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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听得心头剧震,忍不住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但说到这里,郑泰飞终是支撑不住,溘然闭眼,再也无法回答元宝的问题。呼吸停止的瞬间,他唇角微扬,带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十分心满意足,这让他原本凶恶的面庞显得柔和了许多。
早在他眼瞳开始涣散的时候,元宝便将手掌按在他的要穴上输送真气,指望能将他的性命延得一时三刻,好说出刺杀昶太子的幕后黑手。可无论他如何发力,郑泰飞却始终不曾再睁开眼睛。末了,元宝颇不是滋味地收手,狠狠往地上捶了一拳:“可恶!”
姬祟云则是定定看了郑泰飞的遗容半晌,喃喃说道:“没有担当,遇事逃避——不错,无论再如何不想面对,我也必需找他问个明白。郑泰飞,你没有逃避你的责任,我也不该再因私情而回避我的责任。”
说罢,姬祟云不避脏污,将郑泰飞的遗体搬进了屋子,平平放在榻上,预备等事情了结后再回来处理。
一旁,元宝隔着半开的窗牖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注意到桌上有本以婉丽风流著称的诗集,不禁眉梢一挑,露出疑惑之色,似乎是在奇怪,以郑泰飞这等粗豪性子,怎么会看这种书。
姬祟云恰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淡淡道:“这不是他的屋子,而是我表兄的。他从未在这里召见过下属,今日却让郑泰飞到这里来,是不是早就算准我会过来找他问个明白,又或许另有思量?”
这些问题,元宝自然无法回答,而姬祟云也压根没想要等他回答。一掌推去扑灭烛火,重新带上房门,他轻振流云长袖,瞬间便跃上墙头。
见状,元宝不禁失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贺允复。难道你要跟来?”
“不……”这时静下心来,元宝仔细琢磨着适才郑泰飞的话,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从郑泰飞对姬祟云说的那些话来看,此人虽然做过错事,但也算条汉子,便决定相信他的话:“他刚才说昶太子实际是死于权臣之手,我想立刻去查上一查。”
“也好。”姬祟云道,“国子监祭酒叶大人家的大公子叶修弘是我的朋友,他能接触到许多常人不能及的资料,你或许可以找他帮忙。”
元宝沉默一下,第一次向姬祟云道了谢:“多谢。”
姬祟云微微颔首,不再说话,旋即黑发微扬,红衣身影瞬间融于夜色之中,再看不分明。
而目送他离开之后,元宝也立即转身离去。虽然承了姬祟云的情,但他并不会立即去找叶修弘,以他太子近侍的身份,当年能调动的资源比之叶家也不遑多让,只是以前他的注意力多集中在乱党与有野心争位的皇子这边,并未特别关注朝臣。现在,他决定回到自己的秘密居处,先将当时搜集的密报再看一遍,看能否筛出什么蛛丝蚂迹。
这无疑是个冗长而烦琐的工作,并且不一定会有收获。花了两个多时辰的功夫将积尘已久的密报看完,元宝依旧不曾发现什么疑点。他闭上眼睛,细细将资料又在脑中逐一剖析过,回忆至某一条时,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贼军攻城前日,白孟连入宫探望荣嫔,并见十二皇子。”
荣嫔是白孟连的表妹,早年太上皇广选妃嫔时被送入宫中。可惜她虽然善体人意又貌美动人,却始终不曾诞下皇子,并因反逆入城时惊吓过度,缠绵病榻一年之后便死去了。
