走这一趟就是了,也不用使臣身份。”
师雨上上下下看他一圈,笑盈盈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无白如此善解人意,实在叫我感动。若是没有墨城横在中间,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
即墨无白把玩着酒盏,笑看着她:“我只要推心置腹的那种。”
师雨忍不住笑出声:“那是自然。”
“不,还是不够。”
“嗯?”
即墨无白恍然回神,摇摇头,拿起筷子:“没什么……”
第二日即墨无白便整装要出城。临出发前,去书房与师雨道别,没见到她人,却见到下人抱着字画进来。
师雨给了他决策权,如今他的地位自然也不同往日,下人不见师雨,便将卷轴送到了他手里。
即墨无白打开一看,仍然是师雨的画像,这次是身着襦裙的娇媚模样,背后是假山叠水的美景,她倚在廊边,巧笑倩兮。旁边题了一句情意绵绵的情诗,落款不是乔定夜是谁。
他啧啧摇头,酸水都快吐出来了,忽而来了兴致,当即铺纸研墨,一掀衣摆落座,提笔蘸墨,照着乔定夜所作的画临摹了一副,却在人物的双目、神态上做了改动。背后的场景也换做了茫茫远山,看起来师雨像是在凭栏远眺一般。然后大大方方署名,盖上自己的印章,叫人送去都护府。
不久师雨收到乔定夜的信件,他在信中表示,还是子玄画技更胜一筹,寥寥几笔便描尽了师雨神韵,叫他自惭形秽。
师雨莫名其妙,写信去问即墨无白怎么回事,他义正言辞地回复,这是为了让乔定夜了解如今墨城已有他一席之地,再无可趁之机,也好让他忌惮着些。
合情合理,师雨无言以对。
第二十三章
西域大大小小共三十六国,唯若羌与墨城接壤线最长。周边的且末、乌孙、龟兹、焉耆、楼兰等国虽也接近,却没那么紧密。
即墨无白要走访的是围绕在墨城和若羌周边的十国,数量虽多,却疆域小路途近,耗时也不算太长,走访结束时,正好到了十月底。
最后一站是依耐国,国君派了人马,一路护送他到豫国境内,距离墨城已不足百里。他不想太招摇,叫随从先行回去报信,自己带着杜泉落后一步。
原本天气不错,过了两日却是风沙大作。他用一件毯子从头裹到尾,骑着骆驼自沙海向绿洲靠近。远远的,隔着纱帐般的黄沙,已能看到墨城的轮廓,他长舒了一口气。
杜泉包得比他还严实,只露出嘴巴说话,每说一句话就要吐一口沙子:“公子……呸!您说您这么辛苦……呸!值得吗?呸!”
即墨无白知道他就是嘴碎,故意不理他。
“咦?”杜泉忽然发现什么,指着前面道:“好像有人来接我们了啊……咳咳,呸!”
即墨无白早就看到了,只是黄沙遮眼,看不清楚。待渐渐走近,才看出那是个跨在马上的人,蒙着脸,看不清容貌,身段倒是能看出是个女子。
总不可能是师雨亲自来接吧?
他腹诽着,一边加快速度接近,一眼看到对方手里的长剑,想调头已经来不及了。
“少卿大人,许久不见啊。”
即墨无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嗯哼一声:“乔姑娘有礼。”
说话实在不方便,乔月龄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去前面避一避风沙。
黄沙在风中扭动,像是舞姬甩出的水袖,偶尔扫过眉梢眼角,却会叫人清晰地感觉到微疼。三人纵向前行,走了一里路,踏上绿洲,渐渐有了树木遮蔽,沙尘好了许多,看东西也清楚了不少。
前方有一间破败的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路边上,已被风沙侵蚀了大半,只有一堵墙还能挡一挡。
乔月龄下了马,揭去面巾,拍了拍头上的沙尘,转头看着即墨无白:“我已为你们备好马,出了沙海,再骑骆驼速度就慢了。”
即墨无白颇为意外,这还是第一次两人见了面没有动手还这么客气的呢。他下了骆驼,拱拱手:“那就谢过乔姑娘了。”
乔月龄依旧冷冰冰的,看一眼杜泉,对他道:“让你的侍从回避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即墨无白转头朝杜泉使个眼色,后者左右看看,实在无处可避,只能默默站去风沙里。
“乔姑娘远道而来,看来是有要事要说。”
乔月龄黑衣飒飒,冷哼一声:“你当我乐意来?不过是家兄有命,不得不来罢了。”
“哦?”即墨无白来兴趣了:“不知乔大都护有何指教啊?”
“没什么指教,只是顾念相识多年,关心一下你的近况罢了。”
即墨无白好笑道:“我有什么近况好关心的?”
乔月龄神情有些不自然,微微扭头,盯着远处曼舞的黄沙:“你……这么多年了,没准备找个姑娘把终身大事定了么?”
“准备啊,我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啊。”即墨无白回答地又遛又顺。
乔月龄面色微红,垂头看着鞋面:“那你心仪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嗯……”即墨无白把玩着毯子的一角,认真思索着,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竟是那双面纱后似笑非笑的眼,心中一惊,摇了摇头:“不知道。”
乔月龄稍稍抿唇,藏去嘴角笑意,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家兄可以为你做个媒。你如今住在城主府,与城主一个未婚女子朝夕相处,久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早日成家也是好事。”
乔定夜连拉拢人都这么老套。即墨无白干干地笑了一声:“我住在城主府怎么了?如何就有闲言碎语了?”
乔月龄听他语气不善,惯性使然,脾气也隐隐有些发作,再回想当初他背着师雨逃出险境时的那亲昵模样,口气不太好:“怎么没有闲言碎语?你是太常少卿,掌管礼乐,应当最懂教化伦常,切莫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惹人诟病,说你乱。伦!”
即墨无白手指撰地死紧。
乔月龄见他不做声愈发来气,恨不得跟往常一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