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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孟连与瑾王的谋逆大罪已是板上钉钉,虽然其势力庞大,纠缠错结,但在天子的雷霆之威下,无人敢于出头。向来被白孟连引以自得的门生遍天下,此时竟成了一句空言大话。众臣对这二人的处置再无异议,但对于如何发落明守靖,却是颇有争议。
反对的大臣认为子不言父过,似明华容这般直言其父罪状,实乃是大不孝,有违本朝以孝治国之道,应该重重惩罚,以儆效尤。但亦有人认为,明守靖所为背德丧行,人神共愤,明华容大义灭亲亦不为过。
大臣们引经据典,互不相让,辩到最后谁也不肯让步,便一齐请求圣意裁夺。宣长昊冷冷看着他们,道:“朕是让诸卿商讨明贼的量刑,而非争论他该不该受罚。”
此言一出,适才还叫嚣着明华容不孝逆女的大臣立即把头压进了朝服里,只恨自己刚才为何要多嘴。而支持明华容的大臣则是面带欣慰,口称圣明。
“众卿既迟疑难决,朕便自行裁夺了:赐瑾王白绫毒酒,明贼与白逆均凌迟处死,同日行刑!教天下人看看,位列重臣又如何?这便是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之徒的下场!”
在宣长昊不高却充满威严的声音里,没有人再敢二话。唯有明华容越众而出,深深行了一礼:“民女谢陛下恩典。”
……
宣长昊虽然堵住了朝臣的口,却管不住百姓的议论。白孟连与明守靖被囚车押至最热闹的菜市行刑那天,依旧有人在争论不休,追着囚车讨论了一路,明华容状告其父杀母,究竟是大义灭亲,还是不忠不孝。
囚车行至目的地,刽子手们将囚犯押下车来绑在背柱上的时候,突然有一名披麻戴孝,牵着两个孩子的妇人走上前来,身后还跟了近三十个下人模样的人。
见状,监刑官以为她是想要闹事,刚要叫军卫来围住囚犯,却听那妇人朗声说道:“贱妾姓林,先夫正是被凶犯明守靖杀害的兄长,明守承。幸得圣上隆恩,侄女深明大义,为贱妾雪此冤恨。贱妾今日前来刑场,以祭亡夫在天之灵。”
监刑官听罢稍稍放心,但却仍有些防备:“林夫人,你过来祭拜也就罢了,带这么多人来是怎么回事?”
闻言,林夫人微微一笑,道:“大人是说这些下人么?他们之前偶然因听到明守靖杀妻弑兄一事,险被他灭口,幸得贱妾侄女及时察觉,悄悄救下他们性命。今日过来,乃是劫后余生,来看一看明守靖这凶徒下场!”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哗然。明家出事之前,曾有过下人误服毒菌、近三十人暴毙之事。事情隔得并不久,听林夫人一提,大家都记了起来。当即有人惊道:“原来这些人不是吃了毒菌中毒,其实是被明守靖下毒灭口么?”
“他们既然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那死的人又是谁?”
“笨蛋,肯定是诈死了!”
“对对,原来是明小姐救了他们。老天,她可真厉害啊,一下子救了这么多人。”
“明守靖这恶徒心狠手辣,早该杀了!所以我才说明小姐深明大义,你们刚才还非说什么她不孝。难道要她帮着明守靖去害人才是孝女么?如果这才是孝义,那天下岂不大乱了!”
“就是,孝道可不是助纣为虐用的!”
争执的民众们原本觉得明守靖虽然可恶,但毕竟离自己有些遥远,所以才事不关己地打打嘴仗。但甫一得知明华容竟救过这么多下人,又因为身份相近,立即便起了同仇敌忾之心,转而异口众声地痛骂明守靖。在漫天的咒骂声中,明守靖面上惊惧之色更甚,嘴角流下晶亮的口水,口中却兀自嘟囔道:“我没做坏事……是他们嫉妒我……我没做坏事……都是他们污蔑我……”
一旁,林夫人拿出祭拜的酒水果品,带着两个孩子含泪向西边磕了个头,口中念念有辞,默默祈祷丈夫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祭拜完毕之后,她突然发现,刑场中并没有明华容的身影。
难道她竟没有来观刑么?却是去了哪里?林夫人四下巡视着,目光滑过某人时,突然顿住:只见前面有个手拄双拐,失魂落魄的少年,却是明卓然。他原本是在白家养伤,听说白府出事后被前去抄家的御林军丢了出来。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是不知所踪。想来是今天听到明守靖要受刑的消息,所以赶了过来。
明卓然虽然性情梗直,但却是自己的仇人之子。林夫人看见他后一时有些犯难。但站在她身边,许久没有说话的明檀海却突然说道:“母亲,今后让卓弟和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但他的父亲,杀了你的父亲,这……”
“可我也利用了他……”明檀海低声说道。此时他脸上已不再有昔日的阴戾之意,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坚定:“母亲,他帮我们说过话,我觉得他是无辜的。”
看着不知不觉已成熟了许多的儿子,林夫人欣慰一笑,道:“就依你吧。”
就在明檀海拉过明卓然的时候,身处皇宫的明华容,恰好踏入了某处偏院。
为防不详,宫中是没有监狱的。但因为时不时总有犯事的宫人,为了便于关押处置,便专出划出了一处背阴寒冷,不见天日的小院,默认做为牢房使用。明华容此时就在这里,冷冷打量着被铁链锁在柱上的男子。
打发走引路的宫人后,她盯着面前那张脏污不堪,再看不出半分往日俊朗风华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陈江瀚,是她前世最爱的人,她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可到头来他却一剑取了自己性命。现在他看上去十分狼狈不堪,但明华容很了解他,知道只要一旦有机可乘,他仍旧会爬起来,像条毒蛇一样咬死予他温暖的农夫,并用对方的血肉作为自己的温床,以备伺机而动。
想到这里,明华容心头涌起阵阵厌恶。
陈江瀚一直垂着头一动不动,其实,早在明华容刚进院子时他就从浅睡中惊醒过来,并认出了她。只是他拿不准她的来意,便一直装睡。他看不到明华容的眼神,只能感觉到对方在长久地注视自己。这让他窥见了一丝希望:莫非,这女子是因为爱慕自己,所以前来解救他么?她颇受长公主宠信,替自己洗脱罪名不过手到擒来。自己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一定得说服她带自己出去!