而十二皇子当初则是个未满五岁的孩子,是一个地位底下的侍人所出,名为皇子,在宫中却无甚地位,且在不久后便重病而死,从此几乎再没人记得他。当年荣嫔因与那侍人投缘,连带着对十二皇子也照顾有加,时常邀她们母子到自己所居的宫宇小坐闲聊。白孟连觐见荣嫔时会遇见十二皇子,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元宝当年分析资料时,将这条小小的奏报看了无数遍,也从未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经过郑泰飞的提醒,他突然意识到,派出刺客的那幕后主使未必会与皇子联手,他也可以擅作主张去刺杀昶太子,等太子之位空悬后再将认准的皇子推上去。若这皇子是个尚在懵懂的年幼孩子,便无异于是个被人操控着用来争权夺势的傀儡,站在背后的人将来获得的利益也会更多。
十二皇子母族出身寒薄,根本没有可以倚靠的人,若是白孟连挑中他做为傀儡,倒的确再适合不过!而纵观白孟连多年行径,无一不是野心勃勃,掌控欲极强,确是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一念及此,元宝原本略有萎靡的精神立即为之一振,当即就往白府匆匆赶去,不愿再浪费哪怕一刻的时间。
他原本打算潜入白孟连的书房,翻找有无证据,但进到白府后,才发现书房内竟是灯火通明,有好几个小厮在值守。只是,身为家主的白孟连却是不见踪影。元宝暗中窥伺片刻,从小厮们的闲聊中才得知,白孟连却是在另一处与家人商议要事。
元宝正暗忖该如何在瞬间将这几人统统打倒、并不惊动旁人时,忽然听到附近的偏院里传来了几声女子的哀求啼哭。虽然立即被掩住了嘴盖去了声音,但耳力过人的元宝自认绝不会听错。
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但从小行走宫中,或多或少也曾见过诸般腌攒不堪之事。当下立即便认出,是有人在强迫那女子行燕好之事。如果是在平时,他多半会以为是白家哪个不肖公子在强迫丫鬟罢了。但今日……白氏与明独秀尸骨未寒,双双停灵白府,再没有心肝的丧行之人,只怕也做不出这事来。
意识到里面的蹊跷之后,元宝遂先掠身往发出声响的偏院而去,想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快,他便找到了传出异响的屋子。但当看清披头散发地被人按在床上的那女子容貌后,他几不曾失声惊呼。定定看了那女子片刻,确定不是眼花后,他心内惊异更甚:难道人还可以死而复生么?!
……
次日,瑾王王府。
一夜未眠,瑾王却并未等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暗探们四下打探回报的,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罢了。瑾王不免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才在洛先生的劝解下,打起精神洗沐更衣,预备去白府慰问示好。
下人很快便备下马匹,刚将缰绳交到瑾王手上,却有人上前附耳秘报。听罢手下的低语,瑾王不觉眉头一皱,重新将缰绳丢还给下人,召来洛先生问道:“白孟连约本王在外秘密相会,这是何道理?”
洛先生一愣,旋即露出笑容,说道:“恭喜王爷。这说明丞相未曾上当,他也意识到了是有人在暗中弄鬼,遂想与王爷重修旧好。依在下想来,丞相应该是想一举揪出那设计这一切的小人,遂不欲打草惊蛇,这才暗中相邀。”
瑾王细细一想,果然觉得这话有理,或者说,他更乐意将事情往好的一面想,便含笑赞道:“洛先生当真急智,一下便想到了要害所在。只盼本王此去,果然能依先生所言。”
说罢,瑾王便满怀期待地打马而去。他没有注意到,在转身的那一刻,洛先生的笑容一下由恭谦而变为讽刺。
白孟连与瑾王相约的地点是一家妓院。虽然心情十分迫切,但瑾王依旧保持着平日的小心谨慎,在街上兜了几个大圈,最后又到某处暗桩茶室易服更衣,乔装打扮,又另换了轿子,才前去赴约。
这么一耽误,时间便晚了许多。当他赶到目的地时,老鸨已经带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迎客了。看到虽然经过乔装,却依旧不损美男子风采的瑾王时,老鸨肥肉乱颤地笑着迎上来刚要说吉利话儿,便被随侍拦下,低声道:“幽兰乙字间。”
