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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是声调未变,答道:“食补比药补更温和些。宜妃娘娘如果喝得惯,我一会儿再留下几个方子,可以一试……。”
甘麦方子那件事,最后是那煎药的太医自认失误,辞了职,才收尾的。沈如是从此暗自警惕。说话更是谨慎起来。只不过这些也是外人知道的事情了。御花园里的池子里究竟多了多少荷花肥料,这却是无人知晓了。
宜妃一面与沈如是对话,一面在心里想。如今宫中,谁不知道沈如是是自己的人!他就是进了太医院难道还有什么不同?难得的是这人忠厚,晓得感恩。
再一细想,反正都是这个人,自己一个宫妃,当然还是用太医院里的大夫比较合乎规定。何必“官盐做了私盐卖”,说不定还惹些无谓的闲话。这样一来,才气平了些。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
沈如是跟在同僚身后,低头进了那帝王寝宫。
她不敢多看,只见得地下青砖森冷。
余光见一位妇人坐在床头,心知这多半就是皇太后了。
趁着众人不注意她,沈如是悄悄的瞟了一眼传说中的真龙天子的面容。突然间大惊。唔,这个人我曾经见过。
、46老纨绔变皇帝
宫中规矩:太医进门低头。除了摸脉的时候允许你抬头把三只手指对准了贵人手腕的尺关寸部位;其它时候;最好只看见你自己的两只大粗腿。
泽泻第一次听见这规定的时候还在嘲讽。说几百年后,谁想进宫谁进宫,紫禁城都开始收门票给人看了。
沈如是难得一次不和他顶嘴。此人回去后感慨良久;叹息道:“后世看一眼要钱;现在看一眼要命啊!”
泽泻狂笑。在宫中贵人看来,你眼神不老实左右乱看;不是心中不规矩有了冒犯的想法——即传说中的“大不敬”之罪;就是是你眼皮子浅,看上了宫中的好宝贝。有了“觊觎”的不良念头。说的重了;真可能因此掉了脑袋。
沈如是虽这样说;可是到了近前;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谁不好奇皇上长什么模样呢?你就是心里清楚,皇上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身体病了就和旁人一样都得找医生,可是还是好奇,还是想看看对不对?
沈如是这一看,险些没叫出声来。这不是在南堂那里,碰到过的那个老纨绔么!咱不仅见过,还和他说过话哩!
沈如是顿时就有点懵。
…………
沈如是第一次见到玄烨是在南堂。当时,她正在和葡萄牙医生,指手画脚的比划着呢。
在这之前,两人商量着做了个听诊器,就是用一个实心的东西,把对方的心音和自己的耳朵连起来。创意来自泽泻——这东西捅开了就是一层窗户纸,构造相当简单,使用起来极其便利。
第一版的听诊器,因为两人都拿不准,也就没折腾,从门外的树上撇了一段树枝,削两下就成了听诊器了。
后来沈如是回去想了,或者把这个木头柄的,改造成铁的更好用点。铁传声更快,工艺上看着也不复杂。做起来,应该和做个夹碳火用的火钳子也差不多。也就是短一点……结果就这么个改换材质的想法,两个人因为语言不通,活生生的比划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对方还在那儿摇头呢。
沈如是都绝望了,心说我不学会洋鬼子说话我不姓沈!决定跑出去,找人帮忙翻译。一帮外国人虽然被突击过汉语,可是沈如是觉得能感觉是在“说话”而不是“唱歌”的,只有南怀仁一个。这一位的词汇量也大一点。汉语说的最利落。
沈如是向外跑,心里一盘算这说两句话的翻译阵容,顿时就发愁开了——南怀仁会汉语,还会法语和西班牙语。可是那葡萄牙的医生只会葡萄牙语和英语。好在南堂人才济济,所以,这个翻译顺序是这样的:
步骤一,沈如是和南怀仁说汉语。
步骤二,南怀仁和牙里尼奥说西班牙语,或者南怀仁和奥斯特说法语。
步骤三,牙里尼奥和葡萄牙医生说葡萄牙语。或者奥斯特和葡萄牙医生说英语。
步骤四,葡萄牙医生向沈如是点头,表示听懂了。
……不管哪一条路,这中间都得至少两个翻译,然后葡萄牙医生想表达他的意思?把上面的顺序倒着来一遍!