寻常人乍见生机,多半会激动地大声呼救,但陈江瀚却颇沉得住气,虽然心内激动万分,表面却仍是一副熟睡模样,不露半点端倪。只是,这一次他却打错了算盘。任由明华容打量半晌,他却仍是没听到她说话。相反,竟还传来了离开的脚步声。
意识到她将要离去,陈江瀚不禁大为着急,便做出一副刚刚醒转的样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见明华容果然停下脚步,他心中窃喜,刚要再示弱勾起对方同情,却听她冷冷说道:“陈江瀚,收起你卖弄风情的那一套。你想不想知道,在你被关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被她当面嘲讽,纵然陈江瀚已是老脸厚皮,也不禁面上一红,旋即又是一愣:“你说什么?”
“你的靠山瑾王已因谋逆罪被赐死,你做为从党,所有家产都籍没归公,三服之中,男丁流放千里,女眷没入教坊。至于你本人,则会在明日与其他逆贼一起被行刑绞死。”
明华容说得轻描淡写,陈江瀚却听得脑中轰然一声,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立时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瑾王殿下怎么可能谋逆!我、我不相信!”
明华容讽刺地看着他,说道:“你跟了他才几天,他怎会将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你。陈江瀚,原本你可以安安份份做你的富家翁,守着那一份恒产,逍遥悠闲地过完这一生。可你野心实在太大,你不但想要陈家,甚至还想成为整个昭庆的首富。所以你铤而走险,汲汲经营,只可惜你识人不清,也合该落此下场。”
陈江瀚本还指望明华容是在胡说,但她的态度实在太过笃定,而且守在门前的太监听到她的话后根本没有半点反应,显然她说的正是事实。此时,陈江瀚已无暇奇怪为何明华容会知道他想做昭庆首富一事。听到明华容所说的逍遥悠闲等语,他几乎连肠子都悔青了:瑾王对他青目有加,他自以为找了座好靠山,孰料却是个催命符!他投靠了瑾王才几日,便先被人陷构下狱,如今更是招来杀身之祸,连好不容易到手的万贯家财,眼看就要归公缴库,白白便宜了朝廷!
但他不愧是从小在诸多危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机会。勉强定了定神,他说道:“明小姐,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不会是只想看我痛苦绝望吧?你——是否还有用得着我陈某人的地方?”
说罢,陈江瀚满怀希冀地看着明华容。而明华容也不负他所望,嫣然一笑,说道:“自然不是。”
陈江瀚心中一喜,尚未开口,却听明华容又道:“我不单只想看你痛苦绝望,我还想让你悔不当初、惊惧交加,一直到你死去为止!”
闻言,陈江瀚一颗心霎时直直沉了下去。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不禁喃喃问道:“你……为何如此恨我?我并未开罪过你……莫非,你是桃娘派来的人?桃娘是不是还记恨着我把她送给了父亲?可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她不嫁给父亲做妾,我又哪里会有今天。桃娘不是很爱我么,她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我正是在给她履行誓言的机会啊!”
明华容依稀记得,桃娘是前世时他最心爱的女子。看来,这一世他没算计到自己,便把所谓的最爱之人当做了进身的踏脚石。此人果然是头白眼狼,天性凉薄,只知追逐利益,甚至还有脸为自己辩解,实在是死有余辜!好在他明日便会被处死,如此,也算是为天下女子除去一害吧。
陈江瀚尚在猜测明华容的来历,却见对方已露出不屑而厌恶的表情,像是在看着一滩臭泥,旋即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来——你肯定另有目的——我不要死!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一切,怎么能死!你给我回来——”
明华容恍若未闻地走出小院,向值守的太监微一颔首,那太监立即锁上院门,将陈江瀚不甘却又无力的呼喊关在院内。
而前方,绿意荫荫,花木新生,一片生机盎然的花海之中,有一个容颜比鲜花更夺目的少年正等在那里,见明华容过来,便笑迎上来:“事情都办完了?”
“算是完了。”明华容道。她已经在仇人身上花费了许多时间,现在她只想确认最后一个仇人的下场,让他们满心惊惧地死去,却并不想再看他们临死前的丑态。
“那——是不是该履行你对我的诺言了?”姬祟云笑问道。
明华容却是一愣:“诺言?我不记得——”
姬祟云伸指一点,轻轻抵在她唇上:“是冷香丸啊,你忘了么?你答应过会和我一起做的。”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明华容,笑吟吟道:“此方需用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两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可是雨水时未必有雨,霜降时也不一定有霜。小小容,这方子实在麻烦得很,不知要多少年才做得好,但你一定会一直陪着我,就算做完了也不离开,对不对?”
听出他话里设下的陷阱,明华容微微一笑,道:“不愧是商队老板,这算盘打得真精明。只是既然已经答应过你,我也不好违约。你说吧,我们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