听到这个房间号,老鸨立即敛去笑意,沉默地将瑾王一行引到房间。瑾王命随侍在外等侯,自己亲手推门而入,不出所料,白孟连已在屋中久侯多时。
坐下寒喧数句,瑾王便忍不住试探道:“丞相,令千金之事实在教人遗憾。”
白孟连面露黯然之色,道:“小女福薄,竟遭奸人暗算,委实令老夫心痛难当。老夫欲要缉拿凶徒,以告慰小女与外孙女的在天之灵,还盼王爷襄助。”
这话明面上是说要给家人报仇,但暗地里却表露了对瑾王的信任,以及点破此事乃是另有他人暗算,与瑾王无关。
见事情果然被洛先生说中,白孟连并未疑心到自己身上,瑾王终于大石落地,眉眼间俱是松脱之色,但口中却郑重说道:“丞相放心,小王必定倾尽全力,早日将那丧心病狂的凶徒缉拿归案,以便死者能安然长眠。”
瞥见他眼中明显的笑意,白孟连心内嘲讽一哂,面上却仍是一派悲戚,连声责骂那幕后主使之人心狠手辣。
心情大好之下,瑾王难免有所松懈,并不曾察觉到白孟连异常的表情。更不曾深想,往日总是要兜大半天圈子才肯切入正题的老狐狸白孟连,今日何以这么痛快便摆明了立场。
片刻之后,白孟连像是骂得累了,端起茶来润了润嗓子,又说道:“王爷,老夫欲借此事向陛下告假,在家休养一阵时日。如此一来,不但可以麻痹凶徒,让他误以为老夫受此打击一蹶不振,诱得他再度出手,将之一举擒获。而且也可以趁这空隙清理一番内部——实不相瞒,老夫一直疑心,此事是内鬼所为——但老夫只担心陛下或许不会准奏,届时,还望王爷能替老夫一起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这决定对瑾王有利无害,他自然不会反对,立即连声称是。得到料想中的答案后,白孟连借着放下茶盏的动作,掩去眼中的讥讽之色,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依照风俗,昭庆人离世十二个时辰内,需有至亲轮流守在身边,否则便会成为孤魂野鬼游荡人间。老夫还要回去送我那可怜的女儿与外孙女一程,请恕不能再陪伴王爷。”
“丞相客气了,但请慢走无妨。”为了掩人耳目,瑾王少不得还要在房中再坐上一坐,便没有送到门外。
但离开房间,绕过曲折的廊道,将瑾王侍卫的视线统统隔绝开来之后,白孟连却并未走向偏门,而是穿过连接小院的花墙,走向一座独立于深院的小楼。
此时夜色渐浓,妓院中渐渐人声鼎沸。但比起其他声色迷离,浪声不断的房间,这幢位于后院的独立小楼平静得有些反常,像是飓风旋涡的风眼,愈是在风暴中心,反而越是宁和。
白孟连推开房门,向其中端坐高位,乌衣长发,面容冷峻而刻板的男子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有事来迟,累王爷久等,实在惭愧。”
此王爷却非彼王爷,而是太上皇的九弟临亲王。只听他冷冷道:“你来得正好,是本王来早了。”
若换了别的人,只怕以为临亲王是在反讽怪罪,但白宫却知道,这位王爷生性刻板,有一说一,所以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告罪之后便入了座,肃容说道:“老夫斗胆邀王爷前来,实是有一桩大事禀告——”
屋内再无第三个人,而屋外亦在他的授意下,五十步之内没留半个人,其外则有高手重重监视。但白孟连仍是将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耳语一般,对临亲王说了长长一大通话。
纵是临亲王铁石心肠,听到他的话后眉心亦是不可自抑地跳了几跳。待白孟连说完,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开了口,说出的却是质问的话语:“本王该如何相信你所说的?”
“王爷,若无实证,又怎敢信口雌黄?老夫并非疯傻之人,绝做不出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置阖府上下数百条人命于不顾的疯狂之事来。王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