真心折腾。
沈如是想的腿都软了,才出门,就撞在人身上了。一头撞过去好像碰到了墙,只觉得脑门生疼。对方扶了她一下,一撤腿后退两步,沈如是反应过来了,连忙向人家道歉。顺便着一抬头再打量这人的容貌衣衫,心中给人家定了性:唔!老纨绔!
这人正是玄烨。
…………
玄烨是曾经摆了仪仗去过南堂的。那时候还有太子随侍。当时沈如是虽然也在。可是,她被那大架势吓到了,一看这样的排场,有点害怕被治个“里通外国”之类的罪名。心里一虚,就没敢往前凑。
沈如是这就连原本认识的太子胤礽,都没分辩出来。更别说,看见主座上那人长得是圆是方了。
后来玄烨受了沈如是小发明的触动,把太子打发出去学本事了。这太子是他一手养大,父子之间情谊深厚。心中,着实有些不舍得。
因此,太子出京后,玄烨有空就跑南堂。就好像多见些西洋人,也就知道了儿子在远方的动静一样。
玄烨这出宫,是因为自己想太子了。这理由——听着挺不明君的。玄烨有点明君强迫症。所以出门时,就没好意思带仪仗,轻车简从绸布衣衫,全当自己来找人聊天。
这时候他和南怀仁说了一会儿话,只说自己转转。就跟着后面某间房间里的争论声音,一路找过来看了。没想到正撞上了沈如是。心中略有不喜。就听见沈如是大大方方张口问道:“你会不会英语和葡萄牙语?”
玄烨眯了眯眼。没认出我?这人是谁?待在这里什么企图?口上却忍不住显摆了一下:“略懂。”
他一个皇帝,兴趣就是爱看书。苦X的自学了东方学西方,学了数学学外语。平日里也不能跟“治平天下”的大臣们显摆。路上随便遇到个人问,居然就忍不住了。
沈如是大喜,拽着他袖子就往里面拉:“来来来,帮忙翻译下……对了,大兄弟你怎么称呼?”
玄烨平生第一次被人称作“大兄弟”,这人还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豆丁。心中那个奇异,真是难言。他暗自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有点迷茫:我在宫中,向来“虎躯一振,百兽慑服”的!怎么今天遇见这人,蹬鼻子上脸儿。一点都不害怕呢。难道是我的震撼威力减退了不成?
沈如是拽了人进来,连个座位都不给,就立逼着人家干活了,心想如果这个捡来的家伙不合用,再出去找南怀仁不急。
…………
话说沈如是怎么这么大胆子呢?她难道一点没看出来,她扯回来的这人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这原因有点略微猎奇了。沈如是这样做,还是因为她最近见了许多达官贵人的缘故……
沈如是这段日子,除了到南堂晃悠着,就是在安亲王府和庄子里给普通人家看病。着实见了不少宗室。
满族坐龙庭,人少,就把八旗都养起来了。生老病死有国家出钱,号称“铁杆庄稼”。如果不是心怀大志想当皇帝的旗人子弟,那还真是闲!
举个例子,旗人家里的子弟看戏入迷了,决定自己组织一个兴趣小社团。回家一说。你猜怎样?大力支持啊!钱?人?都没问题!随便用!不管是严父还是慈母,都热泪盈眶了:儿呀,你可开始干正经事儿了……
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想学唱戏,就得早早起来保养嗓子,就不能多玩女人,不能喝酒,不能赌,饮食上也得控制——谁家的纨绔,如果能做到这几条,那简直是纨绔里的精英人才了。所以这唱戏,不仅是正经事,而且是大大的正经事了。
这纨绔里的“精英”就是一帮学唱戏的!这就可以想象,那普通旗人,过的有多闲了。沈如是一看玄烨跑到西洋教堂里,横冲直撞的,气势还挺足。跟谁说话,都仰着脑袋。就恍然大悟了,这也是一个出身不错闲得长毛的旗人。
再一看玄烨没带仪仗,一个人有点横有点愣。他身上穿的衣服也不错,可见家里有俩钱儿。然后三十多岁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坐衙门,连唱戏都不会(!)大白天的溜达到教堂来玩。他还不信教……
沈如是出动了她那不怎么灵活的小脑瓜,回想自己看过的几家权贵,见过的那些白胖白胖,容长脸儿的人。再一分析,没跑了!又一个老纨绔!
沈如是这两天见了不少容长脸儿,看见这一位还挺亲切。摆摆手就把人招呼进来了。扯到那葡萄牙大夫跟前:“我说这个东西换成铁的试一下,你,赶快用英语说给他听!”
玄烨皱着眉头想发作,又觉得因为这点事情发作,实在太不像个明君啦!“堂堂皇帝被个小儿拽来拽去,怒而杀人”这种事情,记在起居注上,一生黑,不解释!
玄烨考虑了千古名声的大事,强忍着不爽……深吸几口气,瞪了沈如是一眼,就给翻译了。
于是叽咕叽咕一气。
沈如是和那葡萄牙人均是大喜。材质问题一沟通,两人立刻辩论起来。一会儿是形状,一会儿是大小,一会儿是否空心,一会儿如何增幅之类。越说越快。
玄烨出门就是散心来的。听着听着,感觉有了趣味。直接和那葡萄牙人争论开了,说的快了竟然就顾不上翻译,沈如是就被这俩人忘在了一边……
沈如是大怒之下,再次决定,必须学好洋话!只是有意无意,究竟没去问玄烨究竟是旗人家里什么身份。
…………
乾清宫里,知道真相的沈如是全身抖呀抖。大不敬是什么东西?姑娘我都论斤卖回来拌菜吃了好不好!
只是终于抱着三分侥幸,或者他不记得我了呢……
沈如是前面的同僚诊了脉,皱眉走到一边斟酌去了。沈如是平静一下心情走上前去,一触碰上去,种种想法都退避清空了去。
一摸无脉,一探脉沉,再寻脉微迟。心惊脾弱。沈如是暗叫一声糟糕。这人最近定是饮食不足,小病也折腾出大症候了。治标先治心,治本当治脾,怎么治呢?沈如是迟疑了。
、47标本治唯一心
医家有“标本”的说法。用药如用兵;君臣佐使各有各的用场。谁是首脑;谁是将军,谁是先锋;谁是捎带进来混资历的二世祖;都挺清楚的。大夫治病;就好像写八股文。破题是什么;从哪个方向下手;这得有针对性。
沈如是犹豫的就是这点。
玄烨现在的问题呢;论本;是他不好好吃饭,可能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胃土不调。这是属于脾胃一路的事情。论标,却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昏过去了。心主神明;这是属于心,心包之类的病候。这两种症候,这个人身上都有。可是治疗的话,从哪里开始,这就有些为难了。
治本的话,用香附之类,健脾。也就是说你管他害怕不害怕呢,先让他能有食欲吃进东西。可是心惊了,这属于虚火妄动,你还给他补土,火生土,补过了,土侮火。虚火成了阴火三天两头烧啊烧。惊悸说不定就吓成傻子转成癫痫什么的了。这么是治病呢还是报仇呢!
治标的话,这就是走安神的思路。弄点凉药安神。让他先冷静下来。哪怕人大病一场呢,留口气就行。以后再慢慢滋补。可是这人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你还攻挞,还重治,这耗损的,可就是元气了。元气,道家认为是先天之本的,耗一点少一点。这样的治法——俗话说的好,折寿呢。如果不是没办法了,一般来说,不采取这样的治法。
治标治本都不行。所以好的大夫,就多半都想着“兼顾标本”。也就